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傾城之劍

蒼白的臉,猩紅的血。

白衣人垂着頭,一言不發地走進了這足足有上百人的大殿。

大殿內的光線很微弱,但裏面的衆人似已适應了這種亮光。

黑暗、寂靜。

白衣人推門的動靜很輕,卻也驚動了大片的人。

人潮自動地分開了一條路。

白衣人從中穿行,兩側的人以一種既可憐又譏诮的眼神盯着白衣人。

他沒有擡頭,他從不去關心別人如何看待他。

“你的劍呢?”

道路的終點是一座高臺,臺上站着一人,他身着象征華貴的紫袍,沒有轉身,只留下一道背影,而這道背影在白衣人的眼裏卻如同雲霧缭繞的高山。

他一生一世都無法企及。

白衣人自覺地彎下了腰,他在這人面前從來都是卑微的。

“扔了。”

“扔了?”

紫袍人的聲音加重了幾分,大廳內的氣氛也瞬間壓抑了下來。

白衣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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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着這種反應,紫袍人只好嘆了口氣。

“東方極,你可知我賜你的劍有多珍貴?”

“不知。”

“可值一城。”

廳內所有人的呼吸一滞,他們雖都蒙着面,卻無法擋住驚駭的目。

他們心裏想的只有一個問題。

這把劍,到底能買下多少顆的人頭?

東方極望着臺上如同神靈的身影,臉色更加蒼白了。

他的眼裏再次出現了趙客的刀,一把筆直如同尺子的刀。

東方極咬牙道:“殺不了人的劍,不值一文。”

紫袍人轉過身,這是一張飽受滄桑的臉,其上有許多風霜的痕跡。

這是個一看就知道經歷過風風雨雨的中年男人。

紫袍人掃了東方極的獨臂一眼,微微一訝。

但他還是淡淡道:“殺不了人的人,也同樣不值一文。”

這句話一出,東方極連站也站不穩了,他跪倒在地。

“我會雪恥的。”

紫袍人又轉身回去,道:“你只有一只手,還是左手。”

“我可以練劍,練左手劍。”

“你練劍已有多少年了?”

“三歲練劍,已過了十八個寒暑。”

“我等不了你又一個十八年。”

紫袍人的聲音變得非常冷酷。

他繼續說道:“你退下吧,這裏暫時不需要你了。”

不需要我了?

東方極從未感覺天空如此的灰暗,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的大廳,他的腦海渾渾噩噩,他望着大殿外的天空,眼神空洞。

他不在乎少了一只手,但不能不在乎不被需要。

“馮兄,你們殘兵可有獨臂之人?”

一座青翠的山頭從地平線的盡頭漸漸浮現,趙客想了想,回頭問道。

馮一笑道:“自然是有的,江湖中的殘廢以斷臂居多,趙兄為何問這個問題?”

趙客道:“沒什麽,只是想到了一名故人。”

馮一笑道:“莫非是邊漠之人?”

趙客搖了搖頭,道:“他出現在邊漠,卻不是邊漠之人,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他是哪裏人。”

馮一笑道:“是男人,還是女人?”

趙客道:“這重要嗎?”

馮一笑道:“很重要。”

趙客道:“哦?”

馮一笑道:“如果是男人,趙兄盡管引薦至殘兵。”

趙客奇道:“若是女人呢?”

馮一笑板起臉,道:“若是女人,便要将其另一臂也廢掉。”

趙客蹙眉道:“這是什麽規矩?”

馮一笑道:“閣主的規矩。”

趙客也笑了,但這笑容裏卻帶着點說不出的苦意和無奈。

如果真的是她,的确有可能會立下這種規矩。

馮一笑繼續道:“閣主說過,江湖中男人和女人向來不是同樣的待遇。”

趙客道:“所以我原以為,女人在太吾閣內的待遇會好上一些。”

馮一笑理所應當道:“本來就是好上一些。”

趙客皺眉道:“斷去另外一臂,也是好上一些?”

馮一笑嘆了口氣,道:“你知道加入殘兵的都是哪些人?”

趙客道:“哪些人?”

馮一笑眼神幽深,頓了頓,才緩緩道:“失意之人,本該退隐江湖,安閑地享受沒有刀劍的後半生的殘廢人。”

兵敗如山倒,殘軍亦末路。

這是殘兵的真意。

蕭索又執拗。

他們有些或許曾在江湖有過鼎鼎有名的事跡,有些或許有着龐大的勢力,但最後因為某些原因,斷了肢體,弱了武功,最終不得不退居二線。

趙客一愣,道:“那周伯符呢,他看起來可沒有殘廢。”

馮一笑道:“我也不清楚,但他的确缺了某樣東西。”

某樣東西?

是什麽東西?

趙客也想不明白,暫且放下了這個問題。

“那為什麽你們這群人還要在江湖活動?”

馮一笑微笑着,自豪道:“因為我們是男兒,哪怕明知江湖險惡,自己也已力不從心,卻還是忍不住去卷入這混亂的漩渦。”

趙客怔住。

“可所有人都是如此。”

“嗯,所有人都是如此,無論女人還是男人,但是女人永遠比男人有更好的選擇。”

“這是你們閣主的話?”

趙客不相信這是馮一笑這種情感方面的呆子能說出的話。

馮一笑覺得很奇怪,為什麽趙客能知道這是閣主的話。

他點頭道:“的确是閣主的原話。”

趙客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回想起了那只會跟着他屁股後面,流着鼻涕的小女孩,沒想到她如今也成長到了這種地步。

他喃喃道:“翻過這個山頭,就到太吾閣了?”

“還沒,至少還有三四天的旅程,趙兄是想念閣主了?”

“差不多。”

“那牛兄你可要再快一些,否則牛肉粉絲湯據說也是挺好喝的。”

月,漸漸爬至高空。

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東方極放下了劍,他從大殿出來之後,就獨自來到了這練功房。

如若不外出行動,他終日都會泡在這裏。

哪怕斷了一臂的今天也同樣如此。

他已經做了足足四個時辰的練劍,都是最為基本的出劍和收劍。

而這種枯燥的練習,卻令他的面容重新變得平靜。

“這不是我們樓裏的金牌殺手嗎,怎麽現在淪落到和我們這群人用同一間練功房?”

練功房裏有許多其餘的蒙面人,他們見着東方極在練劍,而且還是練左手劍,發出了譏笑。

這是今天第二十七個嘲笑他的人。

東方極沒有去争辯,他只是将這些人的臉記在心裏。

又過了半個時辰,他停下了練習。

今天的練劍時間已經到達了極限,繼續練下去反而無益。

東方極将木劍放回一旁的兵器架上,走了出去。

然後他身後傳來更加肆意的大笑。

“這殘廢的東方極,果然功夫不如從前,以往他能不眠不休練上八個時辰,現在練上四個時辰便乏了!”

東方極的拳頭忽然攥緊,半響之後,才漸漸松開。

他的背影前所未有的蕭索、孤寂和凄涼。

“站住。”

背後傳來了一個輕浮的聲音。

東方極站住了。

他原本不是這麽容易聽別人話的人,他愛用劍說話,也愛用劍聽別人說話。

但今天,他有點不在狀态。

東方極轉過身,一個高大、神氣的錦衣男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臉上帶着一種不可一世的傲氣。

他的确有理由為自己而驕傲。

因為他不但生的高大英俊,劍一般的濃眉下,還有一雙炯炯發亮的眼睛。

任誰見着這雙眼睛,都會這這位青年飽滿的精氣神而折服。

這在東方極目前的頹然對比下,顯得更加鮮明。

“你是東方極?”

東方極沒有回答。

真正的東方極本來就不會去回答這種問題。

他只認識兩種人,一種是死人,一種是将死之人。

而這兩種人,他都本不必去打招呼。

“好了,看來你的确是東方極。”

錦衣男子笑了笑。

對于東方極,沒有回答才是回答。

男人繼續道:“聽說你有一把傾城之劍,可你卻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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