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麗年華(1)

時間,是個神秘的存在。

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完全公平,有的人美,有的人醜,有的人富有,有的人貧窮。只有時間,對每一個人都公平。

十八歲那年,姜芷芃列過一個三年人生計劃。二十一歲前想要完成的事,第一,寫一個蘋果APP。第二,喝到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第三,學一種樂器。第四,去開飛機或者滑翔。第五,去看一次北極光。第六,談一次戀愛。第七,和喜歡的人…..emmmm…...第八,過一個無憾的二十一歲生日。

那一年她剛考進Z大,一門心思地認為,人生可以短暫,但不可以不完整。

認識賀宇川,是因為姜芷蓁。

那一年的秋天異常的熱。她在H 城初來乍到,不認識什麽人,唯一認識的是在Z大剛拿到博士學位的堂姐姜芷蓁。芷蓁不知從哪裏得到她的聯系方法,來宿舍看過她,還打電話來,周五叫她去蹭飯,說:“我的導師今天請吃飯,你也來吧。”

她不明所以:“你導師請吃飯,我去做什麽?”

芷蓁說:“賀老師的兒子也來。他也是你們系的學生,介紹你們認識,将來有什麽問題可以和他請教啊……再說,今天一定有大閘蟹哦。”

那時候她是叛逆頹廢的小孩,并不願意和姜芷蓁多來往,所以內心是抗拒的,最後去了,是看在大閘蟹的面子上。平時落落大方的芷蓁,那天神色慌亂,顯然有一點緊張。她問:“你導師的兒子幾年級?叫什麽?”芷蓁說:“大四了吧,叫賀宇川。”

她在同學那裏聽說過這個名字。熄燈以後的卧談會上,總有消息比較靈通的同學說到本系的男神們,有人就提名:“賀宇川挺帥的啊,還超級聰明,得過大學生軟件設計比賽的全國金獎。”不知誰反駁:“啧,長得是還行,就是人太傲,需要他人的仰望,大概只适合小鳥依人的傻白甜,哪有沈奕衡好相處。”

衆人在黑暗裏紛紛贊同。能考到Z大計算機系軟件專業的女生,大多也曾是一方學霸,“傻白甜”三個字,第一個“傻”字就通不過。

真到了螃蟹宴上,只有賀老師一個人。姜芷芃手法純熟地拆解螃蟹,賀老師和顏悅色地給她介紹Z大的歷史人文。芷蓁倒比平時更沉默,吃得很少,時不時心神不寧地瞟着包廂門口。那時候她心裏想,不是吧,這個什麽賀宇川,難道是姜芷蓁的年下之戀?

菜全部上齊,冷氣在頭頂呼呼地吹,最後連賀老師也看起了手表,包廂門才被打開。門口是一個穿着球衣汗流浃背的年輕人,很高,鼻梁筆挺,下巴堅毅,眼神不帶感情色彩地掃過來,給人不好相與的感覺。

賀老師皺眉:“又遲到,看看幾點了?”

他的目光在芷蓁臉上停留了一秒鐘,最後低眼說:“踢加時賽,現在才完。”

賀老師臉色不悅,還是芷蓁出來打圓場:“校內足球聯賽吧?聽說你們系踢進了四強,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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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嗯”了一聲,仍舊沒什麽表情,坐下來,順手把手裏的釘鞋重重扔在桌子底下。

後來賀老師介紹了姜芷芃,說是一年級的學妹,要賀宇川平時多照顧等等,具體細節她并不記得,只記得賀宇川擡頭,目光也在她臉上停留一秒,從鼻孔裏“嗯”了一聲。

飯桌上的氣氛頗奇怪,芷蓁有一句沒一句地找着話題,賀宇川的答話主要集中在“嗯”,“謝謝”和“不用”幾個詞語上。如果是年下之戀,芷蓁未免太委屈求全。姜芷芃吃了四只螃蟹,着實有些飽,就藉口站起來去洗手間,去餐館樓下的院子裏散了一圈步。

上海餐館,建在簇新的中國風小院裏,二層大紅的小木樓,樓前是半人高的假山,比臉盆大不了多少的池塘。不知是否有誰吃飽了無聊,把池塘當成了羅馬許願池,在水裏扔了一堆硬幣。假山後面,灰暗的廊下,一個瘦高的人影倚在廊柱上,“嚓”的一聲劃亮火柴,點燃一根煙。

突如其來的二手煙飄過來,她捂住嘴咳了一聲,賀宇川才擡頭看見她。她奇怪賀宇川為什麽也跑出來,可畢竟和他不熟,點一個頭打算回包廂去。他忽然說:“要是不想讨人嫌,就等會兒再進去。”

她不解,他挑起下巴指指身後的雕花玻璃窗。她側頭望去,才看見玻璃窗裏就是他們那間包廂。從她那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芷蓁和賀老師并肩而坐的背影,兩個人靠近了說話,賀老師夾了一筷子菜放在芷蓁的盤子裏。

她總算有點明白過來。賀宇川站在廊下夾着煙,和她不鹹不淡地閑聊了幾句。

“你和姜芷蓁一樣,是江城人?”

她點頭,他吐了一口煙圈又問:“第一學期修什麽課?”

她扳着手指頭回答:“思想政治理論,高等數學,計算機導論……還選修了一門設計制作蘋果應用的課。”

他“嗤”的一聲笑出來:“寫APP還要上課?網上看兩個視頻就會了。”

“學長……”

她倒是誠心想請教一下看什麽視頻可以速成,他及時打斷她的話,眼神淡淡掃過來:“別叫什麽學長,別扭。”他說,語調有點揶揄的意味:“說不準哪天你就忽然變成我大姨媽。”

賀宇川,所以這以後她一直這樣叫他,連名帶姓。

後來卧談會上又提到他的名字,她總無端對他生出些心有戚戚焉的同情,替他鳴不平:“你們又不認識他,怎麽知道他高傲?可能也只是外表這樣而已。”消息靈通的同學就問:“難道你認識他?”她就只好閉嘴。

他們也就一面之交,算不得認識。校園那麽大,如果兩個人不是有意相約,可以永遠也遇不到。

第二次遇到賀宇川,似乎也是在那樣偶然的場合。

學校裏總是有這樣一號人物,邏輯與常人有異,但又不招人讨厭,似乎誰都認識,誰都覺得他很好笑。胡浩就是這樣一號人物,大高個,微胖,圓臉闊鼻,逢人就笑。第一次迎新的時候就有他,像模像樣地坐在她們系的大橫幅下面,滿頭大汗地給新生講解地圖。後來多聚集了幾個人,他大手一揮說:“來來來,你們這幾個,我帶你們去校園裏認識一下。” 于是他率領十幾個新生浩浩蕩蕩地出發,食堂、教室、圖書館、操場,包括女生宿舍樓下的小賣部和校門口的小吃街都逛過了,比導游還盡心盡力。

後來晚上他又拉上一撥人去吃飯,姜芷芃也正好在被拉之列,又正好坐在他的旁邊。在座的都是本系的學長,加上三四個新生,可是酒過三巡她才知道,胡浩根本不是本系學生,甚至不是本校的,而是在隔壁的二本大學讀一個經濟管理之類的專業。

“你怎麽會來這裏迎新?”她好奇地問。

他呵呵笑:“新生這麽多,我來幫忙呗。”

“可你怎麽認識系裏那麽多人?”

他義正詞嚴地回答:“我也是X中學的啊,Z大那麽多學生,很多都是我校友。”

X中學是H城著名的高門檻,不是學霸進得了X中,估計家境也很不一般。聚餐是胡浩請客,似乎也是慣例。他和桌上所有人相熟,交杯換盞喝得十分熱鬧,最後拿起啤酒杯向她敬酒:“姜芷芃,我們來喝一杯。”她笑,眉頭也沒皺一下,幹掉那一杯。同桌的男生拍桌子叫好,劉浩的下巴幾乎掉在地板上。

也許因為酒量好,她被他記住。又一次見面是周五傍晚,她去食堂的路上,又看見胡浩呼朋喚友地朝學校後門去。那一天本系足球隊輸掉了校內聯賽的決賽,一群人又準備去痛飲一場。胡浩在半路上截住她:“姜芷芃,來來來,一起去,你可是我見過酒量最好的女生。”

一群人裏都是她不認得的高年級學生,還有幾個穿着球衣,象是剛從球場上下來。她無所謂,心想去就去啊,蹭頓飯何樂而不為。

聚餐在油膩膩的川菜館裏,大盆鴛鴦火鍋端上來,一片蒸騰的熱氣。三杯啤酒下肚,氣氛莫名的熱鬧,吵吵嚷嚷當中,胡浩在她身邊問:“姜芷芃,你家是哪兒人?”

她到底算是哪裏人,這個問題不容易說清。她笑,避重就輕地回答:“我祖上,住在東海一個沒什麽人煙的小島上,舟山的東面,白茫茫一片大海裏,杵着那麽一片小綠地,從最近的陸地坐船也要四五個小時。”

有人聽見了笑:“那不是桃花島嘛。”

她其實只去過一次,還是在很小的時候,沒有太多的印象,随口瞎編:“哎,确實有點象,碧海青山,雲霧缭繞。島雖然小,但海上霧氣重,山路交錯,如果錯走一條岔道,保證迷路出不來。”

那人打趣:“那有黃藥師嗎?”

她仰脖幹掉杯裏的啤酒,“砰“地把杯子撂在桌上,神神秘秘地說:“黃藥師沒有,海妖倒是有的,長得美若天仙,專門吸取日月精華。我聽家裏老人講,我的曾曾曾曾外祖父,還娶過一位海妖。”

這下引來滿桌男生的注意力,都來聽她講神怪異志。其實無非是美貌海妖愛上書生,被道士識破,書生吓破了膽,道士将海妖打死在桃花樹下。一圈人圍着暗綽綽的燈光聽得津津有味,她壓低了聲音說得眉飛色舞:“海妖快死了,滿臉是血,對我渣男曾曾曾曾外祖父咬牙切齒地下了毒咒,說:‘咒你家世代只能生女娃,長大全都嫁不出去,嫁出去也活不過二十一歲。’”

這時候胡浩側身,在她身邊說:“哎,賀宇川,你可算來了。”

她回頭,才發現她身後站着人,高個子,亂糟糟的頭發,淡淡瞟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從鼻孔裏“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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