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發表
傅回鶴上門拜見的時候時辰尚早, 用過了午宴,幾輪聊天談笑下來,不知怎麽的就又到了晚宴。
等到終于跟在花滿樓身邊走出花家堡主院的時候,傅回鶴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
今日的宴席花滿樓也是主角, 但他這個家中向來受寵的幺子今天卻是被忽視了個徹底, 到最後只能看着自家娘親看阿凜的眼神越來越柔和, 各位嫂嫂添菜喚酒的動作越發順暢。
然後……小蓮花着實是被套了不少話出來,只不過大多都和離斷齋沒什麽關系, 全是在問平日的喜好和與小七之間的相處等等。
顯然是大哥二哥同大家早就有過鋪墊。
這一次, 花母雖然仍舊準備了客院, 卻沒有吩咐下人帶路,而是将選擇留給了花滿樓和傅回鶴, 只道在家中想如何都随性便是。
然後……
花滿樓沒忍住又側了側首。
他總感覺——
“阿凜?”剛進院門, 花滿樓便捏了傅回鶴的袖子頓住腳步,凝眸仔細看他, 輕聲問,“你是不是醉了?”
“……喝醉?”傅回鶴的反應慢了好幾拍,然後定定看着花滿樓好半天,才慢吞吞道, “不是百花釀, 喝不醉。”
花滿樓不是不知道傅回鶴除了百花釀之外,其他的酒水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用處, 可是好歹見過兩回面前這人醉酒的模樣, 現在的樣子……
花滿樓遲疑了一下, 擡手覆上傅回鶴的臉頰摸了摸, 觸手滾燙一片, 反常地散發着熱氣。
傅回鶴覺得花滿樓的手有點涼, 本能地往後躲了躲。
花滿樓用兩只手捧着傅回鶴的臉頰,四目相對半晌,語氣肯定道:“你喝醉了。”
傅回鶴擡手抓住花滿樓的手背,一字一頓特別認真的反駁:“我不會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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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傅回鶴眼睛一亮:“我沒醉,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別的世界看星星!”
花滿樓無奈之下卻被逗笑了。
——這可不是清醒的小蓮花會說的話。
但花家堡中的百花釀早就已經清空,今日宴席之上用的雖是珍窖但也只是凡品,傅回鶴為什麽會喝醉?
除非……
花滿樓手指微微用力,讓想要轉頭去看院子擺設的傅回鶴看他,而後試探性地問:“是我醉了,晚上要不要同我一起用些解酒的銀耳羹?”
傅回鶴一聽見吃食,整個人開始搖頭,表情都變得有些慌亂:“不不不不不吃了!”
傅回鶴雖有些好酒,但因為平日裏只喝百花釀,其餘酒液對他無用他也懶得費事,是以傅回鶴也不過就是一壇子百花釀就能撂倒的酒量。
花家人并不嗜酒,席上也并沒有推杯換盞太多,反倒是傅回鶴的碗裏是一直沒有空過,男人們就算了,大多便是聊一聊尋常不尋常的故事,花母和花家嫂嫂們卻是頻頻往傅回鶴碗裏添菜。
到最後,甚至是幾個小蘿蔔頭看到自家娘親祖母這樣,也湊着熱鬧端着自己的小碗要同“眼生的好看叔叔”一起用食。
花滿樓愣是沒勸住,想着傅回鶴應該有分寸,結果傅回鶴竟是來者不拒,最後一大桌子菜有大半都是進了小蓮花的肚子。
若是真的是食欲封印解開,那小蓮花今晚真的是遭罪了。
花滿樓沒敢用力,只是用手指戳了下傅回鶴的腹部,擔憂道:“可是撐着了?”
傅回鶴就算是醉了,嘴硬的毛病那也是黏在嘴上的:“不撐!我又、我又吃不出來什麽!”
“唔,那是有點可惜了。”花滿樓牽着傅回鶴在院子裏輕輕慢慢地走着,“今晚有幾道菜是我小時候就喜歡吃,到現在一直都吃不膩呢。”
“什麽菜?”傅回鶴将臉湊過來,下巴抵在花滿樓肩膀上,腳下生根了一樣賴皮着不動,“小七喜歡哪一道菜?”
花滿樓聽着傅回鶴從席上學來的稱呼,耳朵尖總覺得有些發癢,嘆了口氣道:“你別這樣喚我……”
“你耳朵紅了。”傅回鶴的手臂環住花滿樓的腰,将想要走開的青年拽回來,腦袋仍舊搭在花滿樓肩頭,低笑道,“小七的臉怎麽也紅了。”
花滿樓陡然間被一股酒香和蓮花香混合的香氣包裹,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拿這個醉鬼如何是好。
拽又拽不動,打又打不過,說又聽不見,哄……
“你今晚吃的有些太多了,我用靈力替你化開好不好?”見傅回鶴就是不想動起來消食,花滿樓只得伸手,手掌抵在傅回鶴胃腹兩處,淡青色的靈力緩緩而出。
傅回鶴一把抓住花滿樓的手,竟是下一瞬便用自己的靈力将花滿樓的靈力堵了回去,眨了眨眼,慢吞吞問:“小七想同我雙修?”
什、什麽?
雙……
溫潤公子的臉瞬間被緋紅色染了透徹,那顏色從臉頰往脖頸處蔓延,直鑽進了純白的亵衣裏。
“不能雙修。”傅回鶴的語氣嚴肅而認真,像是反過來在哄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小七才剛引氣入體,承受不住我的。”
花滿樓:“!!”
這人都在說什麽!
花滿樓擡手捂住自己滾燙的耳朵,覺得自己在這個院子已經待不下去了,但是身上貼着的醉蓮花黏黏糊糊地就是不肯放手。
就在這時,花滿樓院子裏的掌事姑姑端着托盤出現在院門口,在剛走到院門口時看到院中的兩人,便低頭後退了一步。
花滿樓:“……”
就在掌事姑姑進退兩難之時,身邊忽然冒出來一只雪白雪白毛絨絨的小獸,小獸的腦袋上還頂着一顆毛絨絨黑漆漆的圓團子。
小獸後腳着地像是人一樣站起來,朝着掌事姑姑伸出前爪,眼神示意她将托盤交給它就行。
它腦袋頂上的黑團子端端正正地卧着,看上去雖然可愛,但居然詭異的讓管事姑姑看出了一種花家公子身上常見的規矩穩重。
掌事姑姑神情有些恍惚地将托盤放在小獸爪子裏,而後眼睜睜目送着小獸甩着尾巴端着托盤像個小孩子一樣走進了院子。
爾書端着托盤走到兩個黏在一起的人身前,狐疑道:“你們幹嘛呢?”
“用人族的話來說,他們在樹前月下,談情說愛。”小天道的形容言簡意赅,十分嚴謹地将冬日沒有的花換成了樹。
花滿樓:“……”
傅回鶴撩起眼皮斜睨了兩小只一眼,不鹹不淡道:“沒長大的小孩子別瞎看,一邊玩去。”
爾書:“?”
花滿樓連忙阻止了想要飛起一腳的爾書,擡手摸了摸爾書的腦袋毛,順手将托盤裏的湯盅端起來,揭了蓋子輕嗅了一下。
是健脾開胃,行氣消滞的三鮮消滞湯,用山楂、蘿蔔和冰糖一起炖煮兩刻鐘方才能用,是花滿樓十分熟悉的味道,是花母的手藝。
“胃難受的話,還是喝一點吧?這裏面不多,就幾口的分量,很好喝的。”花滿樓在傅回鶴粘着不放的動作下艱難側身,手裏端着湯盅。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胃裏不舒服,傅回鶴哼唧了一下,到底還是松開花滿樓,伸手将湯盅接過去,坐在桃樹下的石桌邊安安靜靜地喝湯。
爾書“哇哦”了一聲,看好戲的意味相當明顯:“我還以為他會張嘴,然後‘啊——’呢!”
花滿樓輕輕給了爾書一個小腦瓜崩,小小懲罰小家夥的促狹。
“唉,等等,不對啊!”爾書捂着腦袋正要撒嬌,忽然反應過來,“老傅怎麽可能撐,怎麽還要喝消食湯?他就算是吃了東西也沒什麽感覺的吧?”
花滿樓笑而不語,爾書的小黑眼睛一亮。
那邊樹下的傅回鶴因為這一碗消食湯,不僅胃裏舒服了許多,就連酒也醒了大半——說實話,畢竟是家宴,酒本來就沒喝多少,冷風一吹,熱湯下肚,怎麽也清醒了。
但是傅白蓮端端正正坐在樹下,只低頭喝湯,就連湯喝完了,湯匙還在湯盅裏叮叮咣咣地扒拉。
“他酒醒了,你們問他不就好了。”小黑團子的小胳膊揣在身前,團無表情。
花滿樓和爾書的視線齊齊落在傅回鶴身上,
傅回鶴僵硬了脊背,眼睛盯着手裏見底的湯盅。
花滿樓看出了傅回鶴正別扭着的不好意思,想到這人方才的言語,當即眉梢一挑,垂在身側的手指緩緩覆上了腕間的小蓮葉……
傅回鶴整個人麻了一下,神情狼狽地将手中湯盅放在石桌上:“食欲恢複了!解開了解開了!”
“哦~”爾書抑揚頓挫地拉長了語調,“早知道給你喂吃的就能解開,那我們之前早就應該試試了!”
“未必。”
小天道到底是天道,在傅回鶴本人不介意的情況下,它能看到比爾書更多,想到的也能比花滿樓更全面。
“你們再怎麽喂吃的,他也不一定生出一定要好好吃下去,甚至想真的知道那些菜滋味的想法吧?”
爾書想了想,好像也的确是這麽個道理,他強行給老傅喂吃的,八成會被老傅團吧團吧扔出去。
至于花公子……經過花公子手的東西老傅本來就能吃出味道來,好像也沒什麽意義。
花滿樓倒是聽聞這話,神情微動,驀然想通了什麽,看着傅回鶴的眼神帶上了些許心疼和歉疚。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差不多得了,看上去巴掌大點,還不回去睡覺去!”
底褲都要被扒拉掉的傅回鶴伸手一道靈氣将看熱鬧的兩小只扔出院子外面,而後擡頭對上花滿樓欲言又止的神情,頓了頓,到底還是輕咳一聲,解釋道:
“也不是它們說的那樣,我今天也……也很開心。”
花滿樓卻是走到傅回鶴身邊,輕輕抱住傅回鶴的肩膀,兩人一站一坐,在樹下倒是有種別樣的依偎感。
“抱歉,我應該擋一擋的。”花滿樓的聲音低落,他就在傅回鶴身邊,卻沒意識到傅回鶴的變化。
傅回鶴張了張口,面上閃過一絲羞赧,猶豫了一下,在花家堡随處可見的新年燈籠與裝飾裏,輕聲開口:“七童,你知道的,我……我身邊從未有過這樣的氛圍。”
“蒼山境也并沒有年節一說,幼時我最高興的便是小姑姑回來,能同我晚上兩個人一起用膳,看看星星,聽一聽她在外面又經歷了什麽……後來,小姑姑走了,我也終于能走出院子,但那個時候我也再沒什麽心情去注意吃穿用度,不過一心修煉罷了。”
不論是傅凜,還是傅回鶴,他的生命裏其實很少出現年長女性親眷所帶來的柔軟愛護,那種像是水一樣溫柔包裹又難以拒絕的酸澀暖意,對傅回鶴而言是全然的陌生的感觸。
傅回鶴原本以為在家宴上他會覺得局促不安,因為那樣的家宴對他而言也着實算是陌生緊張的場合,比世上最難練的劍法還要難以着手,比最深奧的術法還要不得其法。
但他必須要來——就像花大哥說的,花家不怕什麽閑言碎語,更不怕什麽旁人笑談,但決不允許花家的兒女不明不白地同人私奔。
他傅回鶴若是想從此與七童厮守一生,就應該堂堂正正備齊了禮,在過年時自正門拜見。他若是敢來,從今往後,花家便多了一個小輩,花父花母便多出一個兒子,逢年過節,父母過壽,自然也都多出一人。
禮節做全,意思盡到,到那時,要不要辦婚宴,他們二人自己說了算。
可當他真正坐在花家家宴席間時,他才恍然間真正明白,到底是什麽樣的家人與家庭,才會造就出這樣一個如玉如琢的花滿樓。
——他還沒進來時,便聽到花家的下人竊竊私語,說是老爺夫人自昨晚就吩咐了上下一定要打掃幹淨,就連書房裏匣子裏的九連環都親自拆開來細細擦拭過,就想着萬一貴客上門會感興趣拿了把玩。
而在席上時,他是真的自內心深處興起了想要知道那種關懷、那種溫柔是什麽樣味道的欲望,他第一次的,在除了花滿樓之外的人身上,看到了凡人的美好與圓滿。
不想辜負,不想讓這樣的關懷善意落空。
就好像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
所以……
傅回鶴擡手環住花滿樓的腰,将臉埋在花滿樓身前,不讓花滿樓看他的表情。
“七童。”
花滿樓擡手揉了揉傅回鶴的發尾,面上的笑意蕩開漣漪,輕聲應道:“嗯?”
……謝謝。
傅回鶴原本想說出口的感謝,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頓了一會兒,含含糊糊地開口告狀:“……有人栽贓我。”
花滿樓頓時皺眉,面色嚴肅起來:“發生什麽了?”
原本柔和的氣場沉靜下來,花滿樓這個人溫柔起來就像是暖陽,但在某些觸及他在意之人或是底線之時,溫柔也可以變得格外有力量。
傅回鶴于是将白日裏花五說的那些三兩句概括了一下,語氣像極了爾書從前告狀找人撐腰的親昵撒嬌。
花滿樓原本把玩傅回鶴的手從他的發尾挪到了耳垂,輕輕捏了捏,莞爾道:“不想管這件事?”
“我怎麽管?離斷齋不能參與紅塵凡事,這是規則,說白了哪怕有人舞到我面前,我也充其量只能轉身就走。”傅回鶴語氣委屈哀怨,“小天道在那看着呢,之前就騙了它一次,現在它肯定防着我。”
他可不想被小天道從這個世界擠出去,雖然就算被擠出去他也有辦法再回來。
但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回家,搞成那樣,活像是偷偷摸摸回來看兩眼就跑,算是怎麽回事?
看上去溫良純白,實則切開來有點子黑心的花七公子笑着,摸了摸愛人的後腦勺,眼睛一彎:“唔,那就讓我來好了。”
傅回鶴從花滿樓懷裏擡起頭,好奇道:“你要如何做?”
去找花五哥嗎?
花滿樓知道現在的傅回鶴雖然不會生病,但已經知道冷暖,拍了拍這人散了酒氣之後微濕的後背,說道:“好了,起來再走一走,不難受了就回去房裏,夜裏還是有些冷的。”
傅回鶴剛才沒問到答案,正好奇得緊,靈力吞吐間輕薄的煙霧頓時籠罩了院子,平白感覺熱了好些許。
他眼神晶亮地看向花滿樓。
被栽贓陷害傅老板是頭一回,但被人護着去找場子,傅老板也是頭一回啊!
花滿樓輕輕咳了一聲,眼中笑意清淺:“首先,我會修書一封。”
“嗯?”
傅回鶴沒反應過來。
花滿樓悠悠道:“問問此時定然還在京城的陸小鳳,是不是正因為朋友的麻煩而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