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臨近午休，辦公室是馮小小咔嚓咔擦吃薯片的細碎聲音，佟幼薇噼裏啪啦打字的急促聲音，2班班主任徐慧珊訓斥學生的傲慢聲音。林微桌上的手機響了一下。

她放下兔子模樣的圓珠筆，手肘撐在工作手賬本粉紅色的漆皮上，點開微信。

“等會兒不要去買午飯，我給你送愛心午餐過來。”發信人——顧景炎。林微盯着這條微信，一顆心難以抑制地噗通噗通跳着，嘴角不自覺上揚起一個俏麗的弧度，臉頰微燙的灼熱感變得莫名清晰無比。

送什麽愛心午餐啊，她會誤會的啊。她微笑着捏住手機，指間卻不住地顫抖，漆黑的眸色裏倒影的全是她心裏的那三個字。顧景炎。

腦子裏還沒想好應該怎麽回複，手指卻已經按出en拼音，一個嗯字行雲流水地傳了過去。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內心一陣哀嚎。

帶着對自己極度鄙視的心情，林微從座椅上起來，強忍着撞牆的沖動，勉力走向了門外，七拐八拐居然上了電梯，等到靈魂歸位的瞬間，她仰頭：心理服務中心，主任醫師孟向東。

想着今早和顧景炎光溜溜躺在一張床上的爆炸性場面，林微覺得自己确實應該看一看心理醫生，她順手搜索了孟向東的名字，搜雲百科上的最後一句話引起了她的注意：國際知名心理醫生，四年前回國就職于錫城晨曦中學。

稍稍一愣，林微轉念一想，晨曦中學辦學之初極為重視學生興趣以及心理健康。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校長大人想必也是個人物，招攬這麽一個心理方面的人才來校，也算不上難于登天。

她敲了敲門，聽見裏面傳來一聲“進來”後，一手推門進去，“你好……”反手關門，因緊張，未關嚴。

雪白的辦公桌邊坐着一個20多歲的大四畢業生模樣的女孩兒，在溫熱的空調風中，女孩兒穿一件白色.醫用大褂，紮着俏皮的丸子頭，杏圓的眼睛活潑地瞧着她。

“你好。”女孩兒站起身來，向她伸出了手掌，眉眼彎彎可人極了，“我叫四月，是這裏的實習醫生。”聲音裏含着陽光似的朝氣，清脆又利落，仿佛是在對友人說話似的，毫無距離感。

噗嗤一聲，林微笑了，“你好可愛。孟醫生是不是不在呀，我本來是想找他看病的，現在找你的話，可以嗎？”

“當然了。”四月一臉正氣地擡頭挺胸，拿過一本本子，學着孟老師的樣子，雙手指尖交彙成塔形放于桌面，咳嗽了兩聲道：“這位來訪者，首先說出你的困惑吧。”

“是這樣的。”林微眼前浮現出今早的雞飛狗跳，“我叫林微，我想知道一般雙重人格的轉換機制是什麽樣的？”

“雙重人格”四月快速記錄着林微的話，擡起臉來，用筆尾搔了搔自己的腦門兒，“這個要看你另一位人格出現的原因是什麽。次人格出現前，最令你心有餘悸的事兒，你還記得嗎？”

最心有餘悸的事兒……是他的舍命相救。“我記得，我出了次車禍，坐副駕駛上，我老公避難的時候，第一時間選擇了利于我存活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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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四月聞言，腦洞大開，擡手打了個響指，在轉瞬即逝的響指聲音裏臉帶朝氣的笑容：“危急關頭，英雄救美女！林微小姐，如果你的次人格是個迷妹的話，那麽……”四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她的出現，恕我直言，就是被你老公帥出來的！但如果不是個……”

林微一本正經地注視着丸子頭女孩兒開合的嘴巴，正準備拿出手機仔細記錄一番她的分析，外面的大門突然被人一手推開，一道故作嚴厲的男聲傳了過來，“滿嘴跑火車！”

林微打字的手指一頓，微微轉過了頭去。

“孟老師……”只見叫四月的女孩兒從桌子後走了出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脖頸，給那位男士面子般地垂着眸子，但林微卻從四月剛剛經過她身旁時狡黠一掠的可愛唇角，看出她并沒有真正偃旗息鼓。

果不其然。四月瞧着地面，一貫熟絡的聲音帶着笑意傳向走來的那個男子，也落到林微的耳朵裏：“又沒瞎說，多重人格基本上要麽是顯現主人格深層內心，要麽是保護主人格的。英雄救美……”林微嘴角隐隐露出被逗笑的痕跡。

她剛擡了擡下颌，就聽到面前男人朗潤的聲音，“你好，我是孟向東。”她目光落過去，看到高個子好看的男人向着四月擡了擡下巴，後者嬉笑着住嘴了。接着看向她，不好意思道：“我徒弟，說話一直這樣。請問，你的次人格大概是個什麽性格？”

“大概真是我老公的迷妹。”說起這話，林微臉皮微紅，看向四月，“她說的……很耿直……”

四月挑挑眉，孟向東愣了愣，驀然笑了。

林微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仰頭道：“所以啊……有些尴尬……想早點知道主次人格轉換的機制，因為表白這種事，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是想要自己親自來的。”她稍稍想起次人格在轉換之時，與她交談的片段。那是兩場讓人心跳加速的表白。她對顧景炎。

孟向東沉吟了一下，與四月對視了一眼，“人格轉換的機緣，就像是一把鑰匙。每一個人轉換的鑰匙都不一樣，所以，如果真的想找到這個機制的話，你可能需要把最近做過的，最有可能造成轉換的行為都嘗試一遍。你可以好好回憶一下，你最近和你老公做了哪些事情，特別是親密度比較高的，或者是，以前從沒嘗試過，但最近大膽嘗試過的舉動，把它們重新做一遍，或許會對你找答案有點幫助。”孟向東對林微說到。

把可能的行為嘗試一遍……林微想到什麽，臉頰爆紅，她看了眼孟向東，打算回去就試着找顧景炎商量看看，如果他答應，那大家就把次人格做過的事情再來一回吧。一回生，二回熟。畢竟要是哪天辦要緊的事兒的時候，人格轉換，那就尴尬了。

她笑了笑，表示了然，仰頭感謝道：“謝謝孟醫生。”

——

中午愈近，太陽也漸漸熱烈了起來，林微和去食堂覓食的四月并肩，閑閑地走在學校走廊裏，冬日長青樹的枝葉香味随着嗚嗚嗚的草木修剪儀器的聲音飄蕩而來。樹枝落地的聲音咔擦咔擦的，風将樹一吹，枝丫一沉，剪裁的樹葉嘩啦一下，落了下來。

林微停下步子，看着樹木那兒，粗粝的樹幹，生機勃勃的葉子，明黃色的樹木修剪器，一位穿着藍色工裝的男人正低着頭，背對着他們。

四月也看到了，不知為何，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一手像校園裏指着籃球場帥氣的某位男孩兒一樣，遠遠地筆直地指着工裝男。“駱承川。”

林微不解地看向四月，眉頭微蹙，“嗯？”

四月滿臉激動，解釋道：“晨曦中學幾個月前招的樹木修理工。他長得非常好看，不是那種陰柔之美，而是現在少見的那種特別man的長相，男子漢氣息滿滿。來的時候，引起女老師不少騷動。說是抽煙都很有勁兒。”

或許是她和四月看得太明目張膽，對面的男人感覺到了她們的評頭論足，他放下了什麽東西，回頭看了過來。修剪儀器的聲音，靜止了。

他穿一身深藍色的工裝，穿明黃色的登山靴，皮膚有些黑，但是五官确實深邃好看，氣質看起來有些堅毅。此刻站了起來，與林微四目相對，身形高大和手腳修長，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帶着天然壞壞的味道。林微記起，在S國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不叫駱承川，用的好聽的英文名。他穿一身卡其色的登山裝，腰間系牛皮腰帶，将一件寬大的牛仔外套倒勾在手指上，垂在後背。筆直地站在那兒，看着她。

異國他鄉只有過一面之緣的救命恩人啊！她走過幾萬裏的山川，跋涉多少個黑夜，帶着對故土的恐懼，不斷找尋。如今，終于見到了他，像風尋了幾萬裏。

不過……她記得……那個時候在石塊底下，他不是告訴自己說，他是氣體地質探測員嗎？怎麽在這兒當起了園丁？還有，他的傷，都好了嗎？

她有千言萬語的感激和疑問想要說出口，駱承川的臉驀地近了些，竟是他在向着她走來。看着那張她找尋已久的容顏愈來愈近，霎時間，心空了，只剩下激動，她雙手握拳，高興地幾乎要蹦起來！

不管怎樣，她真的找到他了呀！回國後的第一個任務圓滿完成！如果可以，請讓她快樂地繞着操場跑一圈兒吧！

十分鐘後……四月早就去吃午飯了，她和駱承川……蹲在花圃下，修剪儀器乖乖地在他們邊兒上。

林微……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跟着駱承川蹲下來，好像……這樣聊天自在些？這些地質學家的職業病可真是可怕！

她一邊蹲在駱承川邊兒上，一邊撐着下巴看他喝着她特地從食堂叫來的外賣雞湯。她其實有個遠大的志向——就是找到救命恩人後，天天給他炖雞湯喝。咳咳……今兒這頓，姑且算是意外，從明兒起，她會親自做到的。

駱承川起身将雞骨頭铛铛铛地倒進垃圾桶，往回走，站在她跟前，遞給她看空空如也的陶瓷盅，嘴角斜斜勾起“重逢就給雞湯，你該不是打定主意以後就用它來報恩吧？”他的喉嚨裏像是有一個天然的回聲器，聲音像是在那個回聲器裏前後撞擊了一番，才發出的。少見卻好聽極了。

“一盅夠了。”他陳詞做結，在她欲言又止的起身瞬間，帶着笑向她伸出帶着薄繭的手掌，“過去的，在上一秒，兩清。”他大手一揮，旋即又落她跟前，目光筆直“現在，自我介紹，中文名駱承川，錫城人，林微小姐，交個朋友。”

“交個朋友。”她修長嫩白的指尖輕輕搭在他的指腹上，他稍稍用力一拉，她倏然借力一起，站穩，與他對面而視。

有些愛情，叫一見鐘情，初見只是暗自傾心，若再見，就會無法抑制地去靠近，以期達成潤物無聲，水到渠成。

這些，他知道。她不知道。

☆、Episode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