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個字兒也沒有,全是畫兒,衆人瞪圓了眼,但見那畫上全是赤/裸相纏的小人兒,原竟是一本春宮圖。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衆人你争我搶,有人又道:“金祿哥,你哪兒來的這東西啊,鎮上買的?挺貴的吧。”
包金祿得意洋洋地道:“你哥哥我想要的東西還用花錢買?相好的送的!上趕着往我褲/裆裏塞,不要還不行。”
衆人聽了又是一番嬉笑:
有道:“你敢有相好的,不怕我嫂子跟你幹仗?”
有道:“相好的送你這幹啥,別不是你幹得忒慫,人家給你這個讓你學學。”
有道:“就你還有相好的?別他媽是陳寡婦吧。”
李大寶本也興致勃勃地争搶說笑,聽人提了陳寡婦,心裏又老大不痛快,少了興致。
這陳寡婦是他們村有名的破鞋,到處勾三搭四,招蜂引蝶。若只是這樣,李大寶頂多是像旁人一樣拿她當個笑話嗤之以鼻,偏生這陳寡婦勾搭過的男人裏就有他爹,雖說如今早就沒了來往,可一提起這陳寡婦,他心裏總不免又臊又窩火。
時旁劉小五見李大寶興致不高的樣子,無心地随口玩笑道:“幹嘛呢大寶,說陳寡婦你不樂意了咋的?你小子也跟她有一腿吧,別不是跟咱金碌哥做了‘親兄弟’了!”
衆人聽了不免哄笑,李大寶卻跟被針紮了心口一樣,噌地站了起來攥了劉小五的衣襟,火兒道:“你娘的!罵誰呢!找揍是不是!”
劉小五被李大寶突來的火氣驚得愣住,衆人也是有些莫名,不過是個逗樂兒的話,不知李大寶怎的突然火兒了。衆人知李大寶的脾氣,他要是真惱了誰,不管平時關系多好,動起手來真是六親不認,不給人家拍出血來是停不下手的,是以心裏多少都有些怕他。這會兒雖不知他為什麽惱,只見他這架勢似是真動了氣,連忙打圓場。
有一兩個腦筋快的,想起前些日子李大寶的大姐才跟陳寡婦當街打過架,只當他是為這個,便道:“小五子你也是,說他娘的啥陳寡婦,不知那老婊子欺負過咱荷花姐,娘的,真不要臉,明明自己跟馮瘸子厮混,還敢往咱荷花姐頭上扣屎盆子,真他娘的欠揍。”
經他這麽一說,衆人也随着反應過來,原是之前陳寡婦四處與村裏人說,看見李大寶嫁在同村的姐姐李荷花與個叫馮瘸子的無賴通奸,李荷花因此還與陳寡婦當街打了一架,誰知沒過兩天的一個夜裏,陳寡婦家失火,村裏人去救火時正撞破了陳寡婦自己和馮瘸子的龌龊事兒,這才真相大白,真真是賊喊捉賊,也是因為這事兒陳寡婦在村裏臭了名聲,破罐破摔,徹底敞開門幹上婊/子了。
衆人只當李大寶是為這個生氣,不免順着話茬給他順氣:
“是啊,真他娘的不要臉。”
“咱荷花姐哪能被那老騷/貨欺負,你們沒看上回咱荷花姐把她給打的,那幾個大嘴巴抽的!啧啧!”
“抽少了,咱荷花姐還是心善,要他娘的是我,把老婊/子抽回她姥姥家去。”
李大寶因他爹和陳寡婦過去那點事兒而惱羞成怒,見衆人只是想到了他姐姐那樁事,窩在心裏的火也是不好發,只借坡下驢地瞪了小五子一眼,坐下了。
包金祿順勢轉了話題,道:“得了得了,哥兒幾個喝酒,提那慫人幹啥……”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閑扯,只把這話茬岔開了,之後一群小夥子葷素不計地又鬧了會兒,待天色漸晚便散了。
李大寶喝了酒,知道他爹見了又要罵他,便在自家大門外坐了半天,估摸着他爹歇着了才進院。
一進屋門,正聽見胖丫兒在屋裏哼曲兒,什麽“妹妹做鞋哥哥穿,哥哥把妹妹記心間……”聽他推門,哼曲聲立時停了,未幾胖丫兒從裏屋掀了簾子出來,羞臊地道:“回來啦……”
李大寶應了一聲進了裏屋,見炕上擺着針線笸籮和兩雙繡着花兒的新鞋墊兒,随手拿起來看了看。
胖丫兒跟進屋來,道:“我給你做的新鞋墊兒,今兒晚上就能做得。”
李大寶把鞋墊兒扔進笸籮裏,頗不滿意地皺眉道:“你看哪家爺們兒鞋墊兒上繡花的。”
胖丫兒道:“我爹的鞋墊兒就是這樣的啊,我娘給繡的。”說着又紅了臉,小聲道,“這也不是花兒的,是鴛鴦的。”
李大寶道:“什麽的都不行,萬一哪天脫鞋讓人家看見了,我李大寶一世英名就被你這鞋墊兒給毀了,你爹穿你拿回去孝敬他吧。”
胖丫兒小聲嘀咕道:“哪兒有閨女給爹繡鴛鴦的,再說都是比着你的鞋做的……”見李大寶不言語,又怕再要多說會惹他生氣,嘴一扁不再堅持,只從櫃子裏拿了兩雙鞋出來,道,“你不喜歡我下回就不繡了,我這些天做了兩雙鞋,什麽都沒繡,你試試合腳不合腳。”
李大寶道:“你要沒事兒多幫咱娘幹點兒活兒,不用給我弄這個,我現這雙鞋又沒穿壞。”
胖丫兒道:“我幫娘幹活兒了,這是閑時候做的,爹這些日子不是一直說要你去縣城當衙役嗎,那個費鞋,我多給你做兩雙預備着。”
李大寶一邊脫鞋一邊道:“爹就那麽一說,趕明兒爹說想讓我當縣太爺,你還給我刻個官印不成?我要去城裏當衙役,咱家地裏的活兒誰幹?我看你這一身旺夫肉也扛不動鋤頭。”
胖丫兒一撅嘴,出屋給李大寶端了洗腳水回來,一邊蹲着身子伺候他洗腳,一邊道:“不去也好,那麽遠的路,去了好幾天也回不來一次呢……而且還得給人當使喚,不如在自家種地的好……還有啊,當衙役不知道要不要跟着抓賊什麽的,萬一遇到個什麽不要命的盜匪山賊,那還得了……”
“行了行了,哪兒那麽多話。”李大寶不耐煩地擡了腳。
胖丫兒聽話地閉了嘴,幫他把腳擦幹淨,端盆出去倒水。待回屋,見李大寶已經趟炕上了,便吹了燈上上炕歇着。
李大寶晚上與人喝酒說了些葷段子,想起從包金祿處看的畫本,難免蠢蠢欲動,摸着黑兒往胖丫兒身邊湊過去……
入夜,李大寶閉着眼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旁,沒一會兒就睡着了。胖丫兒蜷在被子裏,認真地凝着熟睡中的他。
他臉上的棱角分明,這麽側着看過去愈發顯得鼻子又直又挺,她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鼻子,還有他的臉,可又怕弄醒他,也只好作罷,就這麽靜靜地望着,時候長了心中又難免胡思亂想起來,想起自己小時候躲在遠處偷偷看他,偷偷喜歡他的光景,這會兒竟是跟他成了光着身子躺在一個被窩兒的夫妻,真是奇妙幸福得緊……
憶起往事,又不免想起自己曾偷偷看到他和隔壁張秀兒在一起的光景,想起他在張秀兒家的房後頭忽地親了她的臉蛋兒,張秀兒紅着臉跺腳罵他,他一邊跑一邊回頭沖她嘿嘿傻樂,她捂着臉揚言要去告訴她爹,可紅撲撲的臉上卻分明挂着嬌羞的笑意……
想到這些,胖丫兒垂了眸子,只覺心口憋得慌,她又開始羨慕起張秀兒來了,從小就羨慕她,不因為她長得比她标致,只因為李大寶喜歡她。她原以為待自己嫁給李大寶就再也不會有這種羨慕得發慌的心思了,可這會兒這心思非但沒減,反而越發洶湧起來。
他從來沒有那樣親過她……
雖然兩人光着身子躺在一起,行着比天下任何人都要親密的夫妻之事,可她卻只羨慕那個吻,她想要一個那樣的吻,想要他親她的臉蛋兒,然後笑嘻嘻地跑開,她就在後面嬌羞地喊他“流氓”“無賴”。
☆、第 4 章
胖丫兒覺得自己心裏的嫉妒就好像個小火苗兒,自那夜的胡思亂想在自己心裏了光亮,這小火苗就一直徐徐燒着,她想要撲滅,可偏偏越燒越旺似的。
她腦子裏總是時不時閃過李大寶對張秀兒那燦爛的笑,閃過他在她臉上吧嗒一下的吻……每每這個時候,她心裏就悶得發慌,這時李大寶若要不理她還好,若要大聲吓唬她,甚至也不用吓唬,只要他在她眼前出現,跟她說上哪怕可算是溫柔的一句話,她都覺得好像是受了氣,受了委屈似的,有時會忍不住小聲跟他嗆聲兩句,更多的時候則是低着頭,一副委屈的模樣悶不吭聲地走開。
李大寶這個才娶了女人的愣小子哪能體察自己媳婦兒的這些小心思,只她有時頂嘴的時候會有些奇,他倒也沒多想,只暗自琢磨是不是自己這些日子對她好些反而讓她有些翹尾巴了,他是只怕自己媳婦兒蹬鼻子上臉,哪天騎到他脖子上頭去,是以非但沒想着安撫,反而愈發端起男子漢大丈夫的威嚴架勢,時不時的還要大聲吼她兩句。
如此一來,兩人的心思南轅北轍,夫妻間的關系漸漸有些緊張起來。
對此,大寶娘和他嫁在同村的大姐李荷花看在眼裏,憂在心上,少不得找機會兩邊勸解。李大寶基本上是左耳進右耳出,聽不進去的,沒奈何,二人也只好更多地勸慰胖丫兒。
這日,李大寶因小事随口數落了胖丫兒幾句,胖丫兒照例沒吭聲,委屈地走開,正趕上李荷花回娘家送東西,兩人在院裏乍一撞面,胖丫兒不禁有些臉臊,小聲叫了聲姐,便去了竈房。她獨個兒在竈房燒水,沒一會兒便聽有人掀簾子進來,一擡頭,正是李荷花。
胖丫兒也不知該與她說什麽,只抿着嘴對她笑了笑。
李荷花似也有些尴尬,在竈房裏轉了一會兒,撿了件閑事來做,東一句西一句地和胖丫兒拉家常,沒話找話,只道:“聽娘說你特會磨豆腐,說是又細又滑,好吃得緊,回有空把手藝教教姐吧。”
胖丫兒不好意思地道:“我那哪兒算得手藝了,只因我娘娘家是磨豆腐的,我從我娘那兒學了些,只我笨手笨腳的也弄不好,随便吃吃還好,可不敢說教人。姐要想做,我這就跟你說,簡單得很,你手腳利落,指定比我做得好。”
“不急,回有功夫我從家裏拿了豆子來,咱們手把手的邊做邊學才好。”李荷花随口回道,楞了一會兒,又道,“還有,我還想問你借兩個繡花的樣子呢,聽娘說你給大寶繡了幾雙鞋墊兒,手工又細,花樣兒又新。”
胖丫兒被贊得臉紅,随口回道:“哪兒有娘說得那麽好,随便繡的,他也不喜歡……”說着一頓,只覺說錯了話,忙又扯了個笑容,裝作無事地低頭添柴。
李荷花尋得了話頭,只道:“他一個愣小子哪兒懂得這繡活兒的好處?這些糙老爺們兒都一樣,咱們媳婦兒用心思做的,他們一概看不到,回你也別用心給他繡了,給那愣小子用,白糟踐了這手藝。”
胖丫兒知她是給自己解心寬,便道:“也不是,他說得也是,一個大老爺們兒是不太适合那些花樣,到叫人笑話了。”
“誰笑話?我看誰笑話。”李荷花道,“那些笑話的,都是沒媳婦兒疼的,眼看着別人日子過得和美,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要真把這些人的笑話當真,那才是傻。”
胖丫兒不知怎麽搭話,只彎了彎嘴角。
李荷花見色,又接着道:“咱家大寶就是個愛冒傻氣的,我記得小時候他總愛跟咱村裏那一幫小子去河裏摸魚,尤其是大冬天的……你說那冰窟窿要是掉進去可還得了,莫說爬不爬得上來,只說河裏那水冷得,凍也要凍去人半條命不是?他呢,回回背着爹娘去摸魚,幾次被我知道,跑去河邊兒叫他,他非但不領情,回來還跟我甩臉子呢,說我當着他一幫兄弟的面數落他,讓他丢了臉面,人都笑話他有倆娘管着……你說他氣不氣人!”
聽李荷花講起李大寶兒時的事兒,胖丫兒不免會心一笑,她甚至能想象得出他是怎麽跟自己姐姐怄氣發脾氣的。
李荷花道:“我呀,回回被他氣得夠嗆,每次都賭咒說再不管他,還說哪回讓他掉冰窟窿裏他就長記性了……沒想啊,有一回還真讓我給說着了,那回人家跑來說大寶掉冰窟窿裏了,可真真把我給吓壞了,正趕上咱爹娘去了三叔家,我和你二姐三姐啥也顧不上,拼了命地往河邊兒跑啊,心想着他可千萬不能出事兒,恨不得這會兒掉冰窟窿裏的是我自個兒……”
胖丫兒瞪着眼聽得出神,心似也跟着忐忑起來,只聽李荷花接着講道:“還好他們一夥兒人多,等我們到了的時候他已讓人拉了上來,我是又喜又氣的,一面給別家的孩子道謝,一面忍不住又罵他……可你猜他怎麽着?他倒數落起我們來了,說我們娘兒們就是娘兒們,火燒屁股似的大驚小怪……你說他可氣人不氣人!”
胖丫兒道:“想是他在小夥伴兒面前被姐姐數落挂不住面兒,沒想姐姐們是心疼他,急的。”
“話是這麽說……”李荷花道,“可你說聽他那話誰能不氣,我是不想理他,可你三姐那脾氣,你是沒見過,跟大寶是一樣一樣的,哪受得住他這話,立時就跟他火兒了,指着鼻子罵他,那架勢是恨不得再把他推冰窟窿裏去……大寶直跟她擡杠,他兩人嗆嗆起來,周圍他那一幫小夥伴兒原是站在那兒看熱鬧,後看他倆似是真急了,上前幫着勸和,可誰又勸得了?誰勸他倆跟誰橫,最後人家也不理了,都散了,只剩我們姐兒四個。”
“那後來是您給拉開的吧。”胖丫兒問道。
“我可沒那個本事。他倆真幹起仗來,除了咱爹能一人一腳的給踢開,別人是誰也勸不開的,自小兒就是這樣,非得倆人喊累了打累了才罷手。”李荷花道,“等他倆打完了,你三姐拉着我和你二姐就走,說是誰都甭管他,再也不理李大寶了。我和你二姐心裏也是氣,就撇下他回家了。”
胖丫兒仰着脖子聽着,見李荷花停了口,不免好奇追問:“那過後是怎麽和好的?”
李荷花道:“什麽和好不和好的,一家人還真記仇不成,我們仨回了家,沒多會兒就又惦記上那混小子了,只想着這大冬天的,他那棉襖棉褲全都濕透了,時候長了是要生病的,回再被咱爹知道,少不得得挨上一頓踹……就這樣,我們仨啊,給他拿了幹淨的衣裳又折了回去,到河邊兒一看,那傻小子還在那兒坐着呢,自個兒低着頭,愣呵呵地拿着根木枝在冰面上瞎劃拉……看我們又來了,他也是臊眉搭眼的,換了衣裳一句話也沒說了跟我們回了家,過後,我們還得替他瞞着,偷偷地給他烘衣裳,這臭小子連個道歉、謝謝的話都沒有,自個兒鑽被窩兒裏睡覺裝啞巴去了……”
李荷花訴完往事,搖頭嘆了嘆氣,還有些氣不順似的。
胖丫兒見狀,想了想,勸慰道:“我看他未必不知姐姐們疼他,想來他當着小夥伴兒挂不住面兒跟姐姐們甩了臉子,又跟三姐幹了仗,過後心裏也該是後悔了,要不不會一個人穿着一身濕棉衣在原處傻坐着,要是真沒心沒肺的早自個兒回家換衣裳找人玩兒去了,他就是不好意思跟你們回家,是心裏有話不好意思說……”
李荷花見胖丫兒認真地勸慰自己,抿着嘴笑了笑,道:“大寶有福氣,娶了你這麽個貼心的,我是跟他一塊兒長了這十多年才知他這楞脾氣,你才進門這些日子,就摸準他的性子了。”
胖丫兒聞言,臉上一紅,但聞李荷花又道:“也虧得是你這麽個善解人意的,要換了別人,誰受得了他?明明心裏有你,嘴上偏是怎麽氣人怎麽說,真真是讓人又氣又恨的。”
李荷花俯身在胖丫兒身邊蹲下,一邊幫着她往竈眼兒裏添柴,一邊道:“大寶這小子就是這脾氣,尤其是對家裏人,從小到大,他也沒少讓我生氣,也沒少跟我幹仗,可我知道他護着我的心一點兒不比我疼他的少,在外面誰要敢欺負我了,他敢追人家裏跟人家幹仗去,別說欺負我了,就是人家說我一句不是他都不依……他啊,就是虧在這嘴不甜,沒個把門兒的……”
李荷花停了停,看了看胖丫兒的臉色,接着道:“平日裏他若說了你什麽,惹你生氣或是讓你受委屈了,你別往心裏去,他就那張嘴唬人,心腸還是好的。”
胖丫兒這才醒過昧兒來,原她與自己說這些舊事不單是閑話家常,這是繞着彎兒的給自己寬心呢,一時不知如何答話,只點了點頭。
李荷花不知胖丫兒聽沒聽進去,又道:“其實我知大寶,他心裏定也是疼你的,倘有外人欺負你,你看他不找人家拼命去……莫說外人,就我這當姐姐的若說你幾句不是,他定也不樂意聽呢……”
胖丫兒有些臉臊,只道:“我知道,大寶待我挺好的,只我有時候笨手笨腳的,他說我兩句也是應該的……”
李荷花待要說話,李大寶的弟弟小寶忽從外面跑進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李小寶進了竈房四下看,只道:“嫂子,我餓了,有吃的不?”
胖丫兒起身拍拍手,道:“先把手洗了。”一邊說,一邊從房梁上吊着的餅籃子裏摸了半個餅給他。
小寶伸手就要拿,被李荷花一下抓了手腕子,往他手背上一拍,道:“聽沒聽你嫂子說,先把你這髒泥兒的小手爪子洗幹淨了去。”
小寶一撅嘴,去水缸邊舀了一瓢水倒在門口的木盆裏,伸手進去涮了涮,又随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從胖丫兒手裏拿了餅子就又跑出了。
李荷花看着弟弟出去,回身對胖丫兒道:“得了,你忙吧,我也該走了,回有功夫再找你拿繡樣兒。”
送走了李荷花,胖丫兒想着剛剛她的話,兀自發起呆來。
當晚,胖丫兒躺在被窩兒裏,望着一旁眯着的李大寶,不禁又想起白日裏李荷花與她說的那些話。她知道,雖說她是有心勸她,可那話也未必都是哄她。與李大寶成親這些日子,她對他那脾氣也是看明白些,雖說平日裏隔三差五的對她嚷嚷兩句,還總說要動手打她,可卻從未真的動過手,她心裏知道,他那些話大多是說說吓唬她罷了,可他心裏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她,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她想起回門那回,他着急忙慌地跑過來,只怕鄭老大是壞人欺負她……
也許……有那麽一點點兒吧……胖丫兒心道,大姐不也說了麽,他是嘴上不說,心裏是容不得別人欺負我的,這就算是心裏有我……有點兒疼我了吧……
胖丫兒這麽想着,心裏生了些滿足,下意識地往李大寶身邊兒湊了湊,貼在他身上。
迷糊中的李大寶感到胖丫兒往他身上湊,随口咕哝道:“擠我幹啥,你那邊兒那麽大地兒呢……”
“我……有點兒冷……”胖丫兒有些羞澀地小聲道。
李大寶沒應,睡了過去。
後半夜,李大寶因晚上與人吃多了酒起夜,回來的時候見胖丫兒一條大白腿亮在了被子外面,他模模糊糊想起她好像說冷,便也沒多想,爬上炕後随手幫她把被子扯了扯蓋住了大腿,自個兒翻個身,很快又睡着了。
胖丫兒睡得輕,李大寶起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只也睡得迷迷瞪瞪的,李大寶這不經意的小動作讓她的睡意消了一大半,生怕吵醒他輕輕地翻過身,癡癡地望着他的好腦勺兒彎了彎嘴角:是了,他疼我的……
☆、第 5 章
李大寶的姐姐李荷花回娘家了,好像是和自己相公鬧了別扭。
胖丫兒知道李荷花的相公霍長生是村裏出了名的傻子,她沒嫁到這個村之前就聽說過。後來嫁了李大寶,進了李家門,也暗暗為這位待她甚是和氣的大姑姐惋惜不值過。
胖丫兒見過霍長生,傻不傻的她說不好,反正是不愛理人,她每次見面都很敬重地喚他姐夫,可他莫說應一句,只連正眼看都不看她一眼。不過胖丫兒也不覺得委屈,因為這位大姐夫連自己老丈人老丈母娘都是不理的。
雖說這大姐夫有點兒楞,但是胖丫兒看着他對大姐倒是挺好的,每次跟着回娘家,旁人理都不理,只一味的黏在大姐身邊,有好幾次胖丫兒都看見他站在茅廁外頭等大姐解手。
胖丫兒很是奇怪,這麽聽媳婦兒話,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傻子,怎能把大姐氣得回了娘家呢。她好奇地私下裏問李大寶是怎麽回事兒,李大寶卻只道:“這是我姐娘家,她愛回就回,你管那麽多幹嘛?”
胖丫兒很是委屈,她覺得李大寶這是把她看成了那種容不得大姑子小姑子回娘家的尖酸媳婦兒,她怎麽會是這種人呢!胖丫兒臉色一暗,不言語了,只往炕頭一坐,低着頭默默地繡花兒。
李大寶看她一副委屈的模樣,卻道:“你擺這喪氣臉給誰看啊,回頭讓姐看見以為你不高興她回娘家住呢。”
胖丫兒慢了手上的動作,想要解釋兩句,可也不知如何開口,只覺這種事若要開口解釋才更是委屈。
只胖丫兒這兒越是不說話,在李大寶看來越是一副委屈不快的樣子,便又道:“我跟你說你沒聽見啊,姐是受了氣回來的,別回了娘家還讓她受委屈。”
“知道了。”胖丫兒終于開了口,卻也只低着頭侍弄着手中的針線。
李大寶見聽胖丫兒說話的語氣帶了幾分小性兒似的,本想端着男人的架勢再吓唬她兩句,可見她低着頭嘟着小嘴兒,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到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怕真把她招出眼淚來。
李大寶也不是混不知事的,成親這些日子胖丫兒對他如何他心裏明白。他覺得自己這媳婦兒性子倒也算是溫順聽話,只有一樣,太嬌氣了。每每他大聲跟她嚷嚷兩句,她雖也乖順地聽着,也會跟他認錯賠不是,可臉上總挂着委屈,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如何欺負了她似的。
他心想哪兒那麽嬌貴呢,說兩句都不行了?想他爹也總沖他娘吹胡子瞪眼的,真的惱起來也不是沒上過手,可也沒見他娘成天撅着嘴啊。他這還沒上過手呢,跟她大聲嚷嚷的時候大半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她就每每撅着小嘴兒一副委屈的模樣。
每次這種時候,李大寶就有些生氣,直想吼她兩嗓子“你噘嘴給誰看啊!”,可他若真要吼出來,那她就不只是噘嘴委屈,眼眶子都得紅了,好像随時都能哭出來似的。
李大寶向來受不得女人哭,覺得煩人得很,如今這抹淚兒的女人換做了自己媳婦兒,心煩的同時還有些別的滋味兒,縱真有什麽氣惱的,也都洩沒了。
是以每每看了胖丫兒委屈地噘嘴,李大寶這訓人的口氣也就說到頭兒了,他自是說不來軟話哄她,也只是假裝若無其事地換了話題。好在胖丫兒也不是個小心眼兒的,這委屈來得快去得也快,說兩句別的岔過去,她的委屈也就都散了。
這會兒見胖丫兒又垂了眸子露了委屈,李大寶便沒再繼續說下去,只随便尋了個話題,問胖丫兒晚上吃什麽,說好些日子沒吃肉了,肚子裏沒有油水,沒怎麽着就餓了。
胖丫兒撂了手上的活計,道:“還得會兒才弄晚飯呢,中午還剩了點兒餅子和菜,我給你燴一下,你先墊補點兒。”說着便出了屋。
只說胖丫兒才出了房門,便聽得院門打開的聲音,她轉頭一看正是李荷花從外面回來,她正要喚一聲姐,卻見門外面還站着一個人,正是大姐夫霍長生。
胖丫兒只覺尴尬,忙溜進了廚房,可又禁不住好奇,從窗縫兒裏往門口望,見李荷花進了院門回頭望了一眼,霍長生往前湊了湊,才到門口,李荷花便用力把院門關上,轉身回屋了。
雖是看着李荷花關門,但院門咣啷合上的聲音之大還是吓了胖丫兒一跳,她覺得李荷花這哪兒是關門啊,這分明就是想把門板拍在霍長生臉上。原還為受了委屈回娘家的大姑姐忿忿不平,如今見了這光景,胖丫兒又有點兒同情起那傻乎乎的大姐夫來。
頭先她就聽大寶說過,說自大姐回了娘家,大姐夫日日都跑到他們家田裏給賣力氣幹活兒,自家後山上的那片田倒不管了。她還聽她婆婆說,這大姐夫中午都不回家吃飯睡覺,就傻了吧唧地坐在地頭上不吃不喝地等着大姐去看他。如今她自己又親眼看了大姐夫眼巴巴地被大姐拍在了院門外頭。
胖丫兒不知道這大姐夫到底是做了什麽事惹惱了大姐,她想若換做是她,不管是什麽事,只相公這般的讨好,什麽氣惱也都該消了。可轉又一想,若換做是她,大寶莫說會這般着緊地來示好,只怕登門接都不會去接她。如此一想,又不免低嘆了一口氣。
是夜,胖丫兒側着身子躺在被窩裏,望着李大寶道:“大寶,如果哪天咱們拌嘴我回了娘家,你會去接我回來嗎?”
李大寶閉着眼睛,随口回道:“瞎琢磨什麽呢。”
胖丫兒道:“今天我看見大姐夫來找咱姐了,我覺得大姐夫還是很着緊咱姐的……你不是也說了嗎,說大姐夫日日都去咱家田裏幹活兒……我就想着,如果哪天我回了娘家,你會……”她想問說你會像大姐夫一樣天天來找我,去我家田裏幹活兒讨好嗎,可她自己都覺得這期待有些過分了,便只道,“你會去找我嗎……”
“我哪兒有那閑工夫啊。”李大寶依舊沒睜眼,翻了個身。
胖丫兒望着李大寶的後腦勺,仍有些不死心地道:“你就去哄哄我不行嗎?我肯定不讓你去很多次,你一接我,我肯定乖乖跟你回來的。”
李大寶背着身沒有應聲。
胖丫兒見李大寶不言語,只當她說這話惹他不高興了,忙道:“其實也不用哄我,你只來我家跟我爹娘說兩句好聽的就行的……你放心,我肯定不會随随便便就使性子回娘家的……我就是這麽一說……是打個比方……”
李大寶仍舊沒有回應。
“大寶……大寶?”胖丫兒怯生生地低喚試探。
聞得李大寶均勻的呼吸漸漸起了鼾聲,胖丫兒長舒了口氣,幫他把被子掖了掖。
沒過多少日子,霍長生忽然丢了。只說霍長生原是日日跟着李荷花,雖然并不被允許進門,但也總傻呵呵地在李家大門外頭等着。大寶娘勸了李荷花幾次,李荷花卻打定主意似的,如何也不與霍長生回家。趕巧,李大寶嫁到王家莊的二姐姐李杏花小産,捎了信兒過來,李家人少不得跟着難受。李荷花說是怕妹子心窄生病,便收拾了幾件衣裳去王家莊小住照顧妹妹。
就在她離開的當天,霍長生就丢了。
當晚李大寶就把李荷花接了回來,不光李霍兩家,大半個村子的人都跟着到處去找,連縣衙門都報了案,可轉眼幾天下來,霍長生的半點兒消息都沒有。
當着李荷花的面衆人不敢說什麽,只一味規勸,說是必是在哪兒走迷了。可私下裏卻都覺着霍長生一個傻子,長這麽大從來沒出過這小村子,如今一走幾天不見人,多半是兇多吉少。
霍家本就沒什麽人,霍長生爺奶爹娘全都死得早,是他爺爺的續弦四奶奶将他拉扯大的,如今霍長生這麽一丢,家裏就剩了四奶奶和李荷花兩個女人。大寶娘和胖丫兒黑天白日輪流在霍家陪着四奶奶和李荷花,只怕她們倆個想不開,再做出什麽傻事兒來。
胖丫兒覺得自己嘴笨,不敢多說什麽,只怕自己一句話不對戳了李荷花的心窩子,讓她更加難受。是以也只陪在她身邊,端水送飯的照顧着。李荷花有時一整日也不跟她說一句話,癡癡地發怔,有時又拉着她的手不松開,嘴裏來來回回叨咕着那幾句自責自怨的話。這光景莫說是家裏人,就是個冷心腸的外人看着也是不忍。
胖丫兒見李荷花終日渾渾噩噩的,丢了魂兒一般,自己也跟着難受,頭些日子她還羨慕李荷花有相公那般着緊,相比之下不免有些自憐。如今又覺自己比李荷花幸運多了,大寶雖然沒那麽疼惜自己,可好歹健健康康,腦袋也不傻,至少不會不知什麽時候就自己走丢了,至少自己能日日守着他。
一連數日把李家人都熬得夠嗆,尤其是李大寶,日日帶人四處去找,每天累得恨不得一進家門就躺下。
這天白日裏他又進了一趟縣城往衙門打聽消息,無功而返。他們村離縣城遠,也不好回回朝人家借馬車,走着一來一回得小一天。胖丫兒心疼他,燒了熱水想讓他燙燙腳舒服舒服,可他只連燙腳的勁兒都沒了,晚飯随便扒拉了兩口,就回炕上躺着了。
李大寶其實也是睡不着的,他跟李荷花姐弟倆的感情好得很,眼瞅着姐姐日日憔悴,他哪兒睡得安穩,進家就躺下一則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