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知過了多長一段時間,雲卿能背的書全都背完了,她開始無所事事、惶恐不安,急于尋找一些事情做。

她能做什麽呢?除了發了瘋地思念與哀恸,她還會做什麽呢?

但是她必須去做些什麽,才能不讓自己溺斃在無邊的思念與哀恸之中。

她坐在院子裏洗衣服,白衣沾了些灰,她換下來洗了三遍。又将藥王谷裏四人能洗的衣服全都搬出來,堆在地上一件輪着一件洗,洗完了一輪,院子裏曬滿了衣服。她看着那些濕漉漉的衣服,又陷入了茫然空洞,便重新來過,将那些剛洗還未來得及曬幹的衣服收下來再洗一遍。如此反複,無休無止。

英苧看不下去,拉住她在水中泡得發紅發皺的手,說:“雲姑娘,我幫你洗吧。”

雲卿仿佛沒有聽見,抽回自己的手,機械地重複着洗衣的動作。

葶苈是個暴脾氣,沖上來一腳踹翻她的衣桶,水傾瀉滿地。

葶苈指着她,厲聲道:“你成天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誰欠了你呀?”

英苧趕緊拉着葶苈走開,雲卿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地上蜿蜒的水靜靜出神。

誰欠了她?沒有誰欠了她,可她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欠了她。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他們就像這地上的水,分道揚镳,散落天涯。

沒有了衣服可洗,她就去地窖翻喬嶼的酒喝,坐在地窖陰冷冰涼的地上。她發現地窖真是個好地方,陽光照不進月光射不來,幽靜又冷清,安放一縷孤單缥缈的魂魄再好不過。

她醒着的時候就抱着酒壇子喝,喝着喝着就醉了,坐在地上靠着牆沉沉地睡過去,手裏還緊緊抱着酒壇,打算等醒來再喝個七八壇。可是她每次醒來都已經不在地窖裏,喬嶼會将她抱回房間,用溫水給她擦臉,給她蓋好被子,讓她舒舒服服睡一覺。

雲卿再睜開眼,便看見喬嶼坐在床沿,一手撐着頭,微微地阖着眼。

喬嶼生得真好看,他小時候就是個好看的小公子,長大了更加出色。他有着少年獨有的分明輪廓,也有姑娘家細膩的肌理。這世上長得好看的人很多,可他還對她這樣好,那些長得好看的人裏面沒有一個人叫做喬嶼。

而雲卿對這些都視若無睹,掀開被子搖搖晃晃地走到地窖裏去,随手扯過一壇子酒,舉起來嘩啦啦地灌。喝得多了,雙頰發紅,原本就不大清醒的腦子更加暈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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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穿着月牙白的衣衫走進來,逆着光,瞧不清面容,只知道身姿削瘦挺拔。

雲卿迷蒙着眼睛看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眼淚一瞬間便流下來了。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也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多眼淚可以流。她願意把所有的眼淚都出賣,換取再見那人一面。

他來了,靜靜走到她面前,拿走她手中的酒,只輕輕地抿了一口便覺得辛辣嗆喉,捂着嘴低低地咳嗽。

那咳嗽聲竟也如此熟悉,雲卿霎時像恢複了清明,抓住他的袖子,嘴唇哆嗦抖動,任憑眼淚怎麽掉,就是說不出話來。

那人放下了酒,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修長的手指在她臉龐輾轉眷戀,無聲地訴說着經年累月的情深與牽挂。

他只抿了一口酒,竟像是也喝醉了,擡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放在她蒼白的嘴唇上輕輕地摩挲,然後緩緩地低下頭去。

像一個久旱的人那樣窮兇極惡地渴求着甘霖,雲卿心裏渴求着他。她想要見他一面,在現實中不可得,在夢境中不可得,而現在他終于來了,他要吻她。

雲卿頭痛欲裂,也許上天動了一絲恻隐之心,賜了她這樣一個美麗又殘忍的夢,要讓她在萬箭穿心中也覺得甘之如饴。刻骨銘心的人就近在咫尺,她的眼淚止都止不住。

在那人的薄唇快要碰到她時,她小心翼翼地呓語了一聲:“哥哥......”

那被省略的話裏,她想要說什麽?是“哥哥,是你嗎?”是“哥哥,你終于來了。”還是“哥哥,我很想你。”

她沒有說下去,因為她已經泣不成聲。

就這樣簡單的兩個字,用盡她全身的力氣,也生生打碎了這一場美麗殘忍的夢。

喬嶼最終沒有吻下去,他怔怔地停在那裏,聽着雲卿的泣聲,很久很久。

雲決和江挽月去了廬山,那兒東臨婺源,南接滕王閣,懸泉瀑布,山清水秀。

剛到那兒,人還不少,雲決囑咐江挽月在原地乖乖等他,自己不知往了哪個地方跑過去。

游人有舉家同行、有好友結伴,也有像他們兩個這樣,鴛鴦成雙而來的。

江挽月站在刻着“仙人洞”的牌匾下,看着不遠處那一對恩愛的夫妻。

那丈夫扯着活蹦亂跳的小妻子的胳膊,說:“親我一下。”

妻子看了看周圍的人,有些不好意思,推拒道:“你太高了,我親不到。”

丈夫遷就地低下頭将臉送過來,“現在總親得到了吧。”

妻子還是扭扭捏捏的,不肯親,丈夫捏着她發紅的小臉,使了點兒力氣,妻子直呼痛,只得妥協道:“好好好,我親,那你先把眼睛閉上。”

丈夫順從地閉上眼睛,妻子露出狡黠陰險的笑容,伸手用力在丈夫臉上掐了一把,然後推開他拔腿就跑。

丈夫的臉都被掐紅了,氣急敗壞地追上去,一壁喊着:“你給我站住,被我抓住你就完蛋了!”

江挽月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們,看着他們一個跑一個追,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心情變得又舒暢又明朗。

雲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見她傻傻地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納悶地說:“你傻笑什麽呢?”

江挽月一看見他,再看看人家的丈夫,頓時覺得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麽可以這麽大,什麽好心情都消散了,沒好氣地噘着嘴瞪他,問:“讓我等這麽大半天,你上哪兒去了?”

雲決跟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串冰糖葫蘆遞到江挽月面前,道:“剛才看見有賣,你不是愛吃嗎,給。”

那串糖葫蘆紅紅圓圓、酸酸甜甜的,于是江挽月的好心情又回來了,人家的丈夫固然好,可是她的智勇雙全也不錯呀。

這樣想着,江挽月咽下一顆山楂,舔了舔紅豔豔的唇,猝不及防地在雲決側臉上親了一下,舉着那串糖葫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雲決腦子“轟”的一下就炸了,一張俊俏的臉比江挽月手中的冰糖葫蘆還要紅上三分,怔怔地看着眼前這膽大包天的死丫頭。

他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語無倫次地說:“你、你、你......”

江挽月笑得比百靈鳥還要清脆,學着他的樣子說“我、我、我......我什麽我呀?”

雲決其實是想說“你怎麽可以親我,這種事應該我主動的”,但是他很不合時宜地害起羞來,最後也沒有說出這句話,紅着一張臉一聲不吭地拉着她往前走。

江挽月沒有想到這厮平素臉皮厚成鞋底,居然還有臉紅害羞的時候,莫名覺得可愛非常,可愛得她的心都要萌化了。于是她忍不住開口逗他:

“智勇雙全、智勇雙全,你臉紅了。”

“我熱!”

“你的手心出汗了。”

“我熱!”

“你走路順拐了。”

“我熱......我就喜歡順拐着走!”

“你喜歡順拐着走路,那你喜不喜歡我呀?”

“我喜......你給我閉嘴!”

江挽月笑得前仰後合。

雲決帶着江挽月爬上了廬山,說是爬上去,實則江挽月才爬個十之一二就走不動了,非要雲決背她上去。她一會兒無賴一會兒撒嬌,雲決越來越拿她沒有辦法,只好在她面前蹲下,将她背起來。

往上走了大半段路,雲決也有些吃不消,想要使出輕功一躍而上,江挽月卻依依不饒,不肯叫他用輕功走捷徑,一定要他一步一步背着她走到山頂,無力又刁蠻。雲決也跟撞了邪樣,居然就真的沒用輕功,一步一個腳印背着她往上走。即使再吃力,即使額頭上的汗掉得再兇,也任勞任怨地背着她爬山。

光是背倒也罷了,關鍵是江大小姐不消停,壞心眼地扒在雲決背上,對着雲決的耳朵輕輕吹氣。

好嘛,雲決臉上的緋紅還沒消下去,白淨的耳朵又通紅了。

江挽月千金大小姐的本性現了出來,抱着雲決的脖子在他背上呵呵笑得開心,說:“智勇雙全啊,你真像豬八戒背媳婦。”

雲決回過頭艱難地給了她一個白眼,喘着氣說:“你再說,我把你扔下去。”

江挽月知道他舍不得,她才不怕呢,她肆無忌憚地在他背上撒野,道:“二師弟,師父被妖怪抓走了,你再跑快一點,說不定還能帶上俺老孫吃上一口唐僧肉呢!”

雲決聽了這句話,差點兒被口水嗆死,敢情他背着一個惦記着吃唐僧肉的孫悟空呢。

等把江挽月背上了山頂,雲決真像是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倒在地上就起不來。

江挽月使勁去拉他,沒拉動,就自己跑遠了去看風景。

雲決怕她一個人上蹿下跳的出些什麽意外,只能嘆着氣跟在她身後走。

江挽月活蹦亂跳走到一半,卻突然停了下來。

雲決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半山腰上,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妻相互攙扶依偎着往山上走。

老爺爺蹲下來要背老奶奶,老奶奶佝偻着身子把他拉起來,說:“行了吧,就你那身子骨,我還想你多陪我兩年呢。”

老爺爺就呵呵笑,蒼老的聲音裏充滿了愉悅,牽過老奶奶同樣長滿老人斑的手緩慢地往上走。他說:“陪兩年怎麽夠,我永遠陪着你,這輩子陪着,下輩子也陪着,下下輩子還陪着。”

江挽月看着他們,心裏被一種叫做溫暖感動的東西充滿了,像在冬天,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雲決看着她微微發紅的眼睛,低下頭笑了笑,仔細地牽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指着那對老夫妻,對她說:“那是,我們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雲卿:謂我給我死出來!!!

謂我:來了來了來了,啥事兒您說話。

雲卿:在我如此痛不欲生的時刻,這倆豬狗不如的玩意兒居然蜜裏調油,殘害單身狗,給我往死裏虐他們!!!

謂我:得令!

雲決:......

江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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