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是我的微光(5)

機票的目的地不是帝都,而是更北方的一個城市。第二天一早,她打電話去滿腹狐疑地問:“去那兒做什麽?”他只神神秘秘地回答了一句:“來了就知道了。”她不甘心地追問:“不是想把我拐賣了吧?”他在電話裏輕笑一聲,說:“聽說一件奇事,帶你去看個新鮮。”說罷又添了一句:“穿厚一點。”

于是她周五下午請了假,打點好行裝去機場,結果本來高高興興的神秘之旅卻被姜芷蓁破壞。她在人聲嘈雜的候機大廳裏接到姜芷蓁的來電。姜芷蓁在電話裏嘆息說:“你爸爸,最近不大好。”

她說:“哦?”心裏一哂,等着芷蓁的下文。

芷蓁果然從善如流地滔滔不絕起來:“小叔的心髒是老毛病了,他工作忙,總是飛來飛去,一疲勞就容易犯,最近又住過院。這種冬天的天氣,大家都往南方跑,他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前幾天回了江城,一個人住在家裏。事業再成功又有什麽用?他一個人住,冷冷清清,我看了都覺得很心酸……”

芷蓁的言下之意她怎會不知,連她這個侄女都看着心酸,而她這個親生女兒可算得上鐵石心腸。她淡淡一笑:“他有妻有子,哪裏需要你為他心酸。我無父無母,不是照樣活得挺好,也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

姜芷蓁一下被噎住,愣了半晌,才嘆氣:“你怎麽會無父無母。你是小叔的親生女兒,畢竟血濃于水,那麽久之前的事,就不能原諒他?”姜芷蓁的話從來都是那樣合情合理,一貫擅于站在道德制高點編排別人。最後她還長嘆一聲,又加上一句:“不要等到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大概是壓垮她忍耐的最後一句,她冷冷答:“不錯,血濃于水,可他當初抛棄我的時候卻也沒覺得有什麽心理障礙。”

姜芷蓁啞然,頓一頓才說:“你怎麽能……”

她打斷她一口氣繼續說下去:“姜芷蓁,我這個人記性好,小時候我爸沒時間照顧我,大雪天把我抱去你家,我在你家住了很長時間,蹭吃蹭喝,你帶我玩兒,照顧過我,我都記得。抛棄我的是我爸,大伯和大伯母從來沒虧待過我,現在他們的生意都要靠我爸照拂,我也不是不知道。對我好過的人不多,我一個個都記在心裏。這些年你做過傷我的事,時不時在我耳邊說那些自以為為我好的話,我都盡量體諒你,從不跟你計較,想大不了離你遠點。現在我跟你說一次,只說一次,多大的恩情也有消磨完的一天,你如果還想提我爸一個字,趁早別給我打電話,我不會接。”

候機廳裏人來人往,嘈雜不堪。她一個人站在大廳中央,朝電話大喊大叫,引來不少人好奇地側目。最近她的心情是很複雜,原來笑一笑就放過的人和事,現在忽然覺得也沒必要忍。愛之深恨之切,你越依賴的人,放棄你的時候才傷你最深。

時近新年,天氣陰冷異常。飛機降落時天已經沉沉黑下來,北方的冬天她已經不太記得,沒想到北風那樣大,刮在臉上象刀子。她到的時候賀宇川已經到了,并且租好了一輛越野,在機場的出口處等她,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見到他,她一路的陰郁心情總算又放了晴,坐進車裏,第一件事是問:“融資的事談得怎麽樣?”

他臉上的神色淡淡的,一笑說:“這次希望不大,不過下面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她見他不是那麽想談論工作,料想他心情并不輕松,立刻轉換了話題,十萬分好奇地問:“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他果然高興起來,神神秘秘地不肯透露,一臉的篤定,只說:“原來不必開車走那麽遠,不過當地已經沒有今天的航班了,所以只好開車。”

車在高速上飛馳向北,很快出了市區,路旁的燈火漸漸稀疏下去,只剩黑暗中白雪皚皚的原野,冰封千裏。窗外的黑夜裏是千篇一律的景色,她很快困意襲來。賀宇川不知在哪裏撈出一條毯子,扔給她:“還早着呢,先睡一會兒。”

這一路果然路途遙遠,車在望不到盡頭的高速公路上疾馳,窗外的景色千篇一律。她在嗡嗡的馬達聲和暖氣口呼呼的熱氣中沉沉睡去,再睜眼的時候,窗外已經變了景色。一望無際的平原被白桦林點綴的丘陵所代替。車下了高速,在蜿蜒的公路上前行。天氣冷,路況不好,車速已經放得極其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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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睜開眼,還睡眼惺忪,眯着眼看正經危坐開車的賀宇川。車裏沒有開燈,只有他的手機開着導航的那點光,他的側臉在微光中如刀削斧鑿般堅毅,讓人挪不開眼睛。

開着導航的手機在黑暗中一閃,來了一條微信提示,上面寫:“小賀,你好。”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給他發微信的人名叫“姜尚春”。她一下子醒了大半,皺起眉頭:“我爸爸?”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另一條提示又跳出來:“昨天我們聊的事,你不知考慮得怎麽樣。”

她驚聲問:“我爸爸和你有聯系?”

他頓了頓回答:“昨天他給我打過電話。”

原來昨天他們就有聯系,可直到今天,他也沒對她提起。她忽然又想起前情種種。他們曾經一起吃過一頓飯,她還曾在公司樓下偶遇過父親和賀宇川說話,那時候賀宇川說是巧合,她也覺得自己想得太多,可也許不見得。她的腦子有點亂,手機上的提示卻還在不斷跳出來。姜尚春問:“現在在哪裏?到了嗎?”

再望向窗外,她忽然又發覺景色和她小時候在綠皮火車上見到的何等相似。她和媽媽離開江城時也是這番光景:深冬,白雪覆蓋的山丘綿延不斷,視野盡頭,幾排白桦林迎風伫立。她那時候才八歲,火車窗外幾十裏不變的蒼茫景色卻記得很牢。一些不好的預感冒上來,她冷下臉來問:“我們在哪裏?離江城有多遠?”

他一頓,眉頭一皺,側過臉來回答:“不太遠,不過……”

這時候手機上又來了新的消息。姜尚春問:“計劃書準備得怎麽樣了?什麽時候交給我?”

她的心往下一沉,忽然想到,剛才他說融資的事還有最後一個機會,至于是什麽機會他卻不肯細說。他父親就在江城,難道他要....她都不願意再想下去,只聽到自己尖銳的聲音說:“賀宇川,你停車。”

賀宇川回過頭來,臉色不大好,沉聲說:“芃芃,你別鬧,就要到了,等會兒再跟你解釋。”

那一刻她心頭輕顫,感覺渾身都冷下來,伸手去拉車門,威脅說:“賀宇川,你個混蛋,你要是現在不馬上停車,我立刻就自己開門下車……”

話音未落,山路拐了一個彎,他踩了一腳剎車,她差點真的一頭撞到車門上。

再擡頭一看,她被眼前的景色震懾。她打開車門走下車,踩着吱嘎作響的積雪走到路旁,怔怔擡頭仰望,一動也不能動。

他們停在一片山谷中。遠處是隐隐約約看不清的林海雪原,看得清的是路旁一條結了冰的小河,蓋滿了皚皚白雪,一直匍匐向前,直到視野盡頭。山谷空闊遼遠,鴉雀無聲,頭頂的天空是亮的,一條絢爛的綠色光帶正挂在黑色天際,仿佛還在随風湧動,象變幻的彩雲,又象奔騰的河流。

記得小時候子慧曾問她,你們江城是不是看得到極光?那時候她同子慧說,江城哪來的極光,除非是有奇跡出現。

冬夜滴水成冰,她不過穿着尋常冬衣,擡頭傻傻站在原地,竟不覺得冷。還是賀宇川過來替她披上那條毯子,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說:“圓滿了?”

他的語調是有點得意洋洋的,一掃剛才的沉郁,而她仰望天空,還在震驚中,只喃喃說出幾個字:“是啊,圓滿。”

天實在太冷,後來他們還是回了車裏,打開越野吉普的全景天窗,擠在後座上躲在同一條毯子裏又看了許久。她枕着他的肩膀,全心全意地仰望天空,他語音低沉,絮絮叨叨說着些平時絕少會說的話。

他問:“這下心願都完成了,你是不是該再定一個三年計劃?”

她在心裏想,她能有什麽三年計劃?她所要的不多,希望斯人常在,歲月平凡,下雨天縮在家裏看書,晴天的時候拉着老公和孩子的手一起出去踏青,一年複一年,俗氣而快樂。

只是這樣的願望說出來未免太沉重,所以她笑了笑,嘴上說:“去看澳大利亞的大堡礁吧。聽說全球變暖,珊瑚礁都快死光了,現在不去,恐怕将來沒機會。”

黑暗中她舉目望天,看不見他的臉,只感覺到他輕輕吻她的發頂,聽到他輕聲說:“那我也說說我的計劃。你也知道,現在我每次回家,咱們賀教授都要找我談話。我也一把年紀了,到現在還沒有結婚對象,家裏着急是情有可原的。如今公司前途未蔔,我不敢承諾什麽,但明年春天之前一定會見分曉。芃芃,你能不能,從現在開始,好好考慮,嚴肅認真地想想我們的将來?”

他的聲音在夜空裏低低回響,語調誠懇,帶一點不肯定。酸軟的浪潮在心底偷偷襲來,她望着天空,停頓良久,想了又想,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他還問:“你有沒有特別特別後悔的事?”

她心裏想,當然有,可嘴上只是笑着說:“特別特別後悔?想不出來。”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有。那時候你問我是不是喜歡你,我為什麽沒說是?後來每天都在後悔,腸子都悔青了,如果我老老實實承認的話,是不是現在你早就嫁給我了?”

這一次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閉上眼。他自顧自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以前你不想考慮将來,也許是因為我還沒給你安全感。象今天這樣,你還懷疑了我。我們浪費了很多時間,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從沒喜歡過別的人,我都覺得自己無可救藥,不管你将來變成什麽樣子,我恐怕也只能和你在一起了,你能不能就相信我一次?”

她半天沒出聲,他低頭看她,發現她已經閉上了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停了片刻,猶豫再三,才又問:“芃芃,癌症也是可以預防的。你有沒有想過去做手術?”

夜晚萬籁俱寂,頭頂有流光溢彩的天空,可惜她已經閉上了眼裝睡,再也看不到。她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可是在心裏說,怎麽會沒想過,她何嘗不想和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如果她去做手術,一定也是為了他。可是這句話不能說,也只好爛在肚子裏。

他低頭見她一動不動,猜想她真的是睡着了,還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一圈,發現她沒動靜,只好暗嘆一口氣,替她裹緊毯子。重新仰頭,他自言自語地問:“芃芃,你相不相信有奇跡?”

她在心底說:不相信。

他又一個人自言自語地回答:“我以前也不相信,可你看看這極光,不就是奇跡,不如就相信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別聽我瞎掰,本國哪裏也看不到極光,除非有奇跡。

周五休息,周六估計也休息。希望周日回來能一次性更完超級超級超級長的超萬言最終章。

順便求下預收,請點作者專欄收藏。

1.《北島來信》一直在寫的文

2.《雙城之戀》一直想要寫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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