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狼
血紅的夕陽,古道旁,牛車的影子被越拉越長。
王求全棄車步行。
不遠處就是邊城的入口,駕着牛車進城遇到的盤查會更為嚴苛,反而不如徒步。
自從出了鳳凰集,他就變得愈發小心。
“黃牛只識官道,進城後,我還得專門尋人問路……”
王求全思忖着,往入口走去。
幾名穿着官府的差役在通道口踱着步,這個時間,入城出城的人不多,他們也樂得清閑。
“三叔醒醒,來人了。”
年輕的差役叫醒了吃飽飯,正打着盹的胡三刀。
胡三刀打了個哈欠,一臉不滿地看向這新來的差役。
作為邊城最有資歷的差役,胡三刀是混吃等死的典型,這種邊漠小城,守門是最舒服的閑差,人不多卻油水多,偶爾有些販私酒的車輛過去,胡三刀也只不過是睜一眼閉一只眼。
他睜着的眼,是錢眼。
如若有人出錢幫忙堵上,他很樂意兩眼一閉,變成一個瞎子。
胡三刀不耐地揮揮手,并不打算從藤椅上起身。
“小林子我怎麽和你說的,觀人識相,見人往往打個照面就能知道這人能不能宰,所以……等有大魚了再叫我。”
摸了摸滿嘴的油,回憶起晚飯吃的那只燒雞,胡三刀砸吧砸吧嘴,竟又生了困意,打算尋周公再讨只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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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做小林子的差役苦笑,蹲下身搖起了藤椅。
“三叔,這人用你教我的相術真的沒法子……”
胡三刀憤憤道:“那是你學藝不精!”
飯後閑暇的時光最為享受,這新來的差役,胡三刀當初覺得還有幾分機靈,又念自己也年至中年,所以打算收個徒弟,也好不讓單傳的相術失傳,可他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看走了眼!
這哪裏是找了個徒弟,明明就是請了個祖宗!
被晃到清醒的胡三刀翻了個白眼,起身正了正差役帽。
胡三刀吐了口氣,滿臉都寫着恨鐵不成鋼。
“我相人半輩子,第一次大錯沒想到栽在你頭上。”
小林子讪笑,連忙從後面搬了個板凳,用布擦了擦,恭恭敬敬地請胡三刀坐下。
“三叔,是我的錯,我資質驽鈍,可這人我是真瞧不出來,他的面相有點……怪。”
小林子斟酌着,最後也只蹦出個怪字。
怪?
胡三刀不信這個邪。
見小林子把板凳都給自己準備好,胡三刀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那人在哪?”
小林子指了指門口。
胡三刀冷笑,随意一望,竟忽然從板凳上摔落!
他的臉色發白,指着正等候盤查的王求全,喃喃道:“天狼之相,這種面相怎麽會重出人間!”
随即,他又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
深吸了口氣,胡三刀正色,向着西邊的落日跪下,毫不猶豫地連磕三次響頭。
“砰!砰!砰!”
他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狠!
小林子連忙蹲下扶起胡三刀,發現他三叔腦門已經磕破,流出了鮮血。
他大驚失色道:“叔,你咋了?”
胡三刀似沒有聽見小林子的話,喃喃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胡三刀終于等到了天命之人!”
沒等小林子反應過來,胡三刀拉住他的手,就往回跑。
小林子不解道:“叔,我們跑啥,我們的值班時辰還沒到呢。”
胡三刀咧開他的嘴,露出了滿嘴黃牙,桀桀地冷笑一聲。
“值,值他娘的班!我們發了,發了!”
小林子被胡三刀瘦弱的身子裹挾着往鎮子裏跑,狂風中小林子只能依稀聽見幾句“天狼出,江湖亂”、“發了,我們真的發了”的胡話。
小林子臉色發白,後背生起寒意,他只有一個念頭。
——他師父瘋了!
正在進行盤查的差役和被進行盤查的王求全,全被這動靜吸引了過去。
“這老胡頭,原來身子骨這麽好!”
這差役長大了嘴,他從未想過這病恹恹,一年四季都萎靡不振的老胡頭竟能跑得這麽快。
跑得比許多壯小夥都快。
這平常是撈了多少油水,吃了多少大魚大肉才吃出來的身子骨!
王求全道:“大人,我可以過關了嗎?”
差役已無心在王求全身上,他随意地擺擺手。
“沒問題了,走吧。”
王求全點點頭。
按照馬老的吩咐,進城之後,他需要調查這些日子裏城內發生的怪事。
像是兩頰撕開,血肉模糊的瘋子,又像是半張臉被毀的怪人,還有那最為重要的目标,食人肉的魔鬼!
想到這種怪物,王求全也不禁打了個哆嗦。
“趙兄救了一笑,而一笑是我的朋友,朋友的恩公就是我的恩公,對于恩公,無論如何,這件事我都要替其解決掉!”
振作了一下精神,王求全決心認真尋找線索。
“趙兄所說,邊城裏的呂氏一家是他的朋友,那我今日在他們家住下,明日再展開調查。”
太陽西斜,天很快就會完全暗下去。
呂家的具體方位他還不明了,到時候還得問路。
不過,這件事可以先暫且放放。
王求全變換路線,離開大道,拐進一條偏僻的小巷。
“信使呢?”
張望四周,王求全兩條粗黑的眉毛幾乎擰在了一起。
城門口有盤查的差役,王求全自然不能将他的劍帶入。
可太吾閣有辦法。
閣主運用秘術已經培養出了許多能用于傳遞消息的“信使”,之前分舵裏的團團圓圓以及城外的黃牛都是信使,它們具有遠超同類的超強靈智,甚至能為一些行動提供便利。
按照計劃,應當會有個信使會在這裏等候他。
王求全閉上眼,他覺得自己應該忽視了某個地方。
可他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腳底便傳來了一股波動。
大地變得松軟,一把巨型闊劍漸漸從地底移了上來。
這是王求全的劍!
劍會土遁?
這個念頭一生,土裏又鑽出了個腦袋。
這是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然後它發出了聲音。
“吱吱。”
這是田鼠!
一只會鑽土打洞的田鼠!
搓了搓手,田鼠圓溜溜的眼睛注視着王求全,等他拿起闊劍之後,田鼠、點點頭,半只身子探了出來,十分滑稽地拱了拱手。
王求全肅然,也回之一禮。
田鼠很快又鑽回土裏。
“拿到劍,就沒有什麽可以顧慮了。”
王求全舉起劍,舞了舞,心裏多了一股信心。
“可這把劍,如果直接拿出去也不太方便,還得找東西遮掩一下。”
王求全擡起頭,望着巷子上方的竹竿,其上正曬着衣物,有了好主意。
背着用黑布裹住的大劍,王求全行走于大道。
天僅還有一點微光時,家家戶戶已燃起了油燈。
燈光如豆,讓街上還不至于完全漆黑。
這座邊城,遠遠沒有鳳凰集來的繁華。
時候尚早,商鋪就已打烊,這導致路上的行人更加稀少,王求全只好逮住一個就問。
可他的模樣,在這樣的黑夜,仿佛夜羅剎,基本見着的行人都紛紛跑走。
“果然,那些怪人們的出現,更讓這裏的居民人心惶惶。”
王求全一臉正氣,決心要鏟除這些為非作歹的惡人。
一個臃腫的人影閃過,王求全連忙攔下。
“你好,我想問一下呂家怎麽走?”
“呂家,有一個姐弟的那家?”
“對!”
王求全激動了,這是他問路的第七位路人,這位總算沒有那般膽小。
“我可以帶你去,可你找他們做什麽?”
“我是趙屠戶的朋友,他讓我來送封信。”
來前,王求全就已經把借口想好。
“趙屠戶?”
人影聽到名字反應頗大,她漸漸從陰影裏走了出來。
昏黃的燈光下,王求全總算看清楚了。
這是一個上了歲數的大媽,如果忽略她已不再纖細的腰肢,還是能從松弛的皮膚下追尋到了一些年輕時候的豐韻。
大媽激動道:“小趙我已半月沒有看見了,他去哪了?”
臉皮微微抽搐,王求全心裏一寒。
莫非……趙兄喜歡的是這種調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