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美麗年華(2)

這場醉酒的狂歡最後有點失去了控制。胡浩不知為什麽來了興致,對她說:“酒逢知己千杯少。姜芷芃,我敬你一杯。”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和胡浩成了知己,不過也不會示弱,痛快接了那一杯。衆人起哄,一來二去敬酒成了她和胡浩的拼酒。胡浩自然不想輸給女生,堅持要上白的,她也無所謂,欣然應戰。也記不清喝了多少輪,胡浩還說:“行啊,姜芷芃,再來再來,今天我們一決高下。”話音未落,他忽然象一晃神,雙眼一閉,就直直倒下去,跌坐在椅子上,仰面朝天一動不動。

所有人都吓壞了,特別是姜芷芃。一群人火速把胡浩送到醫院,值班醫生跑過來,量體溫測血壓,指揮護士打針輸液,針戳進去,胡浩還忽然坐起來大吼一聲:“姜芷芃,再來!”醫生看了直搖頭:“行啊,你們!你就是姜芷芃?大學生不讀書,喝酒喝到進醫院,嫌自己年紀太輕要過的日子太長?”

最後胡浩終于消停下來睡過去,不過要留院觀察一晚。護士嫌他們人多太吵,來趕他們回家:“留一個人夠了,其他人都好走了哦。”她不敢走,忙自告奮勇:“我留下來吧。”有人說:“你是女的,不大方便吧?”這時候賀宇川說:“我也留下。”

賀宇川一言九鼎,其他人作鳥獸散。

胡浩在病房裏睡覺,他們兩個坐在門外冷冰冰的長凳上。急診室裏沒有其他人,只有空曠的走廊,頭頂刺眼的白灼燈光,顫抖地倒映在光滑的地板上。一片消毒水味道的寂靜裏,他們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天。

“App寫得怎麽樣了?”他問。

“還沒開始寫,得先買個蘋果電腦,才能用Xcode。”

他“嗤”的一聲笑出聲,仿佛說原來你連這也不知道。這句話并沒有說出口來,他只是問:“想寫什麽樣的APP?”

她想了想回答:“寫一個笑話APP吧,就叫‘你今天笑了嗎?’,每天給用戶推送一條笑話,用戶評個分,第二天的笑話就會更有針對性一點。”

他扯了扯嘴角,十分不屑的樣子:“這還要APP?每天發條短信不就完了?誰會來用這種白癡APP?”

她不高興,反駁說:“沒人用也沒關系,反正我只是寫給我的一個家人。她正在住院,我怕她無聊而已。”

他說:“這麽簡單,兩天就寫完了吧。噢,對,你還沒電腦。你親戚得了什麽病?等你寫完你親戚估計早出院了。”

她停了停,最後回答:“出了點事故,少了兩根手指。”

這下他真的笑起來,眼角飛揚:“你家的奇葩還真不少,娶個媳婦兒是海妖,沒事就弄丢兩根手指。”

其實那天她喝得也有點頭暈,思維不是那麽連貫,只記得和賀宇川聊天聊得不很和諧,最後她有一點生氣,說話也語氣尖銳:“賀宇川,你不用對我冷嘲熱諷,我明白,你不就是不喜歡姜芷蓁,所以看我也不順眼。”

他眼神一閃,只一頓,淡淡地笑了笑:“我不喜歡姜芷蓁?我為什麽要不喜歡姜芷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喜歡姜芷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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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屑的眼神,好象說你是誰?你認識我?那一刻她覺得有必要證明自己的判斷,沖口而出:“因為我也有後媽。”

他似乎一愣,停下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鐘,沒說什麽,只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把玩了一下,低頭說:“我們有什麽立場喜歡或者不喜歡?你想太多了。”說罷瞟了一眼牆上“請勿吸煙”的牌子,“嚓”地劃亮火柴點燃煙,深吸一口,站起來走到窗邊去。

後來急診室又來了幾個病人,走廊裏亂了一陣。深夜時分,她一頭倒在長凳上睡着,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不記得做了些什麽,只記得有點冷。醒來時候天光大亮,她蜷成了一團,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誰給她蓋了一條白被單。

拍醒她的是胡浩,朝她咧開嘴笑:“走了走了,到底是你喝醉還是我喝醉?”

因為這件事,她忽然成了系裏的“瘋雲人物”。誰都知道姜芷芃酒量好,一個女生把人高馬大的胡浩喝進了醫院。大半個學期,她确實過得醉生夢死,晚上通宵打工,白天在課上睡覺,期中考試前借同學的筆記背一背,熬了幾個夜車,幸好運氣還不錯,每門課都是低空飛過。

母親早亡,是她心頭永遠的缺口。她從小跟着自己的阿姨長大,父親再婚,把她丢給阿姨,再也沒露過面,只是定時寄點生活費。大學學費是父親出的,如果不是不想叫阿姨為難,她并不想要。如果有能力,她不想再要父親一分錢。

要買電腦,肯定要找個來錢快的差事,很快她就找到一個。剛剛蓋起來的新區開了間高檔夜店,來學校做廣告,要招幾個服務人員,要求外貌整潔,外語流利。說是服務人員,其實就是在酒吧喝酒聊天。酒吧地處新區,外商荟萃的地方,離市中心遠,多的是下了班很無聊的老外。新開的酒吧沒什麽人氣,招一群女大學生去坐着,顯得熱鬧也有氣質。

她去了一兩天,見是個清吧,店裏有規矩,不準跟客人擅自離開,客人的素質也還不錯,就一直做下來。工錢是喝一杯算一杯,她常常在酒吧一坐坐到淩晨打烊,然後在卡座的長沙發上閉眼打個瞌睡,接着回去在課堂上補覺。同宿舍的學霸們對她游戲人生的态度自然看不上,走廊裏對面遇到也躲得能多遠就多遠,好象她自帶毒氣,随時可能污染她們的呼吸。

也有覺得她很酷的姑娘,悄悄問她:“姜芷芃,你怎麽這麽厲害,從來也不會喝醉?”她就笑:“天生的啊,乙醛脫氫酶多到用不完。”

其實并非她不會醉,而是似乎心裏繃緊一根弦,就不讓自己醉,就算頭暈,也不會喝到失去意識,即使是打烊以後靠在沙發上打瞌睡也睡不死,腦袋裏象有萬馬奔騰,外面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醒過來。只有回到寝室拉上自己床邊的簾子,她才會一頭倒下去醒不來,大概是因為終于安全,放下了心防。

真正喝醉大概只有那一次。

酒吧來了一群年輕人,為首的是胡浩。她在過道裏遇見胡浩,他一把拉住她,大驚小怪地說:“姜芷芃,聽說你在這裏打工,我開始還不相信,沒想到是真的。”她笑了笑,沒回答,他一拍胸口:“還好還好,是個清吧,要不然我是絕對不同意的。”

這話十分可笑,她做什麽何時需要任何人同意。她還沒開口反駁,胡浩話鋒一轉,呵呵笑起來:“今天我生日,請了幾個X中學的同學來,就在那邊卡座裏。”

她順着胡浩指引的方向,看見燈光昏暗的角落,珠簾後面的卡座裏,坐着那一群年輕人,大概有十幾個,熱鬧地交談着。其中有一個她認得的側影,懶懶靠在沙發椅背上,低着頭,自顧自喝一杯橙色的雞尾酒。

胡浩說:“你也來啊,認識認識我的朋友。”

她略一猶豫,還是去了,也許她是不該跟去的。站在淩亂的燈光下,胡浩向衆人介紹:“這是姜芷芃,Z大計算機系的學妹。”有人熱情地與她打招呼,朝胡浩使着眼色,笑說:“美女學霸啊。”她笑着應酬,眼角的餘光瞥見角落裏的賀宇川,看見他從雞尾酒杯上擡起頭,目光無表情地落在她臉上。

胡浩拉她坐在身邊。那邊臺上的西洋歌手彈着吉他唱起John Mayer,這邊的一群人邊喝邊鬧。上了蛋糕,吹掉蠟燭,有人問劉浩:“說說,今年又許了什麽願。”

大家都笑起來,似乎這是個人人皆知的笑話。胡浩也笑:“你們都知道的,我還能有什麽願望,不就是快點找個女朋友。”

“你還能找不着?是你要求太高了吧。”有人說。

胡浩長嘆,說得痛心疾首:“哪裏高了?你們都知道,我家三代單傳,雖然條件不錯,就是沒出過什麽成績好的孩子。我家就想讓我找個Z大的學妹,最好是理科生,将來工不工作無所謂,只要智商高,幫我家改善一下基因,生兩個兒子,相夫教子,管好兒子學習,把家打理好就行。當然,不求大美女,但至少要清秀吧,長相也遺傳的哈。家境不重要,不過最好是江浙滬免郵區的,這樣吃的口味和生活習慣差不太多……”

胡浩滔滔不絕,一條一條歷數下去,她才隐隐有些明白過來,怪不得他如此熱心地替Z大迎新,又整天和她們系的學生混在一起。有人打斷胡浩說:“哈!你不就是在說姜芷芃嗎?”

胡浩停下來,呵呵笑了兩聲,望向她的眼神難免有些過于熱烈。她頓時石化,還沒想到要怎樣反應,有人在角落裏“嗤”地笑了一聲,說:“姜芷芃,她可是東北江城人。”

所有人調轉目光看過去,發現說話的是一直沉默不語的賀宇川。“你……”胡浩頓時有點磕巴,指着她:“聽口音也不象啊……你家裏不是……不是在東海的什麽小島上?”

她才回過神來,扯出一個從容的笑臉:“我母親家裏祖上确實住在東海的小島上,可我父親是江城人,這樣算起來我也是江城人。”

胡浩一臉的失落,話說到這個地步氣氛頗尴尬。她找個機會站起來,舉起面前的酒杯對胡浩說:“你們慢慢玩兒,我還有工作,先走一步。祝你生日快樂,這一杯我先幹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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