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是我的微光(2)

大學最後那一年是時光飛逝的一年。畢業之後她進了A公司,被分在陳向陽的小組。賀宇川手下的幾隊人馬都做後端服務,是相對比較核心的開發,而她做前端UI,基本和他的人馬沒什麽交集,連辦公桌的地點也是一個面南一個向北,很少有碰面的機會,沒有人知道他們還有拐了八道彎的親戚關系,是一對熟悉的陌生人。

那時候A公司在H城的Director叫大衛·吳,是個四十多歲的ABC,連中文也說得不太利索,尤其喜歡抱怨中國的空氣,交通,醫療,衛生,等等等等,唯獨對賀宇川十分欣賞。公司還有一個交流項目,灣區總部的員工可以申請來中國工作半年,算是了解一下公司的全球策略與合作。往年來的大多也是能說幾句中文的ABC,這一年來的是一個叫Chris的美國白人。

若是對中國沒有什麽特殊興趣,一般人不會申請這類對事業升遷毫無幫助的交流職位。這位二十多歲身材肥胖的Chris就對中國,确切說是對中國妹子,有很特殊的興趣。中國人用的社交平臺他都注冊了賬號,朋友圈每每挂着夜店和辣妹共舞的照片。不論你對他笑臉相迎還是白眼相向,他總能找到朝你擠眉弄眼的機會。

終于有一天出了事。一大清早,有人看見一個女員工在HR的辦公室裏哭,很快HR把Chris叫進了會議室談話。傳言跑得比風還快,一個小時之內,整層樓都開始猜測出了什麽事。這時候陳向陽把她叫到沒人的地方,告訴她:“聽說是昨晚Chris以搭車為由,把女員工帶進車裏,做了些龌龊的事,就在公司地下車庫裏。幸好有車經過,女員工趁機跑掉了。”

她大吃一驚,問:“那現在怎麽樣?Chris承認嗎?”

陳向陽嘆氣:“當然是不承認,女方自己上了他的車,他堅持說是兩廂情願,這種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his words against hers,女方很難證明他騷擾,除非還有旁的證人。”陳向陽随即望着她嚴肅起來:“你自己考慮一下要怎麽做,不管你怎麽決定,我肯定都是支持你的。”

她并沒考慮多久,直接和陳向陽一起去找了HR。HR把他們引進會議室,裏面已經有那位女方當事人的主管,Chris現在在賀宇川的團隊裏幹活,所以他也在座。所有人坐下來聽HR的負責人問話,象一個三頭六面的聽證會。

她所要陳述的事實很簡單。Chris此人小動作衆多,似乎一來H城的辦公室就相中了她,遠遠看見她會朝她吹口哨,張口閉口都是“Hey Baby”,在沒人的走廊裏遇到會故意走過來撞她一下,多次開口約她出去被她拒絕。最嚴重的一次是周五晚上他大概在酒吧喝醉了酒,給她發了張赤|裸上身的照片,說了一大串污言穢語。

她第二天拿着短信和照片去找了陳向陽,陳向陽沉吟半晌說:“你可以現在去HR告他騷擾,他也可以反咬一口說你們是情侶關系,而且他還沒幹出什麽可以訴諸法律的事,我沒有把握結果會怎樣。不管是誰的錯,這種事鬧大了總是女方吃虧,你還是三思。”

她覺得陳向陽說得有理,最終沒去找HR,只是加緊防範,一見到他的人影立刻掉頭就走。他大約見無機可乘,放棄了去找別的目标,沒想到現在真有人吃了他的虧。她也後悔,如果早些把情況反映給HR,也許可以避免今天的事。

這番話說完聽衆神色各異。賀宇川陰着臉低頭沉默,女方當事人的主管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人渣”。HR的領導要穩重得多,清咳一聲說:“謝謝你補充的信息,我們會調查證實再做出處理的。”

散會出來,大家各自散去,陳向陽朝她投來鼓勵的眼神,告訴她:“今天辛苦了,你要想早點回去休息也行,有什麽事我幫你盯着。”

最後一個從會議室裏出來的是賀宇川,在她背後冷冷說:“姜芷芃,你跟我來。”

他大步走在前面,她跟在他身後。他徑直走去拐角處自己的辦公室,大概沿路的同事都看見她一路小跑才跟得上的樣子,然後看見賀宇川一聲巨響狠狠将門關在身後。有人還好奇地從玻璃窗外往裏望,他站在窗邊,“唰”地一聲第一時間降下百葉窗。

他一回頭,她就看見他氣勢洶洶怒目而視的樣子,聽見他冷聲問:“為什麽不說?”

她愣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辯解說:“我和陳向陽是說過的,沒告到HR那裏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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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斷打斷她的話:“為什麽不和我說?你有沒有想過,昨天在車裏被欺負的也可能是你?”

她覺得這未免有點杞人憂天,還笑了笑:“我怎麽會那麽不小心,怎麽可能答應去他車裏……”

“你知道這不是我說的重點。”他又打斷她,說話的語調咄咄逼人:“剛才聽你在會議室裏說那些事,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感受?我一直在想,事情就發生在我眼皮底下,我竟然一點不知道。你和陳向陽說有什麽用?你怎麽不和我說?他已經發這種照片給你,你還打算等他做出點什麽別的事來?你不想鬧大,沒關系,你可以告訴我,我有一千種辦法可以整死他,讓他早點滾蛋,可你為什麽不說?”

他看起來确實是生氣了,指節在桌面上敲得篤篤作響,聲色俱厲。她完全沒有料到他有那麽大的反應,真的有點被吓到,沖口而出的話是:“确實,我應該早點告訴HR……”

他扶額,似乎低頭冷靜了五秒鐘,放下手來,語音無奈:“芃芃,這種時候,你能不能忒媽別裝傻?”

他突然變了語調,叫她心頭一顫。頭頂的白灼燈光照得人心神恍惚,她站在辦公室的中央,把前因後果迅速想一遍,一時間思緒萬千,片刻才慢慢冷靜下來,在心裏斟酌着語句,最後回答:“我知道你關心我,謝謝,我沒事。”

那一晚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很沒用地失了眠。許多事情,她以為已經了結,似乎又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樣。

事情後來還是圓滿解決了。性騷擾是嚴重的指控,HR免不了需要反複求證多方調查。還是賀宇川雷厲風行,登陸去Chris的電腦上一查,翻出無數圖文并茂的**。用公司的資源做不堪的私事,鐵證如山,賀宇川當即去找了大衛·吳,立刻叫Chris卷鋪蓋走人。

那一年是公司的多事之秋。大衛·吳得到升遷,回了美國總部,據說走之前向上面舉薦了賀宇川頂替他的位置。不過也許是因為賀宇川畢竟資歷尚淺,上面沒有采納大衛的意見,而是派了一個Jane Webb 過來。

正如陳向陽說的那樣,不論是非曲直,有些事最後都是女方吃虧,總有人愛說些飛短流長,所以那位女職員很快也辭職離開。

所幸姜芷芃并非當事人,不過是提供了些佐證,沒有很多人知道她的故事,但她又回來上班,出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卻總是覺得心神不寧。她一直覺得賀宇川整天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和她沒什麽交集,其實又不盡然。畢竟在同一層樓裏工作,走廊上,廚房裏,會議室門口,她常常還是可以看見他的影子,有時候一回頭,甚至還會冷不丁近距離地和他對面相見。他還是老樣子,常常面無表情行色匆匆,可她還是覺得避之不及。

後來她也在外面找起了工作,請假去面了幾個試,不可避免地被陳向陽察覺。陳向陽找她談了一次,問:“怎麽了?工作有哪裏不順心?”她回答:“沒有,都挺好,就是想換換環境。”

炎熱的夏天過去,轉眼又到了蕭索深秋。她有兩個雞肋Offer在手,猶豫着是要立刻辭職還是要再等等。某天下班之前,她卻收到賀宇川的短信,言簡意赅地說:“到五樓陽臺來,有事。”

五樓的陽臺上是一片樓頂小花園,擺放幾盆樹苗,種了一片三色堇,中午的時候有員工來吃飯聊天,這時候天黑,三色堇也不當季,陽臺上空寂無人。她打開陽臺門,只看見稀疏樹影後,賀宇川瘦高的背影靠在欄杆上,手裏捏着半支煙,一縷青煙在指尖升起。

陽臺外面是都市的輝煌夜晚。他聽到她的腳步聲,在璀璨燈光的布景裏轉過身來,目光一閃,離開欄杆站直了身體,就着手邊的咖啡杯碾滅了煙頭。她走去他面前,他只微微點了個頭,沒有開場白也沒有任何解釋,開門見山地說:“就想告訴你,我很快會遞辭呈,不是這個月就是下個月。”

他的辭呈來得确實快,很多人毫無心理準備,包括新來的Jane Webb。大部分人以為他要去灣區總部投奔大衛·吳,結果大部分人都猜錯。至于她,拒絕了那兩個雞肋Offer,老老實實地又留下來。

那一年她生日的前一天,姜芷蓁照例召喚大家吃飯,賀宇川沒有來。姜芷蓁面面俱到地拉着家常,還同她解釋:“賀宇川剛和別人一起開了個公司,聽說忙得很,都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叫他吃飯也沒空。”她笑笑表示理解:“公司才剛起步,肯定是忙的。”

那晚她獨自踩着梧桐落葉回家,心緒繁雜什麽也不想做,坐在臺燈前,翻出多年前那張只有一個“是”字的生日卡片,看了又看,最後還是扔回抽屜深處。時近午夜,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爬上床,放下手機閉上眼。月光如水,窗外的微風又掃過樹頂,夜晚空曠寂寥。一片沉默中,她不期然地又聽到手機“叮”的一聲來了提示。她拿起來一看,竟然是她的笑話APP大半夜提早推送了笑話來,再一看,推送的似乎也不是什麽笑話,只有一句話,上面寫:“Hello world! Happy birthday.”

自那以後,很多事又變得不大一樣。他們似乎進入了一種新的相處模式:他進半步,她就退一步;他進一步,她就退兩步。久而久之,他也找到了對策,不遠不近地守着,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也拿他無可奈何。每次她要說,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他就先提前來一句,你又想多了吧。

光陰虛擲,歲月蹉跎,經年累月時間流逝中,她等着他喜歡上別的姑娘,他等着她忘記心底的白月光,兩個人象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比賽,誰先眨眼誰就輸。

後來先眨眼的是她,不知怎麽那時候她就昏了頭。可有時候她也會聊以自·慰地想,她也不算全盤皆輸吧,至少他永遠不會知道,她心底的那道白月光本來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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