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卷：錦衣夜行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裏，不如你。
——馮唐《三十六大》
《江湖本紀》記載：相思門殊殁，風泠繼之。武林盟欲剿邪教，妖女卿橫空出世，得宗師連淵傳，得外道龍殊化，擁絕世秘書《蒼術訣》。武林盟憚之，欲除之後快。
四月天是各行各業的旺季，客棧內座無虛席，人聲鼎沸，這個吆喝一聲“女兒紅”，那個嚎一嗓子“大棒排骨”，店小二忙得像個陀螺，只恨爹媽沒給自己多生幾條腿。
等酒菜上齊了，一幫子腰圓膀粗的大老爺們兒就一手拿排骨，一手端酒碗，開始胡天侃地。
“嘿，你們聽說了嗎，相思門門主龍殊死了！”
“這多早的事兒了，您還當新鮮呢，我們不僅聽說龍殊死了，還聽說第一美人風泠繼位第二任門主了。”
“不對不對，只是暫時接任門主之位，代新門主執掌相思門而已，遲早要退下來的。”
“那誰才是下一任門主啊？”
“聽說也是個小丫頭片子，好像叫什麽什麽卿來着......”
不遠處有一白衣秀氣的年輕公子，一壁吃着馄饨一壁聽着熱鬧，聽到此處插了句話：“雲卿。”
“對對對，就是雲卿。這雲卿哪，不僅是連淵的徒弟，盡得連淵真傳，龍殊還把《蒼術訣》都傳給她了！”
“《蒼術訣》？什麽玩意兒？”
“啥？你連《蒼術訣》都不知道？你還混什麽江湖？趕緊回家種地去吧！”說話那人頗為鄙夷。
那白衣小公子聽到此處，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又插了句：“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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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說話那人更加鄙夷了：“《蒼術訣》是一本武功秘籍，裏面記載了各門各派的武功路數及其克解之法，可謂集百家武功之大成。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啊，多少人為了它鬧得家破人亡。可這麽個寶貝，不知怎麽居然就落到了邪教手裏，這讓武林正派能接受嗎？”
“不接受又能咋的，武林盟多少次想把相思門一鍋端了，可是《蒼術訣》在人家手裏，你要出什麽招式，人家說不定記得比你還熟，早就準備好了專門克你的招數了。就這樣，誰敢找死往相思門跟前充好漢？”
“可你沒聽說嗎，前兩天武林盟召開武林大會——龍殊一死，相思門倒老實不少，這回居然沒派人去搗亂。武林大會這回是真的要剿滅邪教了！”
“武林大會哪次不說要剿滅邪教？我看啊，那聖女風泠也不是吃素的。”
“這不是終于盼到龍殊死了嘛，那風泠再厲害能有龍殊駭人？武林盟當然趁龍殊一死，風泠還未站穩腳跟的時候發難了，要不然還等着過年熱鬧熱鬧啊？”
“就是，我一遠方表哥是華山弟子，跟着華山掌門去了武林大會，說是要先拿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妖女雲卿開刀呢！”
旁邊那小公子正在喝水，冷不丁聽到這句，嗆得水從鼻子裏噴出來。
說話的人嫌惡地看那姿态極其不雅的人一眼，接着道：“其實啊，說是要殺妖女震懾相思門，我看啊，根本就是觊觎人家手上的《蒼術訣》！”
“瞧你這話說得，無論是為了給相思門點顏色看看，還是為了《蒼術訣》，妖女本來就該殺！”
“對！妖女該殺！”
“妖女該殺！”
“沒錯！妖女該殺！”
一時之間，客棧裏一群人義薄雲天，此起彼伏地喊着“妖女該殺”。
獨那白衣公子額頭上滴着冷汗做起了縮頭烏龜，極快地吃完馄饨，在桌上放下銀子，打算默默無聞地開溜。
有人眼尖，叫住了小公子，不滿地說：“我說，你怎麽不喊？你覺得妖女不該死？”
那小公子立即大義凜然道：“兄臺這說的什麽話？妖女人人得而誅之，落到我手裏，定要将她剝皮抽筋，教她悔生為人！”
那人聽了，有些熱血沸騰，簡直要将這一身浩然正氣的小公子引為知己：“說得好！妖女人人得而誅之，正是這個理兒！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白衣公子道：“蘇千寧。”
雲卿未料到龍殊如此老謀深算、老奸巨猾，臨死了還要擺她一道，将《蒼術訣》送給她，其實是将她推上風口浪尖，代替相思門當了把子。這下可好，無論是同相思門有仇的還是觊觎《蒼術訣》的，都要找她的麻煩了。
此去峨眉，路途長遠，短則半個月，多則小半年，再攤上這麽件破事兒，還不知道有多少牛鬼蛇神在路上等着她呢。
雲卿煩躁，在心裏将龍殊的墳挖了，拉出屍體來鞭撻，騎馬的速度卻更加快了幾倍，馬蹄健步如飛，踏過流水越過高山，日夜兼程地趕往蜀中。
如此不眠不休地趕了整整三天路，莫說馬兒吃不消，雲卿也是體力透支。不遠處有小鎮升起冉冉炊煙，雲卿便打算先找家客棧休整一夜，明早再趕路。
這樣想着，緩緩慢下來的馬蹄兒似乎又有勁兒了，重新奔馳起來。
道路中央一道繩索在馬兒靠近時猛地拉起拉直，用力絆住馬兒疲累的前雙蹄。馬兒受驚，連馬帶人向前翻去！
雲卿坐在馬背上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日夜兼程的憊怠讓她險些反應不過來。她在被馬甩出去前一刻在馬上拍了一下，借力從馬上翻起，在半空中漂亮地打了個後空翻，還算穩當地落在了地上。
那馬卻沒這樣的本事，狠狠摔出去，撞得路邊一棵合抱粗的老樹都抖了幾抖，癱在地上嘶鳴兩聲，然後一動不動。
雲卿看着那馬，心中嘆息：終于來了。
來者可謂人多勢衆、氣勢洶洶，從大道兩頭包抄過來，長刀亮得直晃人眼。
領頭那人是個長滿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提起扛在肩上的大刀，刀刃直指雲卿，道：“你就是妖女雲卿？”
雲卿想，這一問猶如脫褲子放屁，都埋伏在半路上堵她了，還問她是不是雲卿。
雲卿懶得說話，那人自然當她默認，喝道：“妖女，快把《蒼術訣》交出來！”
雲卿淡淡道：“你們只要《蒼術訣》嗎？”
那人沒聽明白，“什、什麽？”
雲卿道：“你們若只求《蒼術訣》，我給了你們，你們便放我走。”
這話倒是把他們說得一愣，沒想到傳聞中武功蓋世的妖女如此好說話。絡腮胡子狐疑道：“妖女，你打的什麽主意？”
雲卿覺得這人疑神疑鬼頗為好笑，道：“我能打什麽主意，《蒼術訣》算個什麽東西，還是保命要緊。”
絡腮胡子聽了，見她泰然自若，卻更加忌憚起來，大刀在手中反複掂量，最後道：“若是我想要的不止《蒼術訣》，還有你這妖女的命呢？”
雲卿依舊鎮定，“那你們便連《蒼術訣》也得不到。”
絡腮胡子冷笑一聲，“妖女好大的口氣，也不看看我們多少人，縱使你本事通天，也別想從我們五十多個人裏逃出去！”
雲卿倏然被他這一句話說得狠戾起來，絡腮胡子幾乎來不及看清她是如何拔的劍，只見眼前身影像是微微晃了一下，讓他有些眼花，等眼花的勁兒緩過去了，那道白色身影已經逼近他身邊，劍架在他脖子上，仿佛毒蛇一般蔓延着寒氣。
雲卿與他一劍之隔，淩厲道：“我逃不出去，你絕對比我先死。”
周圍的人眼見她挾持了老大，個個都警惕起來，不敢輕舉妄動。
絡腮胡子驚恐地看着脖子上的劍，道：“女俠，你、你走吧，我、我們只要《蒼術訣》......”
雲卿冷冷一笑：“你的命在我手上，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
絡腮胡子畏縮道：“那、那你想怎麽樣......”
“樣”字話音剛落，絡腮胡子出其不意地揮刀打開了脖子上的劍，大吼一聲，向她砍了過去。
之後便是一場異常混亂的打鬥，雖說那五十來個人都不是什麽高手，但是雲卿體力不濟，架不住他們人多，很快便力不從心起來。
他們将她圍在一個圈裏，眼見雲卿移動的速度越來越慢，攻擊的力道越來越小，便不斷地縮小包圍圈，三個赤膊漢子拎着大刀兜頭朝她劈下來。雲卿吃力地将劍一橫，勉強抵住了三把晃亮的大刀。殺氣又從背後呼嘯而來，雲卿拼盡全力撞開那三把刀，霎時覺得雙手都震木了。
她匆忙提劍去擋背後的刀劍，卻仍是慢了一步，刀刃火辣辣地在她背上劃開一個大口子，只一瞬間就染紅了雪白的衣衫。雲卿死死咬着下唇扛住從後背傳來的撕裂的痛楚，用剩下的最後幾分力氣施展輕功憑空躍起，在幾個人頭上踩過，一路滴着血一路往前逃。
先前看得離着不遠的小鎮眼下卻像隔了千山萬水，雲卿覺得自己的血都要流盡了，待撐到小鎮上，耳邊開始嗡嗡作響，整個世界都地動山搖。
可是若就此喪命，她又如何甘心？
雲卿咬緊了牙，以劍撐地，緩慢地前行，卻看不見身後血也蜿蜒一路。
雲卿眼皮子漸漸沉重，她似乎看見雲亭從容向她走來，臉上挂着淡笑，聲音卻寒涼得直教她打哆嗦：“好孩子，你便如此沒用嗎？”
雲卿張了張嘴，她想說都是你教得不好。可是就算再借她幾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出口。所以她也只是張了張嘴，便在那人走近時，用力抓住他的袖子，昏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