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的心髒砰砰砰直跳，得趁他沒醒趕緊跑！她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一擡眼，猛然撞到了鏡面設計的床頭裏反射出來的那一雙熟悉的眼睛——湛藍的，如同夜空下冰涼的死海。
母親僵硬的屍體，父親決絕的墜樓，那些刻骨的畫面霎時間如拼圖碎片毫不客氣地沖入她的腦海，雙眼猛然一陣刺痛，淚水潸潸模糊了視線。
她顧不得當下的難堪，火速轉身，慌裏慌張地找着美瞳。雞飛狗跳似的慌亂毫不客氣地鬧出了巨大嘈雜的動靜，顧景炎蘇醒，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卻在看到她充盈着晶瑩淚水的眼睛時，一怔，了然了什麽。
晨光如光暈般籠罩在他們漂亮的胴.體上。他站在床畔，幫雙目模糊的她戴上漆黑的美瞳，輕輕拍了拍的她的小腦袋後，扯了件睡衣，轉身離開。很快，廚房裏傳來了做早飯的熱絡聲音。
林微眨了眨通紅酸疼的眼睛，看着鏡子裏“一派狼藉”的自己。七年了，人全身的細胞都已經更新一回了，她卻還是必須忍着眼睛的不适戴着美瞳。每次看到這雙眼睛，她就會想到母親冰冷的屍體，連淚水，都會無法控制地墜落。
如果，以後的美瞳都能夠由顧景炎幫忙，該是多麽好啊。
“你接下來，打算做些什麽？”早飯時間，顧景炎體貼地轉移話題，他看着咕咚咕咚喝着白粥的林微問到。
林微放下白瓷碗，靜了靜，“應該會繼續找救命恩人吧，畢竟我回國就是為了找他。”
“工作找好了嗎？”
“嗯。”她毫無防備地搖了搖手機，“剛剛收到晨曦中學的OFFER，待會兒就去報道。”
他沉吟了一下，聽到晨曦中學四個字的時候，嘴角微揚，無聲點了點頭。
“哦，對了。”她毫無意識地夾了一筷子顧景炎愛吃的小菜送入他的碗裏，“喬姨怎麽樣了？”
顧景炎将小菜送入口中，咽下一口白粥，“昨天她的助理打電話來了，說是醫院誤診，她的癌症還沒有到晚期。”說着他擡手看了一眼腕表，“八點三十，現在這個時間，喬姨應該飛到英國去了。她讓我們放輕松，她會順便旅旅游，再治治病的。”
真的是……林微松了口氣般地和緩了表情，“差點被喬姨吓死，還好只是虛驚一場。”她籲出一口長氣，帶着劫後餘生般的輕松笑容坐在椅子上。忽然，驀地心口一抽，想到：既然是這樣，他們的這場婚姻是不是可以收場了。
她眷戀般地看着顧景炎溶在晨光中的英俊面龐，指尖暗暗蜷縮，原本均勻的呼吸如同蜻蜓的翅膀微微顫了顫。
果然，再喜歡的單相思，也終究是有緣無分的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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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她忽然聽見大腦皮層深處傳來的一聲情話，帶着情深義重的懇切，一字一句像空谷回音一樣反複盤桓。或許是她臆想的吧，她這樣斷定。因為畢竟二十多年了，顧景炎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愛你。
——
上午九點整，林微從715路公交車上下來，踏着黑色的綁腿靴往晨曦高中的方向走去。草青色的小包落在她的腰間，金屬的鏈條在晨光下折射出星星般小而擴散的光芒。
就是這兒了。
道路兩邊長青的松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林微在郁郁蔥蔥的綠意包裹中迎着刺目的陽光微微擡了擡下颌，歐式現代化的樓宇鱗次栉比，整潔又亮麗，氣勢宏偉的大門看起來硬朗無比，散發着蓬勃朝氣。晨曦中學四個大字，由校長的墨寶呈現，筆力蒼遒，賞心悅目，別具一格。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晨曦）。這位傳說中神秘的校長，看起來很是有水平嘛。林微贊賞地挑挑眉，順着指路标牌，往主任辦公室走去。
此時是周一的早晨，被安置在遠離教學區的主任辦公室的門未關牢，隐約露出一條細縫。站在門外的林微，有些踟蹰該不該這個時候敲門進去。她看了眼腕表，确實到了和許康平主任約定面見的時間了。可裏頭……她微微瞄了一眼——似乎大事不妙啊。
五十歲上下半白頭發微胖的男人，大概就是那位許康平主任了吧。他勃然大怒啪得狠狠摔了一沓文件在辦公桌上，震落的文件嘩得落在地上，“月考成績你們看了沒？全縣統考！又是特優4班在拖我們晨曦的後腿！”
聞言，林微剛擡起來的步子被沉重地放下了，她放棄了去旁邊亭子那兒候場的想法，雙眉不可抑制地糾纏了起來。特優4班？她就是因為這個班級才選擇應聘這所學校的呀！畢竟，在當下唯成績至上的教學大環境裏，這種尊重學生意願以學生興趣為主提倡樂學的班級，猶如滄海之珠，可貴啊！它怎麽了？
主任尖刻銳利的目光停在一位馬尾辮矮個子女教師身上，“馮小小老師，回去告訴你們班學生，特優4班從下節課起，課程全面暫停，學校要求廢班！然後，下周起，全員按照月考成績分別并入普通班！”
可憐的馬尾辮老師被吓得渾身一抖，橢圓的後腦勺刷地昂了起來，聲線發着抖，似是不敢直說什麽，卻也忍不住偷偷嗫嚅着：“他們只是偏科……葛卉琴的語文是年級第一，許文強的數學是年級第一，楊杉的女子體育是省第一，陸匪的計算機是整個學校最好的……”
“那麽多第一有什麽用！”主任耳朵可尖了，聽到馬尾辮說這話，更加憤怒，臉都氣紅了。“葛卉琴除了語文、許文強除了數學，楊杉除了體育……還有哪一樣是好的？他們幾個有突出點的學生的總分都一塌糊塗，更不要說其他那些碌碌無為的了。沒有成績，你還要不要評職稱了？！”
馬尾辮深深地垂下了腦袋，屁都不再放一個。倒是一旁穿黑西眼鏡邊緣閃着光的女老師開了腔，“就是，這年頭的孩子就該用成績劃成一二三等，教育局看的什麽？家長看的什麽，還不都是升學率！成績才是要緊的，興趣算個屁啊。”
紅色修身大衣的卷發女老師嘆氣着拉了拉那個特優4班班主任的手臂。其他幾位老師輕蔑地昂了昂脖子，仿佛獲得了某種勝利。
紅色大衣卷發女老師沒忍住，開口說，“其實，主任，現在的形勢是普通班占了大多數，特優4班是樂學計劃碩果僅存的一個，他們這些學生都是極富思想的，只是因為整個大環境對他們諸多非議，他們壓力重重，又無法排解，才會造成現在這個局面。想當初，建校的時候，樂學計劃不是取得了很大的……”
主任轉臉怼過去，“佟幼薇老師既然這樣說，不如你從1班調過去，看看能不能力挽狂瀾？！”
佟幼薇不說話了，或許是1班成績最好，績效最優，她也不想拿工資開玩笑。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蟬。
誰都不想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跟主任對着幹。
“我想試試。”想到特優4班的學生已經要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一群大人大刀闊斧地抛棄分離，林微再顧不上其他了，脫口而出。門邊的老師疑惑看了過去，門被推開，一位面善的年輕漂亮女性目光灼灼地站在那裏。
有的老師認出了林微，“這不是在S國地震中為了救孩子被壓在石塊下數日的最美教師嗎？”
“好像是。”
“叫林……”
林微抱歉地看着主任，聲音清亮，不卑不亢，“您好，我是林微，與您約定好今天九點一十的時候面見報道的。剛才我聽到裏面在談事情，沒敢打擾，等到了現在。對于特優4班的教導問題，我想試着力挽狂瀾。”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許康平主任的臉色是極其的不好，“你才剛來，那些差生的事情還不需要你來管！”
“他們不是差生，他們是學生。”林微一個暴脾氣生氣地再次脫口而出。
主任厭惡地看着林微，已經十分不耐煩了，此時他口袋中的手機發出了響聲，他用眼神無聲地吼了林微一眼，擡手接通，整個通話過程中，主任的表情變了三番，“好，我知道了。”說出這一句的時候，他特意擡起臉，惡狠狠地往林微這裏看了一眼。像是電話裏的人提到了她似的。
“你叫林微是吧，剛才是你說要拯救特優4班的沒錯吧？”
林微不是很明白為何主任的态度發生了轉變，她疑惑地看着許康平，點了點頭。
許康平特意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仍舊帶着刻薄的表情說：“校長剛才說讓你試試。不過我醜話跟你說在前面，我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下次月考特優4班仍舊是年級倒數第一的話，成績下來當天，立刻解散！”
這位校長可真是個好人！林微慶幸之餘，連忙應下了主任的話，她目光堅定地看着主任，在衆位老師複雜的神情中，嫣然一笑，“謝謝主任，我會和我的學生好好相處的。”爛漫的陽光落在她的眉眼上，晶瑩的色澤像極了雪山之巅徐徐綻放的雪蓮，讓她的笑容顯得更加的純良美好。
不過……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麽，鄭重地看着諸位老師和主任，又道：“這一個月內，大家可以對我的學生保密廢班的事情嗎？我希望他們能夠不受這個消息的影響。”
主任或許是根本看不起她的能力，又或者只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是個很注重公平的人，他滿口答應：“好，這一個月內，誰都不會說。”
林微忍不住嘴角上揚，她很快和馮小小交接了事宜。馮小小趴在辦公椅背上，含笑說道：“往後我只用安安心心當個語文老師了。”她無意識流露出的逃出升天般的自在，讓林微的心髒堵堵的。
林微心事重重地推開特優4班的大門，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她推開門的一瞬間，30多個陌生面孔的孩子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對着門口的她齊聲禮貌地彎腰，：“老師好！”
日光下，那每一雙眼睛裏都帶着澄澈，看着他們的眼睛，她猛然鼻頭一酸，幾乎落淚。
班長陸匪穿着一件時尚的加絨夾克，率先朝着林微開口說話，“老師不要害怕。”陽光般的大男孩臉皮微紅地搔了搔自己的頭發，“我們特優4班，每次月考都會被換老師。謝謝新老師願意接受我們。”
文藝範兒的葛卉琴腼腆地點點頭，“老師，雖然我數學方面一直不開竅，但是我還是會繼續努力的。老師，我們歡迎您。”
那位說出以成績劃分學生的老師，林微知道了她是普通2班的班主任。此刻那位班主任恰好回自己的班級，聽到裏頭的一切，她踩着細細的高跟鞋，扭着腰肢，帶着莫名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在門邊探頭故意大聲道：“哎喲，真是比我們2班的孩子禮貌多了呀。可就算是這麽禮貌，還是考最後一名的料啊。”
學生們似乎是聽多了這樣的話，條件反射般地垂下了年輕的面龐，林微轉身快步走到門邊，擡手碰得一聲把門關上了“不好意思，他們的班主任可是一點兒也不禮貌。”門外響起2班班主任憤恨的高跟鞋聲，門內那群低頭的孩子，同一時間，哄堂大笑。
林微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三尺講臺之下，孩子們看她的目光也不一樣了。林微走回講臺，頑皮地挑了挑眉，背過身體用細白的粉筆在釉青色的黑板上落下兩個字。
林微。
☆、Episode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