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深夢（上）

澤梅做了兩個夢。兩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先是夢到了自己的媽媽。

夢裏的媽媽還很年輕，正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就像一朵沾着露水微微開放的山茶花，是那樣美麗而富有生機。

但也因為她還年輕，所以不免玩心比較大，經常把小澤梅扔在幼兒園裏，自己卻和朋友出去玩，往往三四天才來接小澤梅回家一次。

澤梅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是一所私人幼兒園，并非全托。但因為園長很喜歡她的緣故，所以願意全天照顧她。

然而，家就在幼兒園的對面，隔着一條不足五米的小巷。

一到晚上，幼兒園裏就剩下小澤梅和園長兩個人。澤梅無奈而又有點好笑地看着小時候的自己又哭又鬧地問園長：“媽媽為什麽不來接我？媽媽什麽時候才來？”心中酸澀地看着小時候的自己哭着哭着沒了力氣，漸漸睡着。

但小澤梅醒得很早，六七點鐘的時候就站在床上，趴在床邊的那扇窗戶邊，眨巴着眼睛望着對面綠鐵皮門。

澤梅也跟着小時候的自己一起望。她記得，小時候的自己總期盼着那扇門打開後走出來的會是自己的媽媽，她甚至不求媽媽是出來接她，只希望自己能看上一眼，知道媽媽還在那，沒有丢下自己就足夠了。

孩子的心靈很小，所以敏感卻又遲鈍，只裝得下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

後來她和媽媽搬了家，雖然沒有離開這座城市，只是從城市的這一邊搬到另一邊，換了一所幼兒園。

新的幼兒園是公立的非全托幼兒園。從那以後，媽媽每天都會接小澤梅上下學，雖然還是經常和朋友去玩，但對小澤梅明顯比以前上心了。

小澤梅呆在家裏的時間也變得多了，也就和那個兩三天來家裏一次的年輕男人熟悉起來。

那是澤梅的父親。

那個時候的父親相貌儒雅，意氣風發，人們談起他時也能說一句年少有為。但沒有人能夠想到他在十年後會蒼老得多麽迅速。

雖然父親一直有對她盡撫養義務，但澤梅見到年輕時候的父親還是不免感到如鲠在喉。原因無他，父親欺騙了媽媽，他讓媽媽成為了他的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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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還是澤梅在十二歲那年才知道的，甚至是通過了自己好朋友的口。她大概永遠也忘不了聽到那句“你知道嗎？你爸爸還有一個妻子。”時的茫然無措。直到後來她更懂事了，才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這都是後話了。

小澤梅和媽媽一共搬了五次家，一次次都離父親所在的城市越來越近，最後一次更是定居在了父親所在的城市。于是，小澤梅和父母相處的時間多了起來。

澤梅看着看起來幸福美滿的一家三口，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有點甜，又有點澀。就像吃到了一顆沒去蓮心的蓮子，蓮子雖然清甜，蓮心卻極苦的。

初中的時候，父親主動向她講起了他的家庭。小澤梅很平靜，在知道自己還有哥哥姐姐的時候，還是很平靜。但後來小澤梅發現，父親對她的要求和對那些素未謀面的哥哥姐姐的要求，是不一樣的。例如大姐高考只要考到三本就可以去讀大學，然而她得考到一本。

她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她那些姐姐或兄長能夠得到的。她感到了些許不公平，其實她并沒有多喜歡讀書，她甚至想過要放棄讀書。但最終她還是拼了命地讀，拼了命地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因為她想到，父親有很多人給他養老，而媽媽只有她一個人。這麽多年，都是媽媽和她一起過的，甚至媽媽要比她難過得多。媽媽來到父親所在的城市後開始自己上班賺錢，曾經的媽媽那麽美，卻因為工作操勞漸漸變得面色泛黃，面容疲倦——這都是為了她。

澤梅看着小澤梅個子越長越高，心性從無知到成熟，性格從外向到內斂，處事從生硬到圓滑——最後，小澤梅變成了她——二十三歲的她。

二十三歲的澤梅年輕漂亮，她和媽媽的感情像從前一樣好，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談過幾次無疾而終的戀愛，日子如她一直以來設想的一樣平淡美好。

如果沒有穿越這件事的話，也許接下來她還會談幾場戀愛，遇到愛自己的男人就嫁了，之後夫妻二人一起做點小本生意，也許他們還會有一個孩子……畢竟她啊，是一個不善于規劃未來的人，沒有什麽從小的目标或雄偉的理想，多得是随遇而安，只想把自己能做的做好，然後享受平靜的生活。

但這場穿越是她所有規劃中最大的意外。

此後的一切皆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陷入沉睡，而視野所及之處漸漸變淡，忽然有一種預感。

——這個夢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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