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賭船
商船漸漸停下,舵首卷起的碎浪搖晃得小舟東搖西擺。
“二位好興致,蒼江泛舟,逐流西東,這樣的情趣也是少有。”
一名氣質不俗的中年男人負着手,立于商船的甲板,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趙客乘着的輕舟。
趙客與馮一笑對視一眼,皆朗聲一笑。
“不過是暫且休整,飲一杯酒罷了。”
“哦?二位是好酒之人?巧了,正好我們船上在擺宴席,不如上船同歡。”
中年男人的盛情邀約令趙客愣了愣,對方所坐的是商船,那他自然也是行商之人,商人利字當先,很少會有這男人這般的爽朗。
而且,更別提他們素不相識,船舶行商途中,最忌賊寇襲擊,在不明對方身份的前提之下,邀約等于引狼入室。
馮一笑輕聲道:“趙兄,你如何看?”
江面霧氣彌漫,所見之處皆是白茫茫一片,趙客思索了一下,笑道:“對方既然如此熱情,我們沒有謝絕之理。”
馮一笑耳朵一動,甲板之上劃拳喝酒聲、嬉笑怒罵聲不絕于耳,好不熱鬧。
這艘商船的确在置辦宴席。
于是他點點頭道:“我聽趙兄的。”
趙客扶着馮一笑走出了船艙,擡頭,拱了拱手,道:“那就叨擾了,還未識荊?”
中年男人大笑,道:“喚我一聲老唐便可。”
“在下趙客,這位是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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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條藤梯從臨着趙客一側的船邊灑了下來。
“小舟我派人下水替你們牽牢,兩位上船即可。”
“勞煩了。”
趙客抱起裝有刀的木盒,踏着梯子,幾次借力,一躍而上。
“好輕功。”趙客踏上甲板之時,唐秋生由衷地拍了拍手,又道:“閣下的朋友需要我讓人背上來嗎?”
中年男人早已注意到另一人是名殘廢,要爬上梯子只能運用雙臂之力,梯子又不是緊貼船身,縱然有腿之人要爬上來也須費上不少功夫。
趙客環顧四面,搖了搖頭,微笑道:“不必,他自己能上來。”
甲板之上有幾十名客人,幾張大桌,桌上擺着珍馐與美酒,每個人都面帶笑意,交杯碰盞。趙客擡起頭,桅杆挂着一面幡旗,旗上畫着一枚銅錢。
銅錢?
底下的馮一笑喊道:“趙兄,上方如何?”
趙客眯起眼,不動聲色,沖下方道:“盡管上來。”
“好。”
餘音未散,馮一笑也躍上了甲板。
他的股下仍貼着四輪椅。
如果說,之前趙客躍上商船,中年男人只是微微驚訝,而馮一笑騰躍而起的場面,卻令中年男人差點連舌尖都咬斷吞了下去。
中年男人收起了小視的态度,道:“二位不僅是風雅,就連武功也讓人欽佩。”
趙客笑而不語。
中年男人也是一笑,繼續道:“那二位,在下先失陪了,你們盡管在船上游玩,有事可以尋甲板上伺候的小厮,說是我老唐的朋友,就可以暢通無阻,但千萬記住一點,不要去艙內。”
馮一笑聳了聳肩,商船最重要的地方便是船艙,裏面裝着的不僅是他們此行的貨物,而且還是他們的命,如若有賊寇來犯,他們甚至可以為了這些貨物以死相搏。
早年的時候,馮一笑就沒少見這種事,只是近些年,這種事在太吾閣的背後運作下已少了不少。
馮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苦笑道:“這個我們自然明白,老唐你盡管放心,我們絕對不是歹人。”
俠以武犯禁之事并不少見,武功越是高明,這種事越是猖獗。
見中年男人離去,馮一笑嘆道:“都說商人與我們江湖人士是兩種極端,可沒想到,今天卻讓我們遇上了一次特例。”
“馮兄別大意了,其中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趙客嘆了口氣,伸出手,指了指桅杆上的旗幟圖案。
馮一笑滿臉奇怪,道:“銅錢旗,這怎麽了?”
趙客問道:“馮兄從未聽過?”
馮一笑點點頭,道:“從未聽過。”
又是一聲嘆息,趙客推着馮一笑的四輪椅走到了僻靜的角落,見周圍沒有人之後,他才道:“這不是商船,而是一艘賭船。”
如此,馮一笑才聽懂了。
“這是賭船?”
趙客一臉肅然,道:“這種船十幾年前在南方比較多,可沒想到已經漸漸侵蝕到了這裏。”
船舶是最好的轉移場所,甚至比游牧民族居住的毛氈房更容易轉移。
只要水還在流動,船就在移動。
如果再披上一層經商的外皮,那就真的誰也發現不了。
趙客繼續道:“這種船往往會在桅杆末端升起銅錢标志,它們從不經過正規的港口,而是常年在大江大海裏行駛,只有在需要修整的時候才上岸暫時停靠。”
馮一笑也陷入了沉思。
“既然這是賭船,那為何老唐讓我們上船?”
面對馮一笑的問題,趙客望着甲板上熱鬧的人群,冷聲道:“既然要賭,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賭,辦宴席,邀賓客,如若遇到官府查船,也能用甲板上這些人制造混亂,輕易脫身。”
馮一笑臉色一變,失聲道:“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中年男人的形象在他心裏瞬間崩塌。
趙客道:“還記得那老唐說了我們不能去何處?”
馮一笑垂頭,盯着地板,若有所思,道:“那……我們是走還是繼續留下來?”
趙客斜倚着欄杆,遠處的江景只是一片白茫。
他低下頭,看着商船破水時掀起的波浪,以及摻雜在其中的淡淡紅色。
瞳孔猛地縮成了一點,趙客的視線鎖住了那抹紅,心已沉沉落了下去。
這抹紅,是從船底漏出來的。
微風拂過臉龐,他聞到了微微的腥氣。
雖然這氣味被掩飾的很好,而且江中有魚,腥氣在所難免,但趙客當了十年的屠戶,非常熟悉這種味道、這抹色彩。
他的手心已沁出了汗水。
“我們留下。”
趙客如同野獸般的直覺已在示警,他掃向船艙口守着的幾名守衛,他們的表情如同化不開的冰山,與另一邊熱鬧的賓客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早該想到,防範如此森嚴的商船,又怎麽會随随便便拉他們二人上船。
趙客抱起木盒,目光有意無意地瞧着那邊的守衛,道:“馮兄可敢陪我走上一趟?”
馮一笑灑然一笑,道:“有何不敢?世上糟糕的事很多,但對于一個沒了雙腿的人,也無需顧忌什麽,何況在下的命也是趙兄你救的,有何差遣,盡管叫上我。”
趙客笑道:“這也是我最佩服馮兄的一點。”
見趙客二人走向艙口,賓客中喝至正酣的一人眼皮微微一動,放下了酒杯,推開了人潮,走了出來。
“二位,稍等一下。”
聽到背後的喊聲,趙客止步。
行至趙客身前,這人打了個酒嗝,笑了笑,壓低聲音,道:“在下胡運,乃是落英山莊莊主之子,二位可是要進船艙?”
趙客與馮一笑交換了眼神,微微點了點頭。
這人吊兒郎當,眼神恍惚,深處卻含有一抹精光,絕非一般人。
至于落英山莊,趙客也有所耳聞,乃是關中有名的勢力,莊主胡樓蘭與世無争,輕財重義,喜少年豪俠,遇到可造之材,就連家傳武學都願意傾囊相授,完全沒有門戶之見。
可這樣的人物,命運卻并不眷顧,胡樓蘭有一妻,待之甚好,可其妻卻多病,早早抛下了他一人,留下了一兒一女。
胡運挑了挑眉,見到趙客二人承認,臉上的醉意徹底消失不見。
“那二位可知裏面是什麽?”
趙客言簡意赅,道:“一場賭局。”
胡運心頭一喜,聲音壓得更低了,他張望四周,道:“閣下既然明白,也執意前往?”
見胡運如此神神秘秘,趙客皺眉道:“裏面有什麽問題?”
胡運咽了一口唾沫,道:“裏面不是簡單的賭局,而是在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