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孤問
朱砂飲酒不快,近乎是一小口酒再夾一筷子的菜,她動得很慢,咀嚼地也很慢。
她動作中帶着種奇異的韻味,就仿佛薔薇的花瓣在春風中開放,完全看不出一點可以致命的威力。
但趙客明白,這女人很危險。
如果只去欣賞薔薇花的美,就會被枝上的刺紮傷。
趙客低下頭,也動起了筷子。
一天的行程,他也有點餓。
這種山野小村,酒菜不用奢望太好。
渾濁的酒,褪色的碟。
“一笑呢?”
趙客回想起來,似乎馮一笑在安排好住宿之後,就再也沒有看見。
朱砂道:“我讓他去幫忙添置點物件,現在應該已經在坊市了。”
坊市的情況很不好,否則趙客他們也不會這麽倉皇地回來。
人山人海的環境,一個沒有腿的人該如何添置物件?
趙客為馮一笑捏了把汗。
朱砂笑了笑,道:“公子不用去操心沙蝠,沒有腿的人有時候比有腿的人更有用,更別提他是殘兵的一員。”
趙客道:“可有些時候,他顯得比較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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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一笑所能做的事很少,大多都是雜活。
這對于曾經的西北第一快腿,确實有些埋沒。
男人對于女人的關心可以說另有目的,但對于另一個男人,大多時候都是純粹的關心。
朱砂道:“沙蝠是公子的朋友?”
趙客道:“是。”
朱砂道:“那是小女子孟浪了,如若是公子的朋友,我定然不會派他去做這些下人的活。”
趙客慢慢地搖了搖頭,馮一笑是他接觸的第一位殘兵,也是最具蕭索氣質的代表。
悲慘的過去,殘疾的身軀,卻依然有着樂天的情懷與赤子之心。
這種人,趙客覺得應該能幹更多的事,更大的事。
朱砂又喝了一口,臉上泛起了紅暈。
“公子不要擔心,小姐不會去荒廢任何人,沙蝠能進入殘兵,就意味着小姐已經為他鋪好了接下來的路。”
聽聞這話,趙客才點點頭。
只要是她答應的事,就很少會不作數。
“她還好嗎?”
“小姐挺好的,除了最近操勞的事過多,沒有任何問題。”
“那就好。”
趙客端起酒杯,剛抿了一口,又迅速放下。
他察覺到有人來了。
酒樓門口正站着一位腰杆挺直的青年,他長相堅毅,背着一杆烏黑長槍,槍頭正閃爍着寒光。
見着這杆槍的人,便不會懷疑這是裝飾。
也沒有人會冒着被抓的風險,背着一杆違禁的長槍上街!
“喲喲,這不是範三爺嗎,怎麽來鄙樓做客了。”
這家酒樓的掌櫃是個精明人,先是臉色大變,随即又生起笑容,迎了上去。
掌櫃估摸四十歲有餘,卻對着二十出頭的青年稱爺。
負槍青年沒有說話,而是筆直走向趙客桌前。
“你就是在坊市上動手的人?”
趙客點頭。
負槍青年的手背生起青筋,他冷冷地盯着趙客,對一旁的朱砂視而不見。
他再次問道:“外地人?”
趙客繼續點頭。
“很好。”青年将背後的烏黑長槍解了下來,然後垂頭看了一眼桌上擺着的木盒,“出手。”
他的話很簡潔。
趙客皺起眉,正欲說話,可這時門外又闖進了一人,這人身後又跟着一批家丁,他被衆星拱月般簇擁在正中。
來人正是坊市上逃走的公子哥。
他臉色慘白,對着持槍的青年道:“三哥,就是他,他在坊市上對我……”
“閉嘴。”
青年冷冷地打斷了公子哥的話。
“如果他對你出手,你就不會站在這裏,明年的今天我也可以去給你祭奠。”
青年垂頭盯着木盒,亦或是盯着木盒裏的東西。
趙客道:“你是何人?”
青年道:“我名範三,家中排行老三。”
朱砂微垂的眼皮慵懶地擡了起來,她此刻仿佛吃飽的小貓。
“來人是‘孤問槍’?”
聽見這話,範三才注意到朱砂,僅僅一眼,他就轉頭扭了過去。
朱砂道:“你為何不敢看我?”
範三道:“有些女人,只能死,不能活。”
朱砂直視範三,道:“我是這種女人?”
範三沉默,沒有回答。
他的腰杆如同槍杆一樣筆直,他的臉仿佛是被黃沙吹過後的岩石,沉穩堅毅。
“我只認識血薔薇,而不認識朱砂。”
朱砂的臉瞬間一白。
酒樓裏的人也都臉色一白,之前還神氣的公子哥瞬間蔫了下去。
江湖誰人不知群芳譜,誰人又不知血薔薇。
薔薇的紅,鮮血的紅,都是同一個紅!
朱砂目光微微迷離,她又記起了幾年前的夜,幾年前的人。
而這人,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可她卻再也認不出他,而他也不願再認自己。
朱砂抿着嘴,她的心泛起了一股酸意,随即又被壓了下去。
她擡起頭,拉着趙客的衣袖。
“公子,我們走。”
佳人要走,趙客自然不會拂了面子,于是抱起木盒跟了上去。
朱砂起身,與範三擦肩而過,一股奇異的香氣鑽進了範三的鼻子。
範三仍然不變臉色。
可他咬牙切齒,幾乎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
蹦出來的字往往是充滿血淚的,朱砂懂,趙客也懂。
“不準走。”
朱砂的手微微一僵,繼續拉着趙客走,可她拽了拽,加大了力道,衣袖依舊沒有動。
趙客立定,雙足仿佛老樹的根一樣紮進大地。
範三轉過身,抓起他的長槍,攔在了他們二人身前。
趙客聳了聳肩道:“似乎有人不願我們走。”
朱砂的嘴唇有些發白,她的玉手也有些發白。
趙客抱起木盒,對着範三道:“你還想找回面子?”
門口的公子哥聽到這話,牙齒打顫,像兔子一樣蹿到了範三身旁。
“三哥,是我主動找事的,我們回去吧。”
公子哥生活優越,平時在村鎮作威作福慣了,鎮上的老百姓或多或少都被欺負過。
他是很跋扈,可他也并不愚蠢。
能依靠家中的背景和他三哥的名聲,在這種邊陲之地,他還真的沒有什麽好怕的。
可這次他惹上的可不是什麽好欺負的外來客,而是被稱為血薔薇的女人,這種女人身旁站着的男人定然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貨色。
這種人,在坊市上本來可以輕松取走自己的性命的。
公子哥的額頭已經沁出了冷汗。
範三沒動,更沒收槍。
朱砂皓齒輕啓,憤憤道:“聽見沒,你弟已經不打算尋仇了。”
“可這已經不是尋仇的事了。”
深深地嘆了口氣,趙客喃喃道。
範三擡頭,與趙客的視線擦出了刀槍碰撞的火星。
“你我是第一次見面。”
“是。”
“可你似乎很了解我。”
“我們這種人,本來就能互相了解。”
“我們哪種人?”
“好戰之人。”
“好一個好戰之人!”
範三大喝,臉上出現了一抹快意,他的槍很沉很重,僅僅拖在地上,就能令在場的所有人感覺到這份重量。
這種槍,如果舞起來,不用任何槍法都能活生生拍死常人。
而範三之前只是輕輕松松地背着了。
這種槍,這種人!
趙客很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這種可怕。
這“孤問槍”絕對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
“出槍。”
趙客抱着的木盒第一次打開,一條細縫漸漸打開,幽深黑暗的盒內,到底裝着什麽樣的神兵?
所有人的心髒霎時都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