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呆子與牛

“你似乎很了解閣主。”

周伯符的臉陰晴不定,他雖然很想去反駁趙客的話,但他心裏也明白,閣主的确正如趙客所說,她不需要別人去懂她,一點也不需要。

真正寂寞的人,從來不需要別人去懂他的寂寞,因為他本身就不感覺寂寞。

“那你知道閣主需要什麽嗎?”

趙客默然,沒有回答。

而就是這份沉默,卻令周伯符感覺到了一種挫敗感。

深深的挫敗感。

真正懂的人,也從來不需要告訴別人自己懂。

“我輸了。”

周伯符第一次垂下了自己高傲的頭顱,他的背影頹然蕭索。

他起身,打算離開。

馮一笑疑惑道:“頭領,你這就要走了?”

“走了。”

周伯符抓了抓自己蓬亂的頭發,将腰間的小刀重新插好,把布條捆牢。

他原本就是為了趙客而來,只是沒想到面臨的卻是一次慘敗。

趙客道:“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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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符道:“怎麽,還有事?”

趙客道:“你喜歡她?”

周伯符沒想到對方問的如此直接,如此突然。

他愣了愣,反問道:“你不喜歡?”

“我喜不喜歡暫且不論,但是如果你喜歡,那我勸你最好把這種喜歡收一收。”

“什麽意思?”

“她,你們的閣主,到底需要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不需要什麽。”

“不需要什麽?”

“她不需要有人喜歡。”

周伯符怔住,他低下頭,思索着這句話。

半晌,他對趙客微微點了頭。

他不明白為何這個男人這麽大度,難道這人并不是他的情敵?

他走了,一眨眼間就從車內消失不見。

趙客眯着眼,這位殘兵首領的輕功比邊城的那名白衣劍客更加可怕,甚至可以說不在同一級別之上。

但那白衣人,本來恐怖便不是輕功,而是殺人不見血的劍術。

趙客雖然很輕易地便斬下了白衣人的右臂,但他知道,白衣人的劍至少能殺死這江湖裏絕大多數所謂的高手。

“首領為何就走了?”

馮一笑撓了撓頭,覺得很奇怪。

趙客也覺得奇怪,卻是覺得馮一笑奇怪。

“馮兄。”

“怎麽了?”

“你可有妻室?”

“我這種雙腿盡斷的殘廢,估計也沒有人能看得上。”

“我是說,你還是西北第一快腿的時候。”

“也沒有,那些女人不知道為何對我不感興趣。”

馮一笑不解地搖了搖頭,他長得也不差,沒斷腿前在西北也有着響當當的名氣,但唯獨沒有女人願意跟他。

趙客恍然大悟。

他記起義父傳授他刀法時曾說過的一句話,天下沒有不可以砍斷的東西,但唯獨有一樣東西卻是永遠都砍不斷的

——不懂情為何物的呆子。

趙客笑了笑,還是好言勸慰道:“沒事,這種事急不來。”

馮一笑苦笑,他也只能苦笑。

“對了,馮兄,我打算途中去你們閣裏做客幾日。”

“這最好不過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替我殺死了千面鬼,了斷了我和他這麽多年的仇怨,回到閣內,我設宴親自為你接風洗塵!”

“宴中可有美酒?”

“這個自然有。”

“那馮兄可要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這時,才到了淩晨。

東方現出魚肚白色,大地猶在沉睡。

牛車依舊在緩慢地行駛,馮一笑打了一個哈欠,這只黃牛會自己尋路,他這車夫也只能待在車廂坐着幹瞪着眼。

有時候,馮一笑也會想。

這只牛難道也是閣主早已安排好了的?

馮一笑感覺很委屈,他只是不喜歡走尋常路,也不喜慢慢吞吞,但閣主也不必把自己作為車夫的資格也剝奪掉。

至于趙客,則在拄着刀閉目養神。

他似乎有着養不完的神。

歪過頭,馮一笑看向趙客,覺得有點無聊。

長路漫漫,卻無人訴說衷腸。

他搖了搖頭,随即眼裏放光。

這牛車裏并不只有趙客才可以進行交流,馮一笑彎着腰走出了車廂。

黃牛的步伐很慢,慢到直令老人都能睡着。

但牛是充滿耐力的。

從出發到目前為止,它沒有吃過一束草,也沒有駐足停歇,它只是慢慢地邁出一條牛腿,然後再邁出另一條牛腿,從不停止,讓人感覺它能一直這麽慢走下去。

“牛兄,你餓了嗎?”

馮一笑讪讪一笑,從路邊拔了幾棵野草,放到黃牛嘴邊。

他對于這頭牛,早已收起了對待禽獸的心态。

畢竟,世上絕不會有牛會對着車夫翻白眼,也絕不會有牛會自己找路走。

黃牛哞了一聲,往左邊轉過頭,然後往右邊轉了回去。

馮一笑怔住,只覺頭皮發麻。

這頭牛竟還真的聽懂了他的話!

“它是在嫌棄你的草不好吃,就如同我們嫌棄這裏的酒不好喝。”

趙客聽見聲音,睜開眼,走了出來。

黃牛聽到這話,頭上下擺動,步伐也快了幾分。

馮一笑駭然道:“趙兄,你通牛語?”

黃牛立起了耳朵。

趙客搖搖頭,語氣很平淡,道:“我在邊漠待了十二年,殺過十年的牛羊。”

馮一笑點了點頭,笑道:“也是,通獸性的要麽是馴獸師,要麽便是屠戶。”

聽見屠戶一詞,黃牛不禁抖了抖身子,步伐又加快了幾分。

見着這一反應,趙客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随後他笑了,笑的十分詭異。

“馮兄,你可知我做了十年的屠戶,最擅長什麽?”

馮一笑眼裏放光,他生性歡脫,如若不是被千面鬼這樣的朋友出賣,他這樣的人永遠不會傷心難過。

他瞟了黃牛一眼,差點捂着嘴偷笑起來。

他忍笑道:“必然是切肉了,否則你的刀法也不會如此出神入化。”

黃牛的步伐繼續加快了一絲,漸漸到了劣馬的速度。

趙客眼含笑意,卻低沉着聲音,道:“切肉只是最基本的東西,不值得吹噓,比方說殺牛,必須得用粗繩困住四腳,然後按倒在地,一人持斧子,一人握長尖刀,刀斧齊下,有着章法,才能不至于被牛角頂傷。”

黃牛的背瞬間立起了毛,它垂着頭,向着前方邁開了腿。

感受着呼嘯的風聲,馮一笑眯着眼,道:“原來其中有這麽多學問。”

趙客道:“但這些都非我最擅長的。”

馮一笑樂了,他這一次是真的服了。

“那趙兄最擅長的是什麽?”

“是剝皮。”

黃牛的腿已經在瑟瑟發抖。

“牛皮講究的是完整,決計不能有破洞,小刀紮進入的深度不能超過皮厚的一半,否則就是失敗。”

“那趙兄不如講講正确的剝皮法該是如何。”

“嗯,首先要用刀從牛的腹部中間上下直線削開,其次……”

黃牛眼角帶淚,以一種驚世駭俗的速度在官道上奔馳,它超過了別的馬車,超過了快馬,一騎絕塵,留下了瞠目結舌的趕路人。

牛車,漸漸消失在了熹微的曉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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