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雲卿從未見過連淵如此不能自持的模樣。
在她印象裏,連淵向來是雲淡風輕的,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談笑清新,似乎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能讓他波瀾起伏的人事了。
可是在查看過雲曦的狀況後,便是連淵也臉色劇變。
雲卿見他如此反應,一顆心直往下墜,顫聲問道:“師父,雲曦他、他怎麽了?”
床上并排躺着昏迷不醒的雲筝同雲曦,連淵看了看老二又看了看老六,用力地閉了閉眼,最終發出一聲嘆息,道:“眼下雲曦的內力怕是比我還要深厚了。”
雲決大驚,有些不可置信道:“可是雲曦并不懂武功啊!”
雲卿腦中閃過什麽,一個荒唐的念頭在腦海中成形,抿了抿唇,艱澀道:“龍殊,是龍殊把自己的內力都渡給了雲曦?”
連淵點了點頭,“想來是如此。”
雲決既震驚又疑惑,問道:“龍殊為何要将自己的內力給并不相幹的雲曦?雲曦得了龍殊的內力又為何昏迷不醒?”
此事當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
雲曦并不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他身患頑疾,也許是因此才被父母狠心遺棄。連淵拾到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了。看着這麽一個雪塑玉琢的人兒即将香消玉殒,連淵起了恻隐之心,破例教了他一些調氣理息吐納之法。
當然,那并不是普通的調理之法,那是驚鴻心法,是連淵咬緊牙鐵了心不教給任何一個徒弟,打算自己帶到棺材裏去的驚鴻心法。
驚鴻心法詭谲至極,邪崇至極,游走在雲曦五髒六腑,與雲曦體內的病魔抗衡,兩股都不是省油燈的勢力雖旗鼓相當、不分伯仲,卻損傷了他神志,讓他的心智一直停留在孩童水平,讓他變成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如今龍殊将自己近五十年的深厚內力一鼓作氣灌進雲曦體內,任督只兩脈,必會助長其中一股勢力,壓倒另一股勢力。長久以來堪堪維持的平衡被打破,震傷雲曦心肺,後果不堪設想。
雲卿聽了,知曉其中利害,急得幾乎要掉下眼淚來,哽咽道:“那怎麽辦啊?”
連淵靜靜地看着處于彌留之際的兩個徒弟,道:“為師無計可施,但也許有一人可以妙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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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藥王谷,藥王之後,神醫喬嶼。”
雲卿、雲決、顏如玉準備了一駕寬敞的馬車,将雲筝、雲曦置于馬車之內,備好幹糧衣物,準備往藥王谷去。
林如風同江挽月兩個死對頭此時卻是格外地和諧,達成一致,也雇了一輛馬車,要跟着他們一起去。
二哥六弟生死未蔔,雲卿無心搭理此二人,橫眉冷對道:“你們這是上趕着看戲來了,好玩麽?”
林如風、江挽月不敢去觸她的黴頭,都眼巴巴地看着雲決,像是雲決養的兩條小狗。雲決也只能嘆息,“算了,讓他們跟上吧,多個人也是多個幫手。”
林如風也許是幫手,但江挽月絕對是包袱。然而江挽月愣是沒有作為一個包袱的自覺,得了雲決的允許,同林如風歡天喜地地駕着馬車跟在他們後面。
雲決在車前駕馬,顏如玉同雲卿在馬車內,一個照顧雲筝,一個照顧雲曦。
其實雲筝同雲曦也并不需要什麽照顧,雲卿就坐在馬車裏發呆走神。
臨行前,她問師父怎麽會來到此處,連淵說:“天山的雪蓮開了,我原本是在那裏觀賞雪蓮,雲亭卻修書告知我你們幾個猢狲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跑到相思門胡鬧來了,為師放心不下,便趕來了。”
連淵交給她一把匕首和一個錦囊。
他囑咐道:“此去藥王谷也許并不順利,若遇難處,可開此錦囊。”
雲卿點頭,又問:“那這匕首用來做什麽?”
連淵卻是沉默一瞬,而後波瀾不驚道:“龍殊的內力若是助長了雲曦的病痛,将驚鴻心法的邪妄壓了下去,公子喬嶼醫好他應當不成問題,那這刀便無甚用處。如若龍殊的內力助長的是驚鴻心法,你就拿這刀,殺了雲曦。”
雲卿手中的刀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幾人馬不停蹄,不眠不休,在第三日的正午趕到了藥王谷。
卻有一妙齡少女立于谷口處攔下他們,雲決跳下馬,對那少女抱拳一禮,道:“家兄身中劇毒,家弟昏迷不醒,得知藥王谷公子喬嶼醫術無雙,妙手回春,特來叨唠,請姑娘代為通傳。”
少女葶苈搖了搖頭,道:“我家公子只醫布衣草莽,幾位舉止高雅、衣飾不俗,想來身份必定不凡,不在我家公子的醫治範圍之內,還是請回吧。”
雲卿同顏如玉對視一眼,也從馬車內走出來,道:“衆生皆平等,你家公子醫得尋常百姓,為何醫不得我家兄弟?”
葶苈卻守着谷口不肯讓步,只道:“我家公子區區閑雲野鶴一只,無意介入任何紛争,幾位從凡塵亂世中來,還是往凡塵亂世中去吧。”
雲卿道:“姑娘請放心,我等只是尋訪名醫治病,絕不會給藥王谷增添麻煩。”
葶苈道:“幾位到此,便已是給我們藥王谷增添了麻煩,若不速速離去,那便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葶苈是根硬骨頭,嚼不動咬不爛。
雲決道了一聲“得罪”,疾風閃電般并起兩指點向她的穴道。哪知那少女早有防備,腳下移形換影迅速向後退去,沖雲決一甩水袖,袖中藥粉鋪天蓋地向他撒過來。
雲決中招,不停地打起嗝來。
葶苈冷淡道:“閣下好無禮,竟想硬闖不成?”
江挽月見此,連忙跑到雲決身邊,瞪圓了杏目,怒道:“你對他做了什麽?”
葶苈輕慢地掃她一眼,道:“只是讓他打兩個時辰嗝,小懲大誡罷了。”
江挽月那個氣呀,仿佛葶苈用藥粉噴的是她一般,跳起來大喊:“雲卿姐姐,快,把這個女的打一頓,讓她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
葶苈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雲卿心想,打她一頓又有什麽用呢,把藥王谷的人得罪了,人家不肯醫,還能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着人家醫?
顏如玉上前,對葶苈彎腰行了一禮,目光中隐隐哀求,道:“我等魯莽急撞,望姑娘體諒我等救人心切,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請姑娘放我等入谷吧。”
葶苈見她溫婉有禮,面色略有所緩和,卻還是堅持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公子不願意救的人便是無論怎樣威逼利誘也絕不會救的。姑娘還是去找別的名醫吧,莫要在此多耗費時辰。”
雲卿想,也許師父說的難處便是如此吧。
她打開了連淵給她的錦囊,錦囊裏一張紙條,紙條上三個字。
蘇千寧。
雲卿将紙條用力揉碎在掌心,對葶苈道:“姑娘,煩請進去通報一聲,說求醫者乃蘇氏千寧。”
葶苈依舊猶疑着,雲卿又道:“只是請姑娘走一趟罷了,若你家公子聽了仍舊決定不醫,我等即刻就走,絕不糾纏。”
葶苈這才應下,道:“那就請幾位在此等候片刻。”
葶苈進來時,喬嶼正坐在亭中飲茶。
朱紅的長亭,雕梁畫棟;挺拔的公子,會弁如星。茶杯上浮起淡淡煙縷,将喬嶼一張如圭如璧的臉也襯得幾分氤氲缥缈。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亭中,一手執茶杯,一手握醫書。狂風過境,吹過他要褪去渾身戾氣;落花飄零,掉下來要沉醉在他衣袍。
葶苈穿過回廊,立在喬嶼身後,道:“公子,谷外有人求醫,自稱蘇千寧。”
喬嶼不以為意,仍舊埋首醫書之中,淡淡道:“今日不醫,打發了吧。”
葶苈施禮,應了聲是,正準備退出去,便聽見茶杯打碎的聲音。
喬嶼擡起眼看過來,手中古書都幾乎拿不穩,問:“你方才、方才說,求醫者自稱什麽?”
葶苈見他如此形容,心下訝異,道:“蘇氏千寧。”
喬嶼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