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雲卿也很後悔,如果她有雲決的輕功,她早就逃之夭夭了,讓那群人連她的影子都望不到,何苦還要挨人一刀。看來還是雲決有先見之明,學好輕功、甩開五十多個人的确要比學好武功、打贏五十多個人要更簡單也更切實際。
小時候兩人打打鬧鬧,雲決不是她的對手,他就往樹上跑,雲卿上不去,也不甘心就此放過他,就死心眼地守在樹下,讓他也下不來,通常是鬧得兩敗俱傷的結果。
後來雲卿依葫蘆畫瓢兒,惹惱了雲亭就往樹上躲,驚鴻山莊的樹都是枝葉花朵極為茂盛的,她身子輕盈又瘦小,完全掩住不成問題。她在樹上沾沾自喜,暗自得意,卻看不到樹下雲亭無奈卻又充滿笑意的眼睛,比綠葉要蒼翠,比花瓣要清雅。
有時候躲着躲着,嗅着鼻尖的花香,清風溫柔地吹拂她幹淨的臉龐,吹起她烏黑的發絲,她坐在樹桠靠着樹幹,便會迷迷糊糊地睡過去。雲亭就把她抱下來,放到床上蓋好被子,讓她好好睡一覺。
等她睡醒了,哥哥還是那個哥哥,還是拿了筆墨紙硯放在她面前,還是讓她把《女論語》、《女範捷錄》抄上幾百遍。
可是她不會告訴哥哥,在他把她從樹上抱下來的時候,她偷偷将眼睛睜開一絲縫兒,看他白皙的面容,看他英挺的鼻梁,看他單薄的紅唇。
隐約間,她好像又回到那個時候,等她睜開眼,就能看見那樣一張她在心裏描摹千萬遍的面容,他會對她笑,不溫暖也不慕雅,可她喜歡看他這樣笑,他也只會對她這樣笑。
雲卿模糊地想着,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沒有那樣的的面容,沒有那樣的笑顏。
床前立了一個黑衣男子,身形高挑削瘦,烏發如墨,他戴着半張面具,眼睛和鼻子都瞧不到,只隐隐露出蒼白的下巴。
雲卿心裏暗笑自己頭昏眼花,黑衣竟能看成白衣。
她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開口聲音沙啞虛弱:“你是誰?”
黑衣男子不答,立在床前靜靜看她,深不見底的眼眸将自己完全掩藏,将雲卿隔開長河,不肯透露一絲一毫的訊息。
雲卿又問:“為何救我?”
黑衣男子依舊不答。
雲卿掙紮着動了兩下要從床上坐起來,牽痛背後的傷口,卻沒有血再滲出來,想是眼前這人救她時順帶幫她處理了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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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卿忍着痛,認真地看着他,道:“我叫雲卿,雲深不知處的雲,偕老共卿卿的卿,你叫什麽名字?”
黑衣男子搖了搖頭,依舊不語。
雲卿想了想,按照他的意思猜:“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是你沒有名字?”
黑衣男子遲疑一瞬,點了點頭。
雲卿有些遺憾地“哦”了一聲,卻見他轉身走向桌邊,拿起紙筆寫下了什麽。
他左手握筆,想來是個左撇子。
紙上工工整整寫着:沒有名字,不會說話。
雲卿将目光從紙上移到他臉上,鐵面具泛着幽冷的光,一切的一切都安然無恙地藏在面具之下。
雲卿嗓音嘶啞,有些艱難道:“你為什麽戴着面具?”
他又寫:臉上有傷。
雲卿看着紙上規整的十二個字,心情有些複雜。
她最終嘆出一口氣,道:“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黑衣男子點了點頭。
雲卿重新擡起頭,對上他黑黝黝的瞳孔,說:“長明,以後你就叫長明吧。”
她拿過他左手上的筆,在“沒有名字”旁邊寫下“長明”二字。
黑衣男子看着那兩個字,點了點頭。
體力透支過甚,加之有傷在身,雲卿很快又睡過去,這一次醒來已是一天一夜之後。
也許是救她一命換來一個名字,長明覺得很值,人已經走了。
雲卿躺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稍作收拾,找客棧掌櫃退了房,又買了一匹馬,繼續踏上去峨眉的路。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雲卿這邊,趕往少林求靈虛草的那兩人也是狀況不斷。
當然,他們的狀況完全是自找的。
衆所周知,江大小姐不會騎馬,兩人只好共乘一騎。重力增加,馬的趕路速度自然就慢下來,遠遠達不到雲決所期望的日行千裏。
他抱怨了一句:“你吃啥玩意兒長大的,這麽沉。”
這句話落到江挽月耳朵裏,便像是明火掉進炸藥堆裏。
人來人往的集市中,江挽月深吸一口氣,卯足了勁兒,哭喊道:“不孝子诶,你這麽做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嗎,我可是你二娘啊!”
原本還喧鬧的集市在江挽月喊出這一句後,如死灰般沉寂。
雲決腦海裏平地炸了顆驚雷,待得他反應過來,一波仗義執言的路人對着他指指點點:
“你看看,真是世風日下啊,跟二娘騎一匹馬就算了,還把人家抱得那麽緊。”
“真是不孝子,他老子在地底下估計不能瞑目喲!”
雲決險些吐出一口老血來,恨不得将江挽月扔下馬。江挽月還在他身前垂淚泣涕道:“你不讓我改嫁也就算了,我生是你們沈家的人,死是你們沈家的鬼,可是你對我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以後我可怎麽去見你爹呀?”
此話一出,群情激奮,唾沫飛濺,指着雲決罵孫子似地罵。
雲決額頭青筋突起,趕緊策馬飛奔,遠離是非之地。
江挽月擦去臉上拼命擠出來的淚,笑嘻嘻道:“怎麽樣,乖兒子,二娘的演技不錯吧?”
雲決暴怒:“二娘?我二你大爺!”
江挽月被他兩條握缰繩的胳膊圈在身前,笑得死去活來。
只是她很快便樂極生悲了。
投棧時,雲決近乎粗暴地将她從馬上扯下來,江挽月被他扯得踉踉跄跄地往客棧裏去,正要開口罵人,雲決搶先一步道:“不要臉的賤人,才成親兩個月就敢出去偷人,老子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當老子是綠毛龜啊?”
江挽月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客棧裏的人已經用厭惡不齒的眼神看她了。
江挽月腦子裏的弦斷了幾根,尖叫一聲,雲決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将驚天地泣鬼神的叫聲堵回她嘴裏,向店小二要了間上房,說是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娘們兒。
店小二了然地點頭,貼心地從賬臺下面取出一條鞭子來,道:“客官請将此收下,也許會用得上。”
這話說得雲決也是面皮一緊,江挽月開不了口,便抻直了腿去踹店小二,雲決趕緊将她拖上樓,順手還把那根鞭子接過來了。
這場鬧劇的結果就是當晚客棧裏所有投宿的客人都沒睡好。
江挽月不去練獅吼功也許是埋沒人才,雲決耳膜都要被震碎了,江挽月還踩在桌子上,雙手叉腰,怒罵聲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到了後半夜,雲決別無他法,點了江挽月的穴,自己躺在床上安生睡了一宿,讓江挽月站在桌子上保持着潑婦罵街的姿勢直到天亮。
真好,還省下一間房錢。
如此一來,兩人居然還完好無損地走到了少林,只是形容消瘦、面容憔悴,各瘦了幾斤罷了。
他們向監寺說明來意,那磨磨唧唧的老和尚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二位做的是勝造七級浮屠的事,按理本寺應不吝惜靈藥,助二位慈悲為懷。只是這靈虛草着實珍貴,十年心血澆灌才得一株,事關重大,還待貧僧請示掌門,再做定奪。”
雲決心想,你直接說你做不了主不就完了,面上卻回了一禮,笑道:“有勞大師。”
監寺走後,江挽月小聲問道:“他們會把靈虛草給我們嗎?”
雲決道:“不知道。”
江挽月道:“要是他們不給怎麽辦?”
雲決道:“偷呗。”過了會兒又補充道:“或者搶。”
江挽月想了想,而後鄭重其事道:“那還是偷吧,要搶我怕你打不過。”
雲決:“......”
監寺很快就出來了,出來又是一合手一句“阿彌陀佛”,道:“着實不湊巧,二位來晚一步,掌門已将靈虛草贈與他人。”
雲決心裏“咯噔”一下,蹙眉道:“敢問貴寺贈給了誰?”
“揚州首富,江三爺。”
江挽月心裏也“咯噔”一下,頓覺還不如讓雲決去搶呢。
雲決這才正眼打量起江挽月來,那煞有介事的眼神簡直讓她毛骨悚然。
雲決說:“幸虧你跟出來了,否則我還不知道怎麽上你家去要靈虛草呢。”
江挽月白了他一眼,顯然嫌棄他無知,道:“錯了,要是你自己去要靈虛草,我爹可能會給你。帶着我一起去,我爹能給你那就有鬼了。”
雲決不信,強拉着江挽月又急忙往揚州趕。
江挽月心中懊悔,早知如此就應該乖乖待在藥王谷,也不知這次回家她爹是喜是怒,還會不會強逼着把她嫁給傳聞中“一窮二白的糙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