第30章 第二十九桶金

孫少爺離家出走, 整個褚宅像被地震波襲卷而過,下人們各個夾緊尾巴做人, 連閑話都不敢亂說。褚管家首當其沖, 被褚老罵了個狗血淋頭, 限他三日時間,帶回褚寧。

管家急得團團轉, 老爺子他不敢招惹,只好找大奶奶讨教。

褚寧他娘到底大家出身, 雖然心急如焚,卻也不失章法。當下帶了丫鬟婆子和管家,上街打聽。前幾日一無所獲,褚寧他娘不放棄, 日日帶着人上街, 中秋後終于有湯餅攤上的客人告訴他們,褚家孫少爺拜了宋四郎為師,在宋家當學徒呢。

聽到這消息, 褚寧他娘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大半。

第二天清晨,她輕車簡行,帶了一個丫鬟往相河村而去。

這是她第二次去相河村了,第一次去時, 是聽人說宋四郎發明了一種稱作“炒”的烹饪技法,她受當禦廚的夫君影響, 對這些也頗為感興趣,便去瞧了瞧。

沒想到後來連公公也感了興趣, 更與宋四郎結識。

她公公對宋四郎評價頗高,她也覺得宋菽不錯,但兒子跟着他,又是好是壞呢?褚寧他娘拿不準主意,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

“相和村的人挖這麽多泥做什麽?”

快到村口的時候,由于來往的行人多,道路又窄,馬車走得很慢,褚寧他娘聽見不少車外人的交談。

“聽說要造火牆火炕。”

“火牆?”

“是啊,我阿姐相和的,她家已經在弄了,聽說造好後房裏溫暖如春,三九寒天也不怕挨凍。”

“有這麽神?”

“可不。”

火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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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普通村民沒有聽過,褚寧他娘卻是有耳聞的。

從前朝開始,皇家便在宮殿內建造火牆和地龍,以此取暖。這是皇家的不傳之謎,只有世代為皇室效力的工匠家族,才有此技術。

她只是曾聽父親說起過,他們這樣的普通京官,并無請皇室工匠建造火牆的資格。

這樣的皇室秘技,相河村人是如何得知的?

馬車駛進相河村,遠遠就見一戶人家的院門旁,堆了小山一樣的土。有漢子推着獨輪車從山的方向過來,車上正載着這種泥土。

再往前走一些,一戶人家的院子裏,泥土攤成一個大圈,外圈高,像環繞的群山,裏圈倒了一桶桶水,又扔下一捆捆麥稭。她見那戶人家的男人,媳婦和孩子們一起跳進那“湖”裏,用腳踩踏翻騰,将泥土、水與麥稭混為一體。

對門那戶人家的泥似乎已經混好,女人遞了個木頭制成的方框子模具給男人,男人則往模具中鏟混好的濕土,填滿模具後又用鐵鍁将表面推平。而後,那漢子蹲了馬步,将填滿的模具倒扣在地上,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提,一塊長方形的泥磚就留在了院中。

有些人家的動作更快,院裏已經整整齊齊碼放了上百塊泥磚,只等晾曬幾日,便可使用。

待到宋家院子時,門口圍了一堆人,宋四郎的聲音從裏頭傳出:“這火牆的出氣口得建在屋外,讓煙直接走出去。這裏,大約離燒火口一步的地方,做個擋灰板,只留供熱氣流過的小口即可,省得草木灰飄進去,不好清理。”

宋菽站在院子中間,他說話的同時,旁邊有幾人把磚塊壘砌,按照他說的做起示範。

褚寧他娘一眼就認出了自家兒子。

只見褚寧扶着兩塊石板,假裝是屋子的牆,幫着幾個大漢做演示。宋菽也瞧見了褚大奶奶,他正講到一半,只好用眼神示意她稍候。

中秋後天氣漸冷,宋菽明顯感覺村子裏的人穿得多了。他家已經人人蓋上了蠶絲被,倒暫時不覺冷,可蠶絲被到底有限,價錢也不低,總有那麽些村民蓋不上的。

現在是秋天還好,若真到了三九寒天,這村裏凍死幾個也是常事。

宋菽左思右想想到了火炕,可他自小在南方長大,就算奶奶家裏也并不用炕。他幾乎翻遍了空間的每一個角落,把硬盤裏所有的資料,包括他大學裏頂着一頭鄉村殺馬特的黑歷史都浏覽了一遍,才終于找到一篇不知什麽時候下載的,關于火牆式火炕的論文。

這種火炕在傳統火炕的外側,加上一面約七十公分高的火牆設計,除了與炕相連的竈臺,屋子外還有另一處火牆的燒火處。兩方結合,既能解決火炕溫度不勻的問題,也能使屋子更快變暖。

他仔細研究一番,第二天便找來馮老伯和幾個力氣大的漢子,一起試驗。

這東西宋菽本就是為了村民們而弄的,第一個火炕便選在了村長家裏。這也是幫忙的郭老大他們提出的,一來村長年紀大了怕冷,二來也因為村長在戶籍一事上幫了大忙。

給村長家盤火炕那幾天,院子裏就沒冷清過。

相河村的人早已養成習慣,但凡是宋四郎要做的事,湊個熱鬧總沒錯。這次也不例外,在給村長盤炕期間,宋菽雖不怎麽幹活,卻也從沒閑着,從頭到尾都在說話,要麽講解一下盤炕的步驟要領,要麽談談那火炕燒起來屋子裏有多麽暖和。

炕盤好的那日,村長家簡直成了珍寶館,大夥兒争先恐後地進去,裏面果然暖和,穿着柳絮的衣裳都覺得熱,呆久了汗呼呼地流。

之後,相河村包括鄰村來瞧過熱鬧的,都紛紛去山上挖來土,也準備給自家盤個炕。

宋菽他自己家沒有弄火炕,只在每間房造了個火牆。有人覺得火炕太硬,更想買個棕綁床,見到宋菽這法子也覺得不錯。于是,盤火炕的盤火炕,造火牆的造火牆,相河村裏為了過冬而忙得熱火朝天,原本用來晾蠶兜做饅頭的院子,一個個都曬上了泥磚。

馮老伯更是早被張富戶請去了家裏,專門為他家造火牆。

張富戶有些路子,隐約聽說過皇家有這造火牆的不傳之密,只是沒想到宋四郎也懂這技術。他盤算着,等這火牆造好,他訂購的棕綁床也在路上了,再加上新買的蠶絲被,今年冬天可真如神仙過的日子一般,再不用忍受火盆那嗆人的煙了。

褚寧他娘見到這架勢,也有些心動。

且不論這是皇家的不傳之秘,就說冬天裏能過得暖和些舒服些,誰不願意?她公公還有老寒腿,天氣冷些便要發作,今年她家已經置辦了棕綁床和蠶絲被,若再建上火牆,那公公的老寒腿定能輕上不少。

至于褚寧,他都出來許久了,瘋夠了也該回家了。褚寧他娘想着。

誰知,褚寧一口拒絕。

“我不回去,我還要跟宋四郎學徒。”褚寧道。

這些日子在相河村,他天天從早幹到晚,不只是剁肉拌餡,有些時候還要磨面、挑水、劈柴,幹各種粗活。他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硬生生給磨成了農家小子。不過相和村氣氛極好,鄰裏間都和氣,還有許許多多外鄉來的,褚寧時常與他們說話,他們話中的風土人情都是褚寧聞所未聞的。

他學得高興,還有錢帛可賺。村裏的人知道他是褚老的孫子,炒菜做飯上有問題都愛來請教,他即當徒弟又當師父,爽得很,才不想回去。

宋家的火炕教學散了,來的多是外村的,今日趕來學了盤火炕的法子,這會兒都讨論着要回家嘗試。趁着這幾日天晴,快快把泥磚曬好,等有了炕,再用這幾月攢的錢去買上兩床蠶絲被,這個冬天便不用挨凍了。

人群散去後,在院中僵持的母子二人格外醒目,宋菽也不好視而不見,上前與褚大奶奶見禮。雖然疑似拐走了她兒子,但褚寧他娘對宋菽還是頗為尊重,立刻回了禮。

“師父,我不想走。”褚寧躲到宋菽那邊,宋菽雖比他大不了幾歲,但知之甚廣,褚寧是真心把他當成師父了。

褚寧他娘:“宋四郎,這孩子忒頑皮,竟然留書出走,我今天肯定得把他帶回去。”

宋菽一點不想參合人家的家務事,但褚寧死死扒着他,就是不肯直面他娘,嘴裏還一直念着不要回去。宋菽無奈,只好說了一通孩子長大了,也有自己想做的事雲雲,勸褚大奶奶先回去,褚寧在他這兒一切都好,他會好好看着,絕不會讓他缺胳膊少腿。

“宋四郎,你還小,不懂當娘的心啊。”褚寧他娘道。

宋菽尴尬,他就算長再大,這當娘的心他還真沒條件體會,只得幹笑兩聲。

“阿娘你別為難師父,是我不要回去。”褚寧在他身後喊。

褚寧他娘:“原本你不回去也行。但你知道你阿翁冬天要犯老寒腿,折磨人得很,如今你學了這盤火炕造火牆的技藝,怎能不給他老人家建一個?”

褚寧語塞,他雖然與褚老有争執,但這祖父他是極喜愛極崇拜的,他阿娘這麽一說,他又不知該如何拒絕了,求救似的看向宋菽。

宋菽無奈,只好開口:“褚寧他學藝未精,不如我叫……我們豆油坊的石三郎和另幾個漢子去褚宅一趟,他們盤火炕建火牆的技藝已非常純熟。”

話音落下,兩方皆是沉默。

兒子有這份出來闖蕩的心她自然高興,宋四郎學識廣又有氣度,他跟着不會吃虧,可當娘的總希望能時時見着兒子。

“豆油坊的幾位師傅若能随我走一趟,自然是極好的。如此,我家寧兒就要多麻煩宋四郎了。”褚寧她娘說道,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

宋菽:“褚大郎聰明能幹,怎會麻煩?我這便去瞧瞧,石三郎他們若得空,現在就能随您去。”

如此這般,褚寧終于踏踏實實地留在了相河村。

晚上,宋菽跟宋阿南說起此事,宋阿南不言不語,把剛鋪好的床又整理一遍。宋菽覺得奇怪,平日他雖然話少,但不時還會蹦出幾個字。尤其最近,他響應自己的次數逐漸多了起來。

宋菽故意又多提了幾句,宋阿南的神色果然有些不自然。他記得三娘說過,宋阿南剛來時,死活不肯說自己姓什麽,只說名字裏有個南字。

原本,宋菽以為他家抛棄了他,所以不肯提。

可今天他的反常,倒提醒了宋菽。

宋阿南脫下外衣準備睡,宋菽翻身一滾,盤腿坐到他的被褥上,問:“老實交代,你是不是也離家出走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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