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雲筝一行人在揚州城逗留晚了,想着夜裏趕車回驚鴻山莊多有不便,于是便找了一家客棧投宿。

老板娘乍見這麽些模樣可人兒的少年公子,歡歡喜喜地給他們開了五間上房,而後又捧着一塊銅鏡哀嘆:“歲月催人老啊,想當年,老身也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

雲決嘴甜,聞言湊過去說了一句:“老板娘現在也不老嘛,只是比普通的年輕姑娘更加有些成熟韻味。”

老板娘心花怒放,拍下鏡子決定請他們吃晚飯。

老板娘着實對他們幾個喜愛得緊,上的全是好飯好菜,色香味俱全。

雲卿聞着味兒都能流出十裏的口水,可着勁兒給雲栖添飯夾菜,雲曦小鹿般的眼睛就眨呀眨,夾了雞腿放在雲卿碗裏,腼腆的說:“姐姐也吃。”

雲卿心裏那個感動,就像自己親手養大的小崽子也會捕食回來孝敬自己了。

雲決倒是不大對勁,少見的出神,似在考量着什麽。

雲卿看了他兩眼,夾了一枚朝天椒放他碗裏,情真意切道:“四哥嘗嘗這筍,又嫩又脆,味道極好。”

雲決果然古怪,看也不看便夾起放入口中。嚼了兩下後猛然變色,伸着舌頭灌水喝。

雲卿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視他,“四哥你腦袋本就不大發達,這會兒還想什麽呢這樣出神?”

雲決辣得說不出話來,雲卿便也不再欺負他,轉向了靜靜吃飯的雲筝。

雲筝打了個哆嗦。

果然,雲卿問道:“二哥,顏姑娘找你去可說了些什麽?也許......還做了些什麽?”

雲筝喉嚨卡住一根魚刺,連忙大口吞飯。

雲澤也湊過腦袋來,二人一臉洞悉奸.情的可憎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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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筝往雲卿嘴裏喂了一大口飯,佯怒道:“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

而後便是臉頰微紅,專心吃飯,任雲卿百般軟磨硬泡也不開口說話半句。偏偏他越是如此,雲卿便越是好奇。

晚飯過後,雲卿先是哄着雲曦睡下,而後大喇喇地踹開了雲決房間的門。

雲決一驚,手慌腳亂地将手上東西藏進被褥裏。

雲卿不動聲色地走進來,“有吃的嗎四哥,我肚子叫了。”

雲決見她神色無異,暗暗松下一口氣,“這才剛吃過晚飯,老五你餓死鬼投胎到我們家來了是吧?”

雲卿嬉皮笑臉道:“我要是餓死鬼就把你剁成肉餡做成人肉包子。”

雲決莫名被她的話吓得打了一個寒噤,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壓壓驚,雲卿卻快奔向床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他方才藏的東西從被子下抽了出來——一個收拾好的包袱。

雲決一口茶未來得及咽下去,直接噴出來。

雲卿看看他,再瞅瞅包袱,心下了然,随手将包袱扔開,陰嗖嗖地看着雲決,“四哥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雲決咽了咽口水,目不斜視道:“為兄甚是想念家中趙大娘、錢串兒、孫二爺,思念令人備受煎熬,故欲先行一步歸家。”

雲卿抄過手邊繡花枕頭兜頭兜臉地砸雲決腦袋上。

雲決思量再三,最終對雲卿道出實情。

揚州有個鎮遠镖局,曾是業內數一數二的镖局,威名赫赫。然這威名赫赫的镖局如今已成一樁陳年往事。雲決記事起便在镖局裏作威作福,镖師镖頭都縱容他寵着他,只因他爹是鎮遠镖局大當家。

七歲那年,镖局裏接了一樁了不得的生意,雇主來頭極大,大到大當家慎重決定親自押镖。那趟镖最終被劫,雇主勃然大怒,上門問罪。于镖局而言,失了镖,便是失了誠信,失了誠信,便是失了整個镖局。大當家留下孤兒寡母,悲憤自殺。

雲決母親将他送至驚鴻山莊,求連淵收養這個孩子後也吞金自殺,追随亡夫而去。

雲卿聽後沉默不語。

雲決将包袱系好,輕聲道:“阿卿,父之無奈、母之無辜,我既已身置揚州,怎可不去摸清事情脈絡?”

雲卿擡眼看他,鄭重道:“既是如此,那麽順便帶上我吧,我們現在就偷偷地走。”

雲決擰眉,匪夷所思地瞧了她半晌,“我去查清家仇,不是游山玩水。”

雲卿将胸脯拍得邦邦響,保證道:“四哥放心,我絕不給你添亂,只要你帶上我,我就是你最得力的助手,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雲決不信任且鄙夷地看着她,“丫瘋起來跟脫缰的野馬似的,除了大哥沒人拉得住,我可不敢帶只瘋雞上路。”

雲卿不可置信瞪大雙眼,道:“你居然、居然将我比作瘋雞?”

雲決點頭,複又搖頭,“不,我若是餓了還可以把瘋雞殺了吃,你若是聽我說餓了只會更餓,然後把我剁成肉餡做成人肉包子。”

雲卿越加不可置信,顫巍巍地伸手指着他,“你、你居然如此、如此了解我。”

雲決:“......”

雲卿說一不二,鐵了心要跟上,以将事件鬧得人盡皆知作威脅也不能使他讓步。雲決态度堅決,鐵了心不帶,搬出大哥雲亭這座大山也沒能壓得她改變想法。

兩人不歡而散,雲卿摔門前撂下狠話:“只要我還有氣兒,你趁早死了報仇的心。”

雲決氣得心肝直顫,早早熄了燈躺在床上挺屍。

他在琢磨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既已打草驚蛇,便要從長計議。只可惜雲決此人計謀不成,心倒是寬,琢磨半天琢磨不出個之所以是因為,反而極快地進入了夢鄉。

身處夢鄉的他不會知道,原本已經義憤填膺離去的雲卿又鬼鬼祟祟地回來了。

她做賊似的,在門口好一陣東張西望,确定四下無人看見後,從懷裏摸出一把鎖,窸窸窣窣的一聲“啪嗒”,将房門落了鎖。然後将鑰匙仔細收好,又貓着腰回到自己的客房。

第二日是個風朗氣清的好日子,雲卿賴夠了床才慢悠悠地拿着鑰匙往雲決的客房晃,房門一開,她卻傻眼了。

房內空無一人,包袱也不見了。

桌上水杯下壓着一張紙條,是雲決被狗啃了的字:吾妹莫挂心,兄盡力早回。

雲卿将這簡單的十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倒抽的冷氣要把她整個腦子都灌滿,撒丫子一壁往外跑一壁大喊:“二哥三哥,出大事兒了!四哥背着我們偷人......哦不,是殺人去了!”

她前腳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之後,雲決後腳就從床底下鑽出來了。

他一手包袱一手劍,直接從二樓躍下,腳步又輕又快,眨眼便尋不到蹤影。

而雲卿沖進雲筝房間後才反應過來:門從外面上了鎖,門窗都是完好無損,那麽雲決一定藏在房內!

她想清這一層後臉色“蹭”地變了,雲筝見她川劇變臉似的閃過哀怒,未來得及開口詢問,她又火燒屁股似的往回跑。

雲筝放心不下,随她一道來到雲決房間。

這回,雲決是真跑了

雲筝心下疑惑,正要開口便聽她一聲氣壯山河的怒吼:“老四你這個狗玩意兒!敢陰你爹我!老子不把你扒皮拆骨老子倒過來叫你爹!”

雲筝驚呆了。

雲亭這廂全然不知弟弟們在妹妹的撺捯下組團到揚州城去找樂子并且成功地鬧出了一點亂子。

他這邊也遇到一些麻煩。

先前借馬的少女費了一番苦力氣在城外找到他,特地前來還馬。

她已不複初見時那般髒亂的模樣,一身孝衣素服,蒼白的臉上粉黛未施。她鼓足勇氣看着雲亭黑曜石般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叫葉婉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的婉兮。”

雲亭點了點頭。

葉婉兮見他無甚反應,心底微微失落,卻仍是笑着向他告辭。

明明已經告辭,卻很快再次相見。

雲亭牽着馬路過一條昏暗的小巷子,巷子裏葉婉兮的孝服被撕得破破爛爛,嘴裏發出驚恐的哭喊,被幾個男人死死壓在地上。而她越是掙紮,幾個男人就越興奮,撕扯衣裳的力氣也就越大。

很多人從這裏路過,但沒有人停下來,只有雲亭牽着馬走進逼仄的巷子,平靜的聲音裏像是隐忍着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記憶,他說:“放開她。”

幾個男人停下動作看向他,确認來人只是一個瘦弱的少年後,目露不屑繼續動作,其中一個更是下流地笑:“我看你小子倒是長得不錯,想學人家英雄救美就拿自己來換,我們幾個爺可是男女通吃的!”

雲亭臉色猛然變了,他這次下手極狠,一人打斷幾根肋骨,廢了一只手腳,血從七竅中流出來,淌了滿地。

葉婉兮衣不蔽體地縮在角落裏驚慌痛哭,雲亭将外衣解下蓋在她身上,卻不能令哭聲消減分毫。

那哭聲震得他頭有些頓頓地痛起來,他鮮少有如此不能自持的時刻,他不去看瑟縮的葉婉兮,挪動腳步想走出這條陰晦不堪的巷子去外面尋求一絲光亮。葉婉兮卻飛快地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腿,聲音裏是劫後餘生的驚惶未定:“公子不要丢下我、公子救救我,他們會強.暴我、會賣我到青樓裏去的!”

雲亭忍住不适,腦子裏嗡嗡的,看着她的嘴一張一合,很久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些什麽,彎腰将她從地上拉起來抱上馬,随後也翻上馬,兩人共乘一騎,飛快地向外駛去。

葉婉兮臉上淚痕未幹,裹緊了雲亭的衣服,忍不住向他多靠近一點點,再多靠近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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