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跟着葶苈往藥王谷裏走時,江挽月看雲卿的眼神又多了幾分崇拜,簡直要冒出星星來,好奇道:“雲卿姐姐,蘇千寧是誰啊?”
雲卿道:“我。”
江挽月又問:“為什麽神醫聽了蘇千寧三個字就會放我們進去啊?”
雲卿道:“我不知道。”
領路的葶苈也忍不住頻頻側頭打量這個女扮男裝的白衣姑娘,道:“先前葶苈多有怠慢,請幾位多擔待,姑娘同我家公子可是舊識?”
雲卿看她一眼,道:“我所認識的人裏面,并沒有神醫喬嶼。”
葶苈疑惑不消,卻也未再多問。
藥王谷的另一個侍女英苧同倔強固執的葶苈比起來要平易近人得多,請他們入了廳座,給他們上了茶。
雲決一邊打個不停的嗝,一邊結結巴巴道:“這位、呃、這位姑娘......呃,請問有沒有什麽、呃、什麽藥方可以......呃......可以止打嗝......”
英苧見此忍俊不禁,喬嶼從廳後走了出來,道:“公子将這茶一飲而盡,嗝自然止了。”
除了端起茶猛灌的雲決,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這位年輕的公子身上。
喬嶼的英俊同雲亭不同,若說雲亭是高嶺之雪,喬嶼便是山間清風;也不同于雲筝,雲筝是溫潤美玉,喬嶼是嶙峋石壁。當真不負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一行人都不眨眼地盯着他看,他卻在一行人中一眼看見雲卿。
那一眼跨過了十年的歲月長河,攜帶着不可同外人道也的千言萬語,他所經歷過的最漫長的酷暑嚴冬、最薄涼的世道人心,都在這一眼中,一筆勾銷。
雲卿目光與他對上,他從她眼中看見審視陌生人的疏離與平靜,于是他的眼神變得可笑起來,于是他收回了目光,微微地笑了笑。
那一眼對視便如同蜻蜓點水,浮光掠影,清淺短暫得如同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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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嶼替雲筝、雲曦把了脈,眉頭蹙得有些緊。
顏如玉、雲決、雲卿的心不由都提了起來,只聽他道:“要解雲筝公子的毒我卻有些門路,只是這位小公子不大好辦。”
雲決道:“還請公子勉力一試,我等自當感激不盡。”
喬嶼卻笑了,負手而立,自有一股出世脫塵的氣度。他道:“喬某開門治病,不為世人感激。”
“這是自然,診金自當分文不少。”
“喬某也不為錢財。”
“那麽......敢問公子所求何物?”
喬嶼平淡直敘的目光依次在雲決、雲卿、顏如玉、江挽月、林如風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雲卿身上,一字一頓道:“喬某所求,蘇千寧。”
衆人一時訝然一時疑惑,竟沒人接得上話。
雲卿心中有些五味雜陳,面上卻是不辨悲喜,道:“蘇千寧譬如昨日死,而今站在此處的,是連雲卿。”
“連......雲卿......”喬嶼似在喃喃自語,而後又道,“蘇千寧也好,連雲卿也罷,名字不過虛號罷了,我所求的,正是姑娘。”
他如此,倒讓雲卿張了張嘴,不知作何應對了。
雲決卻是不動聲色地擋在雲卿面前,隔開了喬嶼的目光,道:“公子如此,未免有些強人所難吧?”
喬嶼又轉回身看向塌上昏迷不醒的兩人,淡淡道:“喬某不願做強人所難的事,為表誠意,喬某先為雲筝公子解毒。至于這位小公子,喬某亦無十分把握将他救活,若是喬某未能救回小公子,則分文不取;若喬某将小公子救回,還請雲卿姑娘在藥王谷多住些時日。如何?”
“不行!”
“好。”
雲決、雲卿同時出聲。
于是這兩兄妹大眼瞪小眼,開始窩裏反。
“連雲卿,你腦子被門擠了?”
“連雲決,你腦子才被門擠了!”
“他要的不是錢不是物,是你啊!”
“他要的不是我,還能是你不成?”
“拿你換二哥和雲曦,我怎麽同師父和大哥交代?”
“不用交代,就算師父和大哥在,也會同意我這麽做的。”
“不行,我不同意!咱們走,我就不信,除了他沒人能治好二哥和雲曦!”說着,雲決過來要拖走雲卿,雲卿扒着門框死活不松手,怒道:“連雲決,用你的豬腦子好好想一想,你能等,我能等,二哥和雲曦能等嗎?”
雲決愣了一下,而後仍是使勁要拖走她,“我不管,我不能拿你做交換!”他回頭沖剩下三人大喊:“都傻愣着幹嘛呢,此處不醫爺,自有醫爺處,咱們走!”
顏如玉、江挽月、林如風臉上都是一副為難的神色,卻都沒有要挪步的意思。
雲決便冷笑連連:“好啊,不是自己的妹子不心疼,你們要眼睜睜地看着我妹妹往火坑裏跳,我可做不出!”
他使了大力氣,雲卿覺得自己的胳膊都要被他擰下來,便發狠在雲決手上咬了一口,
雲決吃痛,松開了手。
雲卿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臂,順帶踹了雲決一腳,大罵:“連雲決你別犯蠢了!一個換倆,這樁買賣是我們賺了!”
她走到喬嶼面前,氣勢洶洶地說:“我答應你,現在開始治,我二哥什麽時候能醒?”
喬嶼琥珀石般的眼眸裏倒映出雲卿鮮明生動的臉,微笑道:“最遲今晚。”
喬嶼将自己同雲筝鎖在房裏施針,衆人便耐心等在門外。
顏如玉感激卻又略帶歉意地看着雲卿,雲卿了然,便握了握她冰涼的手,道:“那也是我哥哥,你不用放在心上。”
因為是她哥哥,所以哥哥想要守護的人,她也想要守護。
顏如玉笑,雙眼璀璨如星,她說:“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姑娘。”
雲卿也笑,客氣地說:“你也是我見過的最......呃,第二好看的姑娘——雖然那個聖女老是蒙着臉,但是她要比你好看一點點,”又對顏如玉拍胸脯保證道,“一點點,就那麽一點點。”
她用手臂撞了撞坐在旁邊臺階上的林如風,“勇猛無敵,你發什麽呆啊?”
林如風就“嗯......啊......哦......”。
雲卿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雲決坐在屋頂上生悶氣,江挽月正不知死活地往屋頂上爬。
飛上屋頂于雲決而言不過越過低矮門檻般輕易,于江大小姐而言卻如登天。
然江挽月樂此不疲,雙手攀着房檐,腳下踩着岌岌可危的瓦片,又驚又怕又不死心地往上爬。
雲決原本誰也不準備搭理,卻見江挽月愚蠢行徑,忍不住用眼角瞟了她半天,半天之後,她還是半吊在房檐。他實在看不下去,一伸手,将她給提了上來。
江挽月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挨着雲決坐下。雲決又開始生悶氣了,将臉別開,道:“讓我靜一靜。”
江挽月才不讓他靜一靜,她扯着雲決的手臂使勁搖,不依不饒道:“你別不開心了,笑一笑嘛,啊?笑一笑嘛笑一笑啊......”
雲決不耐煩地抽回自己的手臂,道:“你怎麽這麽招人煩?”
江挽月立即不樂意了,他不開心是一碼事,說她招人煩又是另外一碼事了。她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掐得他龇牙咧嘴,她噘着嘴道:“你才招人煩,你不僅招人煩,你還不懂事!”
雲決不認“不懂事”這條罪名,斜着眼看江挽月,“我怎麽不懂事了?”
江挽月說:“你不讓雲卿姐姐留下來,就是你不懂事。”
提及此事,雲決臉色便凝重許多,他橫了江挽月一眼,道:“小丫頭片子懂什麽,我不讓她留下來是為她好!”
“我知道你是為她好呀,可你不僅是雲卿姐姐的哥哥,你還是雲筝二哥的弟弟,還是小雲曦的哥哥呀。”
雲決本能地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無言以對,只能看着江挽月嘴巴一張一合道:“雲卿姐姐當然也知道你是為她好了,可是你讓雲卿姐姐置雲筝二哥和小雲曦于不顧,換了你你能做得到嗎?況且,我覺得喬公子不像是壞人,我覺得他不會把雲卿姐姐怎麽樣的。”
雲決冷哼一聲,道:“他敢把我妹妹怎麽樣,我弄死他!”
江挽月知道這種時刻自己實在不應該說這句話,可她看着雲決暗自發狠的臉,忍了半晌沒忍住,說:“得了吧,你連雲卿姐姐都打不過,還能弄死能欺負雲卿姐姐的人?”
雲決:“......”
他真的好想把鞋脫了塞江挽月嘴裏啊。
江挽月十分不識趣地接着道:“你看看你,同樣兩兄弟,雲筝二哥為了保護顏姐姐,義無反顧地喝下兩杯毒酒,你知道嗎,那天他問顏姐姐願不願意嫁給他的時候,我都差點兒哭了,我都差點兒代替顏姐姐說願意了!”
她說到此處,雲決便十分不給面子地笑出來,說:“你願意有用嗎?我二哥可不願意。”
江挽月深深地呼吸了一次,還是沒忍住,又掐了他一把,吼道:“我打個比方你聽不懂嗎!我借此表達我的感動不可以嗎!”
雲決腰間肉痛,連忙道:“聽得懂聽得懂,可以可以,你接着說。”
江挽月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還有人家喬公子,同你年紀也一般大,可人家已經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了,妙手回春,華佗在世,”她略微頓了頓,終于引出主題,“你再看看你,文不成武不就,我、我......我會認識你真是倒了大黴了!”
江挽月一顆心差點兒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剛才差點兒說:我會喜歡你真是倒了大黴了!
雲決聽了這一番蓋棺定論,渾身都不舒服起來,可在江挽月的兩個例子裏找不出一句可反駁的話來,他絞盡腦汁半晌,最後道:“可我總比勇猛無敵強多了吧,我比他英俊,比他武功好,還比他聰明!”
江挽月鄙夷道:“你倆也就半斤八兩。”
雲決:“......”
他漸漸開始不明白,為什麽他武功比她好,還是要受她的欺負?
這個問題要經年之後他才會明白,而眼下,他只是看着星空下江挽月眉飛色舞地列舉他的缺點,突然來了一句:“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長得還挺好看的。”
這話要是對別的姑娘說了,人家肯定要羞紅臉,用小粉拳捶他的胸口,欲迎還拒地說:“讨厭!”
可江大小姐不,江大小姐高傲地揚了揚下巴,說:“說明你在進步。”
雲決:“......”
雲決深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他應該說:“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長得這麽醜。”為了補救,他道:“然而你一跟別的姑娘站一起就被比下去了。”
江挽月“呸”他一聲,“我可是江湖四大美女之一,誰能把我比下去?”
雲決掰着指頭數:“風泠啊、顏姑娘啊、我妹妹啊、勇猛無敵啊......”
江挽月這回沒忍,直接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