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路

太陽即将落山,馬車也如約而至。

趙客望着遠方,天邊有淡淡的青光,淡青之上是濃郁的紫色,兩種顏色交融滲透,如同水墨畫渲染開來。

這是大漠的奇景,如同昙花開放,幾息之後紫青的天空又會變成純粹的橘,随後變暗,暗到無法更暗,黑暗便降臨了。

趙客聽到了車輪轉動的辘辘聲,明白已經是要離開的時候。

他起身,抖了抖衣袖裏的黃沙。

肉鋪的後門停着一輛馬車,駕駛馬車的車夫頭戴鬥笠,把自己的臉藏在黑暗裏。

他見趙客來了,揮了揮手。

趙客微微昂首,算是打了招呼。

然後他上了車。

車裏的空間不小,足夠幾人乘坐。

趙客在出行工具上不會虧待自己,畢竟這是一次漫長的旅途,他保守估計也要數月的時間。

“駕!”

待趙客坐好,車夫一拉缰繩。

馬車行駛地非常平穩,僅僅一會兒,車就到了鎮子的大道。

而這時,大道被全部封鎖,官府在關口審查着進進出出的馬車。

見着這種場景,車夫往下拉了拉鬥笠,沉聲道:“你沒告訴我,你犯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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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客撩開門簾,發現外面明亮無比。

官府的差役們拿着火把,攔住出入的馬車,讓車裏的人出來,确認相貌之後,才一輛輛地準予放行。

萬馬堂的大火,令全鎮人都緊張了起來。

趙客笑了笑,道:“如果不犯事,我也不會找你們幫忙。”

車夫也笑了,笑的非常燦爛,潔白的牙齒在黑暗裏顯得特別明顯。

“你這種情況,得另收費。”

趙客道:“這個自然。”

車夫駕駛馬車離開了大道。

“我有一條路,只有藝高膽大之人能過。”

趙客道:“你是車夫,你确定路線就好。”

車夫一愣,笑道:“你這人倒是有趣。”

趙客道:“你也有趣。”

車夫道:“哦?”

趙客嘆道:“西北第一快腿,‘沙蝠’馮一笑竟然肯自降身份做一名車夫,這不有趣,那天底之下就無有趣之人了。”

車夫握着缰繩的手一僵。

“客人你說笑了。”

趙客道:“三年前,馮一笑被人打成重傷,不得不退隐江湖,他所受的傷在第三根肋骨處,這個地方受傷,會導致呼吸不暢,呼吸的節奏異于常人。”

車夫笑道:“只要是練武之人,吐納自然會不一般。”

趙客道:“可你到目前為止的呼吸一直如此。”

車夫道:“這只能說明我一直在練功,随時随地在練功。”

趙客道:“世上大多數人都做不到。”

車夫眼睛炯炯有神,他轉頭看向趙客。

“或許我是那極少數人呢。”

趙客搖搖頭,他沒有去解釋,而是篤定道:“你不是。”

車夫聽見這話,仿佛漏了氣的氣球。

“我忽然覺得你沒那麽有趣了。”

趙客道:“有趣的人本來就少。”

車夫一臉不爽。

“我的确不是在一直練功,我的第三根肋骨也的确受過傷,但這不意味着我就是馮一笑。”

趙客點點頭,道:“這的确不能完全證明。”

車夫道:“所以我不是。”

趙客淡淡道:“你是。”

“……”

“據傳,他滿臉麻子,生的不讨女人喜歡,所以終日戴着鬥笠,不讓人見着他的面貌。”

“……”

“據傳,他腳底板生有惡臭,每次有人向他發起挑戰,想要奪得西北第一腿的名號時,他就會脫下靴子,同那人比試,所以屢屢能保住這個名頭。”

“……”

“據傳,他還……”

車夫伸出手,示意趙客不用繼續往下說。

他苦笑道:“我承認我是,但這些據傳,全都是謠言,沒有一點屬實。”

馮一笑摘下頭上戴着的鬥笠,他的臉确實沒有麻子。

“至于腳底板惡臭的事,我就澄清不了了。”

馮一笑低頭,一陣風吹過,卷起他的褲腿。

下面竟然是空蕩蕩的。

西北第一快腿竟然已經沒了腿!

“一年前,我的仇家找到我,砍了我的腿。”

馮一笑的語氣很平靜,但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有他自己明白。

趙客道:“我很抱歉。”

馮一笑搖搖頭,表示自己并沒有在意,嘆道:“閣主說的沒錯,你除了有一把利刀,還有一張利嘴。”

趙客道:“你可能誤會了你閣主的意思。”

馮一笑道:“哦?”

趙客道:“女人在別人面前說一個男人壞話,大多是變着法子誇他。”

馮一笑道:“你是說,閣主在誇你?”

趙客道:“我的嘴比較讨女人歡心。”

馮一笑愣住,随即明白過來。

“這就是所謂的利嘴?”

趙客道:“你懂了利嘴,卻還不懂女人的心。”

馮一笑道:“我确實不懂,這是一門大學問,但你可以慢慢教我。”

趙客笑道:“那你可要許久才能學會。”

二人對視一笑。

“好了,閑話不說,我們馬上就到了。”

馮一笑揮起鞭子,加快了速度。

風很冷,天地蒼茫,遠處傳來一兩聲清脆的鳥啼。

鳥啼?

趙客很少聽過這種聲音,大漠也很少有這種聲音。

無盡的風聲才是大漠永久的旋律。

馮一笑所說的路是在哪裏?

為什麽會聽見鳥啼?

趙客的身子随着颠簸上下起伏,手卻穩如磐石,他手裏的刀也紋絲不動。

馬車走的是小路,還非常陡峭。

而且有着坡度。

趙客不禁問道:“為何向上了?”

“因為這是一條天路!”

馮一笑大笑、狂笑、癫狂地笑。

他和趙客猛然浮空了起來。

他們脫離了與馬車的親密接觸。

然後馮一笑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這種速度跳馬車,常人絕對死的不能再死。

“跟上!”

趙客瞳孔一縮,卻也果斷地跟着跳了出去。

趙客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也不擔心這西北第一快腿的生死,哪怕他已經沒有了腿。

狂風飒飒,吹起趙客的衣角。

他眯着眼,往底下看去。

遠處小鎮裏黃塵滾滾,近處的山色卻是青翠。

這是山谷,坐落在小鎮旁的綠洲,鎮裏的水源就來自這裏。

而他和馮一笑此時此刻卻浮在山谷的半空中!

這種高度,縱然是武功多高的高手,都會被摔成肉泥!

“抓住鐵索!”

馮一笑的話傳入趙客的耳裏,趙客定睛一看,下方真的有一條鐵索,一條聯結山谷兩處的粗大鐵索。

鐵索是黑的,在黑夜中十分不明顯,但趙客還是看見了。

這是這條天路的唯一生機。

只要稍有不慎,就會墜入山谷。

趙客伸展四肢,以此來減緩了下墜的速度,然後抽空看向風一笑。

馮一笑如同一只蝙蝠一樣,熟稔地進行滑翔。

“還真是一只沙蝠。”

趙客吸了口氣,有樣學樣,滑翔到鐵索旁,一只手伸出,穩穩地箍住了鐵索。

鐵索被二人的重量一壓,猛然上下抖動了幾下。

但還好,一切有驚無險。

趙客愕然道:“這就是你說的路?”

馮一笑聳聳肩,道:“只有這麽一條。”

趙客雙眼一紅,他覺得對方是在戲弄他。

他們明明可以從鐵索的一端慢慢前進。

馮一笑看向趙客,咧開了嘴。

“你可以殺了我,但這沒有意義。”

趙客冷冷道:“至少能幫我洩氣。”

山谷裏驚起了許多飛鳥,原本的馬車已經墜到谷裏。

馬可不會空中抓鐵索。

這是一匹好馬,可惜了。

趙客看向馮一笑,意思是接下來怎麽辦。

馮一笑道:“閣主早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她在另一頭準備了新的馬車。”

趙客道:“希望也有新的車夫。”

馮一笑哈哈大笑,道:“那不會有了,畢竟像我這樣的車夫,天底下沒有第二個。”

趙客深深地看着馮一笑,咬牙切齒道:“絕對沒有第二個。”

馮一笑看向趙客,道:“這種時候你還握着刀?”

趙客是用一只手支撐起全部的體重,另一只手卻依然死死地握着刀。

刀,似乎就是他的生命。

趙客沒有說話。

他握着鐵索的手一松,借力往前一蕩,人滞在空中,但又再次抓住了鐵索。

他如此反複前進。

“他似乎一只手也夠用。”

馮一笑看着前面的趙客向一端飛快前進,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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