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雲亭将身上所有財物悉數給了葉婉兮,他想,這場不可多得的外出也許就要這樣結束了。
葉婉兮卻沒有接,她跪下向雲亭磕了一個頭,淚眼朦胧道:“公子一次幫我于危急,一次救我于水火,婉兮無以為報,願一輩子追随公子服侍公子。”
雲亭覺得這個姑娘話說得奇怪,淡淡道:“若是為恩,大可不必,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葉婉兮目露殷殷期盼,道:“我無依無靠,亦無居所,公子如若不肯收留我,我的下場必定如方才一樣!”
雲亭閉了閉眼,急促地咳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平靜如初,“我亦自顧不暇,不能擔負姑娘所托。”
葉婉兮有些急切:“既然我遲早落得被人玷污的下場,公子方才又何必救我?我只求待在公子身邊坐個粗使丫頭,為公子洗衣做飯。”
雲亭想說些什麽,比如他其實并不是很關心她的下場如何,比如他只是見不得人被如此玷污,但他最後也只是緘默。也許在這世上他只能對一個人硬起心腸。
雲亭有些想見那個人了,但是見了之後能做的也只是硬起心腸。
他道;“姑娘,你莫要跟着我,我擔不起這世上任何一個姑娘的好,否則......”
否則......否則如何?他沒有說下去。
葉婉兮裝作聽不懂人話的樣子,執着地跟在雲亭身後,他往哪兒走,她也往哪兒走,又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雲亭不去管她,連看也不曾多看她一眼,葉婉兮卻将他冷淡的抗拒當成默許,一路尾随至驚鴻山莊。
恰巧同從揚州歸來的一行人在家門口打了個照面。
雲卿真是後悔出門時未好好研究一番黃歷,目露驚恐嘴裏卻打着哈哈:“大哥回來了呀,我們剛才在山外轉了兩圈,散散步、散散步。”
雲亭懶得理她,視線銳利地在四人面上掃過,一針見血地問:“老四呢?”
雲卿無言以對,十分沒出息地縮了縮脖子,默默躲到了雲筝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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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筝将事件原委詳述了一番後,雲亭臉色驟然難看起來。
見他生氣,雲卿倒也沒有做縮頭烏龜,又從雲筝身後移了出來,自發道:“是我慫恿大家去揚州,又把四哥鎖在房裏讓他有機會逃跑的。”
雲亭瞧着她冷笑,聲音一貫的涼:“好姑娘,別忙着招供,會輪到你的。”
雲卿低下頭不說話了,也不敢問他身後的姑娘是誰。
雲澤忙轉移話題,問道:“大哥,這位姑娘是誰?為何在此?”
雲亭原想對葉婉兮置之不理,但眼角瞥見雲卿也連忙偷偷豎起耳朵想聽的樣子,心思一轉,道:“這是葉姑娘,機緣巧合被我救下,如今無依無靠,我便收留她一段時日,帶她來了驚鴻山莊。”
葉婉兮聞言,心裏有些雀躍,向筝、澤、卿、曦四人福了福身子,跟着雲亭往走門裏走。
雲卿看了看兩人的背影,頭垂得越發低,雲澤嘆了口氣,伸手來拉她才慢吞吞地進了門。
雲筝來找雲亭,向雲亭委婉表示,要不要将雲決尋回。
雲亭只是淡淡道:“他願意在外便讓他在外,生死皆與人無尤。”
雲卿扒在窗口聽了一耳朵,心裏氣憤,但對雲決也是一肚子的不滿,便自己躲起來生悶氣,誰也不想理。
雲曦見她整日裏不茍言笑,眼巴巴地摘了果子送到她面前,雲卿看着這孩子澄澄澈澈的眼睛,再大的氣也撒不出來,把果子一個接一個地往他嘴裏塞,老氣橫秋地嘆道:“小雲曦呀,要是都像你一樣好,那我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雲曦小口小口地咬着果子,目露迷惑,“姐姐有很多煩惱嗎?”
雲卿無精打采地用手支着腦袋,“是啊,姐姐有很多煩惱。”
雲曦放下果子,抿了抿紅豔豔的唇,拉着雲卿的衣袖,小兔子一樣眨巴着晶瑩純淨的眼,“姐姐不要煩惱,雲曦會一直這麽好的,別人沒有雲曦好,雲曦就更好,把別人那份好也補給姐姐。”
雲卿便皺着眉頭笑了,不知哪家的人這麽好的福氣生得這麽好的孩子,又該是有多狠的心将之棄如敝履。這個小孩長得這麽好看,心也這樣好,真是世上最傻最好的孩子,讓人怎麽疼也疼不夠。
雲卿同葉婉兮正式發生交集是在雲亭房裏。
半月之前雲亭罰她抄的一百遍《法華經》是時候上交了,她抱着一大疊抄寫得密密麻麻的紙走進雲亭房間。
雲亭不在,一個也穿白衣的女子正在給雲亭鋪床。
雲卿臉色真跟川劇變臉似的,“唰”的一下就白了,腦子裏嗡嗡的。
雲亭厭惡同旁人接近,連收拾房間的下人都不用,房內物什無一不是是親手歸納放置,從不假他人之手。
雲卿按捺住心中異動,道:“葉姑娘是客,怎可自降身份做這些事,這些自有下人去做。”
葉婉兮有些不好意思,“我總不能在這裏白吃白住,雲公子待我好,能為雲公子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是好的。”
雲卿冷笑一聲,“驚鴻山莊裏的雲公子多着呢,葉姑娘何必厚此薄彼?此舉未免如同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
葉婉兮啞口無言,不知所措地站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雲卿将厚厚一疊紙張摔在桌上,揚長而去。
她走得快,衣擺生風,玉佩從袖中掉落也未察覺。
葉婉兮走上前,拾起那塊玉佩細細端詳後隐約辨出其價值連城,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地收入懷中。
晚間用膳時雲卿破天荒地換了一身女子衣裙,她已許久沒有作女裝打扮,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身段,也有女子應有的窈窕,卻少了男裝的利落英氣。若是雲決見了,必定又要嘲笑她本應生作男兒身。
葉婉兮這才恍然原來雲卿并非雲公子而是雲姑娘,想起下午的事,看她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長。
雲卿旁邊雲決的位置被葉婉兮坐了,席上依舊是六人,雲卿吃着精致的菜肴卻味同嚼蠟。
雲筝見她随意扒了兩口便放下筷子,給她盛了一碗湯,溫柔勸道:“夜還長,不吃如何熬得過?”
雲卿捧着熱乎乎的湯碗,伸腿踹了雲澤一腳,“咱倆換個座兒,我要同二哥坐一起。”
雲澤眼角掃過安靜吃飯的葉婉兮,未說什麽便起身同她換座。
換了之後,雲曦又不依了,放下碗,委屈地看着雲澤,道:“我要同五姐坐一起。”
雲曦這無辜幹淨的眼神殺傷力太大,雲澤沒抗住,屁股才剛放下去,又起身與他換桌位。
雲曦便歡喜地捧着碗坐到雲卿旁邊,擔心她吃不飽,一會兒往她碗裏夾塊肉,一會兒往她碗裏放只雞腿,把雲卿碗裏的菜堆得似小山般。
雲卿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雲曦給姐姐夾這麽多,姐姐怎麽吃得完?”
雲曦歪着腦袋看她,“以前姐姐心情好的時候,每回也是給雲曦夾這麽多,雲曦吃不完姐姐就要生氣,所以雲曦每次都吃得很撐很撐。要是姐姐不吃完,雲曦也要生氣了,雲曦生氣、雲曦生氣以後就再也不吃姐姐夾的菜了。”
雲卿看着這個玉瓷般白皙無害的少年,鼻頭竟有些發酸,默默低下頭開始埋頭苦吃。
雲澤看了看雲亭,又看了看雲卿,再看了看葉婉兮,最後目光又繞回雲亭身上,欲言又止。
雲亭眼都不擡,斯文地細嚼慢咽,頗有些貴族公子的氣度,“你想說什麽?”
雲澤噎了噎,斟酌着開口:“不知葉姑娘要在寒舍住多久?”
葉婉兮微微一震,不知所措地看着雲亭,茫然又委屈。雲亭也終于停下碗筷,看向雲澤。
雲澤額頭滴着冷汗,心道:老五,我這樣膽大包天地觸大哥的逆鱗可都是為了你呀,你以後要是不孝順我你就該天打雷劈!
雲卿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意,立即向他投去感激又感動的目光,一句“三哥你對我真好你死了以後我天天給你上墳”險些脫口而出。
雲亭眼睛冷冷在他二人之間掃過,甚至是有些疾言厲色地道:“葉姑娘想留到何時便留到何時,無須他人挂心。”
雲澤立即閉緊了嘴巴,愛莫能助地看了雲卿一眼。
雲卿面無表情,翹起的嘴角扯平,飛揚的眉眼也壓下去,透出三分漠然。
雲筝目光隐隐擔憂,伸手去握她藏在袖中的手。
雲卿對他笑了笑,抽回手飛快把碗裏的菜吃個精光,然後一言不發地離席。
葉婉兮臉色有些難看,她看着在座幾人,怯生生道:“真是抱歉,雲姑娘看起來好像不大喜歡我,我、我在這裏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雲澤看了她一眼,他是個極護短的人,他的妹妹只能自己欺負,所以在外人面前哪怕是雲卿錯了,他也永遠與雲卿一個鼻孔出氣,團結一致對外抗敵。于是他極其不耐煩地“啧”了一聲,翻着賤兮兮的白眼,說:“既然知道,為何還在這裏?”
說完,毫不客氣地撂下碗筷,也起身離開。
雲曦不能明白為什麽三哥和五姐紛紛拂袖而去,他看着雲筝,問道:“二哥,三哥和五姐怎麽了?”
雲筝嘆息,看着眼圈猛然泛紅的葉婉兮,極好的教養讓他不能作答,拉着雲曦也走了。只餘雲亭、葉婉兮兩人在飯桌上。
驚鴻山莊的飯桌上還從未有過如此境況,如同殘羹冷炙,然而雲亭仍是慢條斯理地用完了膳。
葉婉兮見他神色平靜如常,便也安下心來,唇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