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三桶金 (1)

阿南那事後沒兩天, 林州牧升堂審判,那幾人被判了流放, 前往裏拉山開采石灰石, 而他們私自開墾的地也被官家收回。

“宋四郎放心, 我已經知會沿途縣令,若還有這等刁民, 定然能早早發現,絕不會再讓令弟深陷險境。”事情處理完, 林州牧還親自上門拜訪。

“州牧大人不必挂懷,阿南功夫好,他們傷不了他的。”宋菽道。

“令弟身手了得,不知可是參過軍什麽的?”林州牧試探, 他早就注意到, 宋菽身邊有幾個人都是練家子,但又不像普通的江湖游俠,那舉手投足都是凜然正氣, 像是正規軍裏出來的。

而這個宋阿南身手更是好。

他不茍言笑這一點,也像足了傳聞中,義成軍那位戰無不勝的小将軍。

他家也是名門望族,有些勢力, 義成那兒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曾聽說宋四郎與義成節度使尹家關系匪淺,還曾收留過他的小兒子, 尹暔。

宋阿南,尹暔。

說不定, 兄弟是假,盟友是真。

義成軍強大,朝廷式微,他也要早早為自己打算。宋四郎雖只是一屆商賈,可他與尹家這關系若屬實,怎麽看都是一棵大樹啊!

林州牧在宋宅的時候,宋阿南正送尹昇離開。

“二哥都要走了,也不笑一個?”尹昇牽着馬,馬上挂着他的藥箱。

“走好。”宋阿南道。

“啧,難怪被人當傻子。”尹昇搖頭。

“快滾。”宋阿南握起拳頭。

“別,二哥打不過你,不過二哥可得提醒你,既然喜歡人家就主動點,像塊木頭似的,小心媳婦被人搶跑了。”尹昇說完,立刻翻身上馬,“二哥走了,你好自珍重!”

尹昇駕馬飛馳而去,宋阿南目送他離開,不一會兒後,也轉身走了。

新一批石灰石已經運到,香河裏的坦泥也又挖來許多,水泥作坊又招了些工人,日夜不歇地燒制水泥。

“東家,水泥坊新招的一批工人共十九人,每人每月五百錢,包食宿與四季新衣,如此一來,每月在這些工人身上少說也要花去一千來文。這還不包括裏州那兒挖石灰石和香河裏挖坦泥的開銷,還有那運輸的費用也非常了得。”這天一早,水泥房的方管事到宋宅,跟宋菽來哭窮,“這每一項看起來不值多少,加起來可就厲害了,還月月如此,這水泥房又不賺錢,您上月投進來的錢眼看就要用完了。”

方管事為了這個已經失眠三四天了,他是苦出身,原本是管豆油坊的,因為辦事細心勤奮,被宋菽撥來管理水泥坊。

如今做豆油的已經不止宋記一家,所以臨州城的豆油坊并不如當年相河村那樣,一枝獨秀,但不論怎樣也是豆油中的老字號,生意一向不錯。

作坊賺得多,他這管事也面上有光。

可自從調來管理水泥坊後,別說賺錢了,每天就見着那錢嘩嘩往外流。

不僅如此,東家還全然沒有開源節流的意思,這個月又讓他添了十九個人手,日夜燒制水泥以供修路使用。

眼看着水泥坊的錢又要用完,他這個管事少不得要緊張,一緊張,可不就日夜難眠。

“辛苦方管事了。”宋菽粗略翻看了方管事送來的賬目明細,每一筆都列得清晰明了,也沒有任何奢侈濫用的跡象,很是滿意。

“那……這錢,”方管事搓了搓手,“實在是方方面面都要用錢,所以才用得這樣快,您看……”

“這個不用擔心,我已經着人送來了,大約明後日便會到。”宋菽說。

方管事長出一口氣:“東家,我在宋記也有些年頭了,多嘴說句不中聽的,您又不是皇族也非官員,興師動衆得修這路做什麽?可忒燒錢了。”

“确實燒錢,但你可知這路貫穿臨潞兩州,沿途有五個縣,兩個市集,三十八個村莊,這些縣城、市集、村莊又能通往數以千百記的縣城、市集、村莊,一旦通路,這些人便能多許多做工、賺錢的機會。”宋菽道,“這條路本身确實不賺錢,但它卻能讓人和錢流動起來,若是整個江淮,乃至整個華夏都流動起來,豈非家家戶戶都能過上衣食不愁的好日子?”

方管事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他本就不是伶牙俐齒的人,現在一聽宋菽這宏大的藍圖,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

組織許久,最後才道:“東家有濟世之心,也有濟世之才,小的自愧不如。”

“何必慚愧,”宋菽站起身,繞到書桌對面方管事站的地方,拍拍他的肩,“替我打理好水泥作坊,便是為這天下辦了好事。”

“是。”一瞬間,方管事的心裏也湧起萬丈豪情,這小小的管事,也仿佛成了能濟世救民的要職。

方管事帶着滿腔豪情離開,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宋菽一屁股坐下,做生意這些年,自己忽悠人的功夫真是見長。

他撓撓頭,方管事擔心的,他何嘗不知,又何嘗不憂心呢?

從古到今,修路這種事一般都是官方做的,因為這需要龐大的人力物力,而他現在只是一屆富商,要做這修路的事,實在沒那麽容易。

幸好他也不是一個人。

尹恆已經來信,替他把他存在義成的一些利錢押運過來,其中也有義成軍方面出的錢帛。只是他們不方便出面,只好與宋菽的錢混在一起,這年月通信不發達,千山萬水運過來後,早分不清你我了。

方管事走後,其他幾個作坊的管事也一一進來彙報。另外,還有管他私人賬目的李賬房。宋菽手下的生意不少是股份制的,所得盈利并非他一人可以全部動用。

此次水泥作坊的用度,全從他的私人賬目走,眼看着幾處生意的利錢一進來便被用掉,宋菽心裏也是一緊。

這還只是剛開始,等修路的工程全面鋪開,又有那許多工人要吃住工錢,着實是一大筆資金。

真是愁死人了。

宋菽揉揉眉心。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宋菽半睜了眼,見是阿南,也沒多做理會。

“乏了?”阿南問。

宋菽輕哼一聲,阿南自覺過來給他輕輕揉着太陽穴。

“你說,這路真的能修好嗎?”宋菽問,帶着些鼻音。

這些話他不能跟下面的管事講,也沒必要和尹恆抱怨,但在宋阿南面前,他是沒有顧慮的。

“能。”宋阿南說。

“好,你說能就能。”宋菽不由笑了,“陪我出去溜一圈,散散心。”

“你自己去。”宋阿南卻說。

“你有事?”宋菽睜開眼,仰頭看他。

“嗯。”宋阿南道,卻也不說什麽事。

宋菽也不知道他有什麽事,不過人家好歹是個将軍,即使不在軍中,有些公務要處理也很正常。宋菽沒有勉強,自己騎馬出去溜彎了。

繞着城跑了兩圈,宋菽在城東停下。

這裏雖是城牆之外,卻也熱鬧,有小攤販也有食肆,甚至有不少住家,還有附近村子裏來賣糧賣菜的。

一排小攤販後,有一大片空地。

這片地方方正正,倒是不錯。看這些小攤販都沒有把攤子擺在上面,看上去像是有主的。

他下馬,走近一看。

那地上插了一塊牌子,上書“私人用地,切勿占用”,下面的落款竟是宋記。

自己什麽時候買了這地?

宋菽竟然一時想不起來。

跑馬快到家時才想起,這是兩年前一名客商急着回家,宋菽見還行,便出手買下,解了那客商的燃眉之急。

只是那時他手上的地方足夠,便也沒有開發這裏。

兩年後,這一帶竟然已經如此繁華,等潞臨直道開通,沒準這臨州城也能像現代城市那樣,分出個二三四環來了。

“阿南。”宋菽一進門便喊。

管家忙迎了上來,說南少爺在書房,他便找了過去,可推門進去卻并未見着人。

桌上的筆墨有人動過的樣子,上面還攤着一張紙。

宋菽瞄了一眼,是阿南的筆跡。

這小子,大咧咧地放這兒,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宋菽動手想給他收拾,但免不了就讀到了只言片語。

宋阿南從茅房回來,一進門,卻見宋菽正在看他剛寫好的信。

“別看。”宋阿南大步走過來,要奪信紙。

宋菽手往背後一收,宋阿南撈了個空。

“晚了,我都看到了。”宋菽道。

“我……”宋阿南想解釋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你怎麽知道我缺人?”宋菽問,又把信紙展開,當着宋阿南的面細細讀了一番。

“聽到的。”阿南道,“信還我。”

“不給。”宋菽道,“你偷聽我跟管事的談話?”

阿南:“沒有。聲音大。”

他耳力好,宋菽在書房內跟管事說話,他在院子裏練拳,随便留個神,便能聽到。

“哦,”宋菽晃了晃信紙,“所以就寫信給我分憂來了?”

宋阿南的臉立刻紅了。

那信是寫給尹恆的,內容很簡短,要尹恆派兩百個人過來,幫宋菽修路。還特意提醒,讓他們把營帳鋪蓋一起帶來。

剛才宋阿南聽到宋菽缺人手,錢仿佛也挺緊張,就想着自家最近也不打仗,從他營裏調兩百個過來不礙事。反正留在恒州也是消耗軍糧,不如過來做些事情。

這些人有軍饷,不用另外發工錢,營帳鋪蓋也帶上的話,便不用安排住宿,最多包個三餐,可比普通的雇工省錢。

宋阿南是自作主張,還沒想好怎麽告訴宋菽呢,猛然被抓包,有些不知所措。

而宋菽看他的眼神,似乎和平時有些不同。

宋菽:“我才叫龐六郎發了告示招人,你這樣猛然叫來兩百人,我怎麽安排?不是給我找麻煩?”

宋菽講話時背過了身去,宋阿南看不見他的表情,有些慌了。

宋阿南:“……想幫你。”

宋菽:“為什麽想幫我?”

“因為……”宋阿南說到一半,頓住了。

他上前幾步到宋菽身後,拉起他一只手,搖了搖。

“你知道。”宋阿南說。

“你!”宋菽猛一轉身,橫眉豎目準備發飙,卻對上宋阿南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好像裝着滿天星辰,忽閃忽閃的,仿佛會發光。

啵。

宋菽發楞的檔口,唇上一熱。

那熱度轉瞬即逝,卻染紅了宋菽的臉,直到脖子根。

“小混蛋。”宋菽回神,踮起腳尖也要親他,宋阿南卻先他一步,手扶窗框,将他困在自己與窗戶之間,低頭銜住了他的唇。

“管家,東家可在書房裏?”門外,腳步身由遠及近,龐六郎的大嗓門響起。

“龐管事,您輕點兒,東家在休息呢。”管家道,笑眯眯地攔住龐六郎。

休息?

龐六郎看了眼正房,房門大開,哪裏像在休息?

管家:“東家昨兒個為那修路的事愁了一宿,這會兒在小書房裏歇息,龐管事還是晚些再過來吧。”

龐六郎又看小書房,确實門窗緊閉。

“那麻煩把這個交給東家過目,我晚些時候再來。”龐六郎将寫好的告示交給管家,又看了眼小書房,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裏面似乎有個影子晃過。

“小混蛋。”怕被龐六郎聽到,宋菽用口型道。

宋阿南好像沒看見,沒等他罵完,又親了下來。宋菽嗚咽了兩聲抗議,宋阿南也不放開,只是引着他的手,勾住自己的脖子,又捧住宋菽的腦袋深吻下去。

“那我先走了。”龐六郎轉身出門。

管家目送他出去,松了口氣,看了眼手中的告示,他還是先收起來吧,也不知道東家會“歇息”到什麽時候。

他出去辦了些事,再回來時已經傍晚,後院的大廚房卻沒動靜,倒是前面東家自己用的小廚房炊煙袅袅。

“東家在做飯?”管家問負責做飯的王嬸。

王嬸:“是啊,東家讓我買了些菜回來,南少爺還殺了雞。過會兒宋記食肆會送吃食過來,咱們就不開火了。”

看來今天只能吃外食了。管家心想。

他倒是有些好奇,東家這是“歇息”完了,要給南少爺補身子?

正巧龐六郎的告示他還沒給宋菽看,便以這個由頭去了小廚房。

“……烹制三杯雞時,不用湯水,而是米酒一杯、豬油一杯、醬油一杯,所以叫做三杯雞。”管家走進小廚房,就見宋菽坐在一張靠背椅上,說着話。

這靠背椅應該是從正廳拿來的,這用上好的紅木做的椅子,着實不輕。

“東家。”管家喊,拿着龐六郎給他的告示靠過去,“這是龐管事草拟的招工告示,請東家過目。”

宋菽靠在軟墊上,懶洋洋地轉頭,擺擺手:“替我跟他說,辛苦了,這告示暫且不用,過兩日會有兩百來名壯勞力從義成過來,到時我會跟他說如何分派。”

宋菽來臨州時,龐六郎放棄了自己已經發展得很好地銷售網絡,跟着宋菽到江淮開拓市場。三年過去,他現在俨然是宋菽的副手,替他分擔了很多事。

“哎,我跟他講。”管家道。

“阿南你別忙着燒火,先把雞切了啊。”宋菽忽然對宋阿南說。

有他這句話,管家終于敢假公濟私一把,将目光轉向了宋阿南。旁人不知道這是誰,他卻是知道的,這可是鼎鼎大名的義成節度使之子,尹暔。

別看他如今只是将軍,來日尹戎要是登基,他就是正兒八經的皇子殿下。

而他的東家在幹嘛?

他竟然在指使未來的皇子斬雞塊!

“雞頭不要,扔掉,屁股也扔掉。”宋菽又道,他換了個姿勢,把軟墊向上提了提,托住自己的腰,“斬好了洗一洗放碗裏,加料酒、白胡椒、姜片和蒜拌勻。管家你還有什麽事?”

宋菽指揮了兩句,又想起管家還在,也不管宋阿南面露不爽,跟管家說起話來。

“是,是還有幾件事。”管家小心翼翼道,其實也不是什麽急事,只不過看着戰功赫赫的小将軍在廚房裏被指揮得團團轉,實在別有一番趣味,忍不住就要找些話來報告宋菽,好讓自己多瞧一會兒。

宋菽應了一聲,讓他稍等,又指揮起宋阿南。

“停!料酒有這麽加的嗎?你想把我灌醉啊。”宋菽道,“逼出來。”

“恩。”宋阿南應了一聲,管家渾身一抖,好像被什麽很可怕的東西盯上了。

“那個……東家,那事兒也不怎麽要緊,我……”

管家說到一半,宋菽卻笑容可掬地轉過頭:“不妨事,他做他的,你說你的。”

管家欲哭無淚,都怪自己太八卦,不然怎麽會落到這步田地,只求小将軍別把氣撒他身上。管家不敢再看宋阿南那裏,理理頭緒,用最快的速度跟宋菽報告了幾件宅子裏的瑣事。

若是平時,這點小事宋菽都會讓他自己拿主意,過後報備一聲即可,可今天宋菽卻難得有閑情,竟一項項與他細說起來,還問了許多細節。

他與管家說話時,也沒忘了宋阿南那邊,不時說兩句指導一番。

直到三杯雞出鍋,他才終于結束了與管家的對話。管家如蒙大赦,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廚房。

等門關上,宋菽才站起身,宋阿南正在擦拭竈臺上濺到的醬汁。

“怎麽又悶聲不吭了?剛才不是還挺會說?”宋菽道。

宋阿南不說話。

“還有蔬菜,也交給你了。”宋菽道,回身要走。

宋阿南的動作總是比語言更快,他雙手一裹,撐住竈臺,把宋菽困在了自己懷裏。

“我只跟你說。”宋阿南道。

“只跟我說?怕是不止。”宋菽道,“老實交代,你那香膏哪裏來的?”

今天的宋阿南可讓他漲見識了,原以為這小子純情得很,啥也不懂,自己還想着要慢慢引導。沒想到小崽子什麽都知道,就地把他辦了,連潤滑用的香膏都一應俱全。

不但準備充分,還會說葷話。

宋菽被他上下夾擊,弄得渾身酸軟,到現在腰還疼着。

“二哥給的。”宋阿南怕宋菽真生氣,老實答道。

其實他不說,宋菽也猜到了,除了他那不着調的二哥,誰還有膽子教宋阿南這些?

“那葷話不是他教的吧?”否則他一定要把尹昇的頭給擰掉!

“不是。”宋阿南臉上飛紅。

“那是哪裏聽來的?”宋菽問。

“沒,一激動就會說了。”宋阿南道,手臂又收緊了些,貼着宋菽,聞他衣襟上皂角的香氣。

宋菽下手一捏:“你還真是天賦異禀啊。”

宋阿南臉上一僵,倒抽一口冷氣:“別。”言下已經有了哀求之意。

宋菽:“以後不準這麽粗魯,聽到沒。”

“知道。”宋阿南道,“放開好不好?”他有些痛。

“哼。”宋菽放開他,臉上也有些微紅。

他雖然有些魯莽,但其實也不太粗魯,只是新手上路,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以後慢慢磨合就好。

宋菽臉紅的樣子好看極了,宋阿南順勢就親了下去。

外面院子裏,王嬸從後院穿過回廊,見到管家急急往後院而來,便問:“東家可吃好了?有沒有缺啥,我給送去。”

“別,別過去。”管家一把攔住,“東家……在歇息呢。”

“歇息?”王嬸看看天色,這下午才歇過,怎麽又歇?白天覺太多,晚上可是會失眠的。

“東家近日公事繁多,難免勞心,咱們別到前面去打擾了。”管家說道,半推着王嬸往後院去,“你跟那幾個小丫頭說,今天誰也別到前面去了,明天早上也晚些去,記得早膳多備些稀粥。”

“哎。”王嬸應道。她覺得今天的管家有些怪怪的,但他的吩咐也無甚不妥,便按他說的去辦了。

管家說得不錯,第二天東家果然睡到日上三竿,那位阿南少爺難得開口多說了幾句話,讓服侍的丫鬟端稀粥過去。聽回來的丫鬟說,東家也沒起身,是那南少爺端進裏間給東家喝的。

“王嬸,東家是不是生病了,咱們去請個大夫吧。”小丫鬟不過十四,還不懂人事,只當宋菽不舒服,有些擔心。

“不用,你去備些熱水,過會兒東家指不定會傳。”王嬸道。

她是過來人了,一看今天早上這情形,心裏就明白了個七七八八。聽說那南少爺家裏有些背景,只是管家也不說是誰,看他對東家還是不錯的,昨天晚上還親自殺雞做飯。

只要對東家好便成,管他是誰,他們東家家財萬貫,還怕娶不起麽?

王嬸高高興興地回了後院,進大廚房,給宋菽和阿南炖補身子的湯去了。

“雜菜湯餅一碗!”臨州城北面的一家澆頭湯餅鋪裏,店家一聲喊,立刻有人來端了湯餅。

鋪中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各自吃得熱火朝天。

靠門口的桌子旁,一人摘下鬥笠,跟店家喊了自己要的湯餅,便坐下跟拼桌的人道:“兄弟,你可知道宋記的工地在哪兒?”

“宋記的工地?”那人重複道,他的湯餅還含在嘴裏,顯得有些蠢笨。

“你不知道?聽說宋四郎又開了一片地,打算招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建新作坊,我從縣裏上來的,想去應聘呢。”一開始那人道。

“我知道。”鄰桌的一人道,“但那工地不招人,宋四郎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幾百個精壯勞力,已經在工地旁搭起營帳了。”

“我聽說是從義成來的。”另一個剛進門的客人也插嘴道。

“不招了?”最初提問的那人有些失望,“早知道就不來了。”

“兄弟別難過,這臨州城裏……”旁邊的人是本地的,熱心地說起城內好找工作的地方。這幾年臨州發展得很不錯,除了宋記以外,還有許許多多做工的好地方。這一人人說起,那個從縣裏來找工的人認真聽着。

“我都不知道宋家開了新工地,”其他人依舊在讨論宋記的事,“在哪兒啊?宋四郎打算做什麽?”

“似乎在城東,我聽鄰居說的,他在那一帶擺攤。”

“可是要建新作坊?我瞅着宋四郎這修路的工程肯定耗費錢帛,他大約是又找到什麽賺錢的法子了。”

“要我說,宋四郎不該這麽着急,修路多費錢吶,建新作坊也不見得馬上就能賺錢,還要招好多新的工人。”另一人道,“你們知道不,近些日子宋記的員工食堂夥食都變差了,原本一頓有兩個大葷五個小葷,如今只剩一個大葷兩個小葷,連蔬菜也都只吃本地,不吃外地的了。”

“沒準宋四郎有好辦法呢?聽說他那豆芽最早開始賣的時候價比黃金呢,如果他能再弄出這樣的東西,修路的錢帛不是片刻就解決了?”

“要我說,咱們操個什麽心,你們瞅瞅自己碗裏,有個大葷的沒?宋記食堂夥食再差,那也比咱們吃得好啊,更別說宋四郎了。”

“就是,吃湯餅,吃完了還出攤去呢,瞎操什麽心。”

這人說完,另外幾個想想确實是這個理,便也不說了,專心吃起東西,下午還得接着幹活賺錢呢。

自從那天後,宋菽跟阿南幾天沒出門,今天一早龐六郎派人傳訊,說義成那兒的人已經到了,宋菽才催着阿南快快穿衣梳洗。

吃了午飯後,宋菽便要出門,宋阿南理所當然地跟着。

“你的馬呢?”到後頭的馬廄,宋菽的馬好好呆着,宋阿南的卻不見了。

“走了。”宋阿南道。

“走了?”宋菽難以置信,他那可是戰馬,是能随随便便就跑了的嗎?

“恩,八百裏加急,讓它去的。”宋阿南道。

上次那封讓尹恆送人過來的信,他最後是讓人八百裏加急送回去的,因為他的馬最好,便讓他們牽走用了,這會兒大約在哪個驿站吃草吧。

八百裏加急……宋菽汗顏,難怪尹恆那兒的人來得這麽快。

宋阿南覺得自己的這個決定真是再聰明不過,他的馬被牽走了,那家裏就只剩下宋菽的了,現在他們都要出去,不就得共乘一騎了?

宋菽還未反應過來,宋阿南已經翻身上馬,手伸向宋菽道:“上來。”

宋菽擡頭,陽光落下的位置正好,宋阿南整個人仿佛籠罩在金光裏,耀眼奪目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拉住宋阿南的手,上馬坐到他身前。

不敢直視的那是別人,他才不管他有多麽耀眼,多麽奪目,這是他的阿南,永遠都是。

宋阿南環抱住宋菽,拉起缰繩。

他的呼吸擦過宋菽的耳邊,細細碎碎的,撓得人有些癢。

“那不是宋掌櫃?”

“騎馬的是誰?”

“他那弟弟宋阿南啊!”

“就是那個有些傻,差點被人綁架的?”

“呸,傻什麽啊,你沒聽說他把那些人綁成一串弄衙門去了?能傻才怪!”

“就是,我聽說他也不是宋四郎的弟弟,宋家老五老六都是姑娘,老七才八歲,他根本不在宋家的排行裏,哪門子的兄弟?”

“那他們……”

街上的喧鬧聲更甚,即使宋阿南的耳力,不仔細去聽,也并不能聽得多清楚。更何況宋菽就坐他身前,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宋菽身上,壓根沒聽見又有人說他傻。

“困?”他見宋菽的腦袋一點一點,有些瞌睡,便問。

宋菽模模糊糊應了一聲,仿佛真睡着了。

宋阿南直起身,讓宋菽靠在他身上,控馬放慢了速度,往城東走去。

“你看這樣子,分明不是兄弟,是情郎。”有人小聲道。

江淮一帶,禮教并不嚴厲,兩個男子相好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有人這樣說倒也沒人謾罵,只是有人覺得不可思議罷了。

宋菽窩在宋阿南懷裏睡得安穩,一點沒聽到街上的言語,宋阿南倒是聽見了,他得意地翹起嘴角。

情郎。這個稱呼他喜歡。

這樣慢慢悠悠晃到東郊,原本一刻鐘的路程,硬是走了小半個時辰。

宋菽一覺睡醒,發現時辰竟然已經過去許久,有些不高興:“你騎這麽慢做什麽?我們還有正事要辦呢。”

“多睡會兒。”阿南道,找準機會,親了親宋菽剛睡醒有些紅的臉頰。

“大庭廣衆的,別亂親。”宋菽推開他,坐正了身子。

可馬背上就那方寸之地,宋阿南立刻就貼了上來:“你腰上不舒服,靠着我。”

自從那次後,宋阿南的話多了不少,可這都是些什麽話啊!

宋菽橫他一眼,卻也知道他說得是實情,就自己現在這樣子,壓根騎不了馬,于是乖乖往後靠了過去。

抵達東郊時,龐六郎已經在路邊等了許久,一見到宋菽和阿南共騎而來,立刻迎了上去。

“東家啊,您可算是來了,這兩百來號人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排,這來得也太快了。”龐六郎道,當日宋菽告訴他有人來時,他想着信到義成也得十天半個月,人再過來也要時間,便打算晚些再說,沒想到幾天功夫,這些人竟然就到了。

急行軍嗎?

現在,工地上一水的白色營帳已經搭好,這些人自備食物,已經做起了飯。

宋菽下馬,也被眼前的情景驚到了。

龐六郎上前,拉着宋菽要細說安排這些人的事,卻有兩人比他更快,搶到宋菽面前。

“宋公子,大公子命我們前來協助,您有什麽吩咐可直接與我們說。”其中一人道。

“你們是?”宋菽問。

“我們是小将軍麾下的百夫長,我姓李,他姓方。”另一人道。

“兩位好。”宋菽笑。

宋阿南系好了馬,也走了過來,站在宋菽旁邊,跟他肩挨着肩。

“小……公子。”兩人拱手。

宋阿南随意應了一聲,沒有說話。

這些雖是他的人,但叫他們過來是給宋菽幹活的,他不用多話,他們只要聽宋菽的話就好。

這兩位百夫長都是三年前就已經跟着宋阿南的,宋菽他們也見過,只是沒說過話。

他們北營的人都知道,這位宋四郎是小将軍心尖尖上的人,也是大公子贊賞的人,所以此番前來,并沒有要刁難或者不情願的意思。

“兩位手下可有什長,請他們也一起過來吧。”宋菽說。

工地上搭了涼棚,他舉步往那裏過去。那兩個百夫長都很利落,很快叫齊了他們手下的什長,集體來聽宋菽示下。

“這兒是臨州,你們的身份若是暴露,有些過于顯眼。”宋菽道。

“是,臨行前大公子吩咐過,咱們對外都說是義成宋記的工人,到這裏來給東家幫忙的。”方百夫長道。

宋菽點頭表示贊許,尹恆做事果然周到。他接着又說:“以後,李方二位百夫長稱大隊長,其他什長稱小隊長,軍禮一概不行,改為常禮。你們可以稱我宋掌櫃或者東家,至于他嘛……”

宋菽看了眼宋阿南:“就叫老板娘吧!”

“是,宋掌櫃,老板娘。”兩個百夫長和二十名什長齊聲道。

這時還沒有老板的稱呼,更遑論老板娘。這些人都不知道這稱呼怎麽回事,只隐隐覺得像是稱呼女人的,但他們當兵的都習慣聽将令,既然宋菽這麽說了,他們便依樣照做就好。

宋阿南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他可不傻,這絕對是稱呼女人的說法。

轉過頭,果然見宋菽嘴角一抽一抽,在忍笑。

宋阿南:“換一個。”

宋菽:“不要,我覺得很好聽,哈哈哈哈。”

宋阿南:“……”

宋菽不肯改他也沒辦法。

算了,既然他喜歡,叫就叫吧,晚上讨回來便是。

“宋掌櫃,老板娘,請問咱們的活是什麽?”剛剛也被宋菽改了稱呼的方大隊長問道。

雖然不知道宋四郎在笑什麽,但看小将軍的表情,他們還是當不知道好了,專心工作才是正途。

這些人一共兩百,又都有大隊長小隊長,宋菽分派起來很是輕松。

方隊帶着他的一百人去修路,李隊則帶着他的一百人留在東郊工地。

安排好這些事後,宋菽又見到了從某頂帳篷裏出來的嚴卓和三娘。

他們剛從修路的工地趕回臨州,風塵仆仆,嚴卓牽着三娘,不時查看她腳下,提醒她當心,不要絆倒,那樣子仿佛恨不得替她走路。

“哪有這麽金貴,你也太小心了。”三娘道,臉上洋着幸福的笑容。

他們倆突然說要成親時,宋菽他們都吓了一跳,畢竟誰都沒事先看出嚴卓和三娘之間有情。

後來,宋菽還跟着他們一起去滄州見嚴家二老,二老不同意兩人成婚,嚴卓花了好大功夫才說服他們。他堅定不移的樣子,令宋菽也安了心,将三娘交到了他手裏。

現在看來,兩人果然極好。

只看三娘跟他在一起後,雖然還總忙着宋記的事,卻整個人都圓潤了一圈便知。

這次見到三娘,似乎比上次更圓潤了些。

宋菽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雖還看不出,但見三娘不時落在腹部上的手,宋菽便猜了出來。

“看來我得給小外甥準備紅包了。”宋菽笑。

“你也來打趣我。”三娘臉上有些微紅。

“四郎,你此番叫我們回來是想做什麽?你那信上說……商品房,那是何種房子?”嚴卓道。

前些日子,宋菽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東郊還有塊地,便打起了這片地的主意。

作坊他已經開得夠多了,不需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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