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次人格進來的那一瞬間，一股磁鐵般的吸引力将林微往外不斷地拉扯，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腳尖已經和次人格的腳尖碰在了一起，而銀白的地面上正倒影着她們的身影：兩人烏黑的長發對稱般地飄蕩開，身子交錯，一個向前，一個向後。

白光猶如舞臺追影燈，投射在他們交錯的腳下，落出一塊虛化的圓形圖影。

次人格穿着一身極致漂亮的裙子，銀白的高跟鞋像欲言又止的小姑娘被她輕輕在地上畫了個圈，而後，她才擡起了臉來看着林微。“主人格大大，我也愛上了顧景炎。”脫口而出的聲音落到安靜的空氣裏的那一刻，她漂亮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然後刷得一下吃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像是沒料到自己會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

聞言，林微漆黑的瞳孔微微顫了顫，怔忪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牽起次人格的手輕聲問道：“你剛剛說——你也愛上了顧景炎是嗎？”

次人格不知道該說實話還是該說假話，但是本着不想欺騙主人格大大的那份心情，最終她還是選擇嗯了一聲。

得聞次人格的話，林微驀地就想到了自己十六歲時的那副樣子。那時的自己也是和次人格一樣，提起顧景炎的時候，不管何時何地眼睛裏都會帶着那種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璀璨光芒，仿佛從兩瓣嘴唇裏說出來的那三個字是世界上最最溫暖的話語。

“他對你是不是很好？”她忍不住問出了聲。

次人格聞言激動了起來，“嗯！我被人綁架的時候，他騎着摩托車風馳電掣地撞門而入，像個騎士一樣把我從火坑裏救了出去！”一提及顧景炎的好，次人格渾身都充滿了活力，眉飛色舞地絮叨起來，甚至連手臂都揮舞不斷。

林微見狀幾乎能夠想象得到當時的場景，不由得笑了起來，“飛天大英雄，這可是他小時候的夢想。”

“夢想嗎？”次人格聊着聊着不知不覺席地而坐，抱膝擺起了聽故事的架勢，林微輕輕低了低下颌也随之坐了下來，“嗯。”她繼續道：“小的時候，我讓他叫我公主殿下哄我開心，然後他就說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變成飛天大英雄。這樣不管我在哪裏，他都能用最快的速度去保護我。”

或許是林微當時說話的聲音沒有半點炫耀的氣氛，又或許在次人格的耳朵裏只留下了那份顧景炎稚嫩且純碎的豪言壯語。所以，當林微落下最後一個音節的時候，次人格都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嫉妒，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有些羨慕這樣的感情。

于是她問林微還恨不恨顧景炎。

當她詢問的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原本幾乎漆黑一片的世界裏忽然開始漸漸亮起了光芒。起先，那些光芒只是擁有着像螢火蟲的尾巴那樣的亮度，然後連半分鐘都沒有到，整個世界就突然天光大亮，一個全新的世界就這樣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廣闊無垠的天空皎潔湛藍，綠茵如蓋綿延萬裏，數以萬計的彩色線筒猶如風車一般，在風中打着轉，到處都是草木的清幽香味。

林微的目光在那些轉動的線筒上定格了幾秒鐘，而後半撐着身體仰面正對向了青天白雲，過了許久，才徐徐吐出了一口氣，“是有一點恨的。”她說。

“我家的公司，我的人生多少都是因為顧宏山而有了這樣大的變化，如果沒有顧宏山的所作所為，我想我今天可能能夠擁有爸爸擁有媽媽擁有一份正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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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有一點恨的。但你看——”言語間，林微的目光定格在眼前轉動的美麗線筒上，聲音也不由得輕快了幾分，“你看——當你問起我對他的感覺的時候，這個世界所反映出來的我的心情是這樣的。藍天白雲，鳥雀清香，還有無數像經輪一樣轉動的線筒。”

“你知道嗎？”目光深深凝望線筒，林微的聲音裏又多了幾分動容味道，“這些線筒是裁縫做衣服的時候放在縫紉機上的，而我這輩子唯一刻在心裏的畫面就是顧景炎做在縫紉機前，腳踩踏板，線筒猶如經筒軸轉的場面。——我騙不了我自己，我這裏。”她指着自己的心髒，“在想他。”

次人格微微倒吸了一口涼氣，剛想說些什麽，卻被林微搶先了一步。林微将被風吹亂的發絲随意地勾往耳後，微微擡了擡下颌看向了她的眼睛。“所以，我跟你應該算是競争的關系。”

競争的關系？次人格懵逼地琢磨了一下這個詞……“等等，主人格大大……我可是……”

“你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林微的手撫上次人格的，篤定的目光生生截住了次人格的話，看着次人格驀然變紅的眼睑，林微笑容漸深“這個世界一直在發展，有人說不同的人格是不同的腦電波，或許有一天，會有新的技術把你跟我分割開來，你要相信你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哭有笑，有人會愛。”

“會嗎？”次人格的眼睑更紅了，她大概是怎麽也沒有想到，林微會說出這樣的話，因此當最後一個尾音落下的時候，她的唇瓣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林微毫不遲疑地一把将次人格抱在懷裏，“當然”她輕輕拍着她的背，“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在幫我處理一切的事情，看你的樣子，應該把一切都處理的不錯。你看看，你跟我完全沒有差別，甚至比我更加可愛。所以，你憑什麽不能擁有一份正常的人生呢？那一天一定會到來的，我也一定會幫你找到那個方法。因為——”

“我喜歡你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就算和我愛上了同一個男人，也會心無旁骛天真無比告訴我的可愛小姑娘。

次人格被感動壞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林微的腰肢圈了起來，感覺就像是十六歲自己遇到了二十多歲的自己，又親切又敬重。“那……你可要想好，如果你幫我分離出來的話，我可是會跟你搶顧景炎的。”

聽到次人格那樣認真的語調，林微不由失笑了幾分，“那你也要記着，待會兒可是我先跟他見面，我可是有先天的主動權的哦。”

“我才不怕！”次人格倔強地聲音又高了一個分貝，仿佛勢在必得，“你心理年齡比我大，還不會做飯，我要是出現了，可以先抓住顧景炎的胃。”

“可是我比你學歷高，懂的事情比你多。”

“可是我比你可愛，還會撒嬌。”

“可是我比你和他相處過的時間更長。”

“可是我比你表白的次數更多。”

“可是……”怼出激情來的林微，還沒來得及把完整的話吐露出來，一道巨大的磁力猶如巨人的手臂将她的身體迅速往後一拽，千鈞一發之際，她只能勉強聽到次人格大喊過來的聲音，而後，呼得一聲呼嘯，整個身體就沒入了通道的白光之中。

時隔半個月有餘，那張讓她思念成河的臉龐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大約是因為之前并不知道顧景炎和顧宏山對抗的事情，所以，她所能想象的所有重逢場景裏并沒有心疼這麽一項。

可如今，在她和次人格交換的最後時刻，她從次人格的口中得聞了這一切。

她不禁想：如果不是次人格把一切都告訴她，她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顧景炎究竟為她付出了多少的東西。也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在別人眼裏聰明無比的男人，會在愛情裏一根筋成這個樣子。

她忽然開始有些後怕，如果S國沒有發生那場地震，如果她在那場地震當中沒有活着回來，如果她回來後沒有出現次人格，但凡這其中的任何一個如果發生了。顧景炎該怎麽辦？

他是不是就一個人抱着年少時殘存的回憶，孤獨地過完自己的一生。

☆、Episode 18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先更一個顧宏山和顧景炎曾經的會面番外。

顧宏山與顧景炎曾經的某次會面

慕JIN是慕景設計公司旗下品牌服飾的專屬LOGO。得名于林微名字中的那個木字的發音，以及顧景炎名字中的那個景字。它創始于七年前，脫胎于一個只有三五人的設計工作室，近幾年憑借着考究細致的人工做工以及大膽潮流卻不失美感的設計，不僅為上流名媛所戀慕也漸漸成為影視方執着的品牌。

顧景炎坐在皮質轉椅上，看着辦公室大屏幕，上面是前一個季度的銷售數據折線圖。折線圖前半部分呈現持續走高的趨勢，卻在某個節點如冰川崩塌，轟然下跌。

那個節點，正是林微歸國日期的後一天。

回憶起幾分鐘前接到的慕JIN桃華系列設計師倪蘊儀突然跳槽的消息，顧景炎知道，無論是設計師的跳槽還是銷售數據的跳水，都不是慕JIN本身的問題，而是另有玄機。

辦公室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女秘書楊雲神色複雜地快步走了過來，“顧總，宏山集團的顧先生來了。”

顧景炎的神色一凜，毫無遲疑地應允，“讓他進來吧。”秘書點點頭，轉身出去。顧景炎驀然轉過椅子，背對大門，他看着窗外的高樓大廈，往昔種種躍上心頭，他擱在扶手上的手指狠狠捏成一個拳頭。

顧宏山，這一面，我是不會避的。

幾分鐘後，一個中指帶着銀色半寬戒指的寬大手掌按下了辦公室的門把手，顧景炎聞聲轉過身體來，兜頭見到的是一身考究雅致的西裝，再往上，是那張被時光善待的深邃立體輪廓。

顧宏山的身上絲毫不見他這個年紀可能會有的啤酒肚，與此相反，他簡直就像是一個時光的寵兒，是時下流行的多金帥大叔的标準模板。他身材高大好看，一身灰色硬朗的西裝，一頭銀發似乎更增添了他上流人物的尊貴氣度。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人，手上沾滿了他多年兄弟的鮮血。

顧景炎有七年沒有見他，他果然活的這樣好。

顧宏山站着打量了一下顧景炎的辦公室，自己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了。“倪蘊儀走了，桃華系列前期的所有投入全部化為泡影，除了你自己上手的MUJIN我很難挖走，我想，其餘的諸如花鏡系列以及歐洲風系列的設計師，跟我，只是時間問題。”

顧景炎毫不意外地冷笑一聲，“果然是你做的。但你想錯了，我最核心的人全部都是跟我從七年前一起打拼上來的。就算你把我外聘的設計師全部挖走，我也不怕。”

“我當然不止是打算挖人了，這點伎倆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小兒科。”顧宏山從西裝口袋那拿下一枝金色的鋼筆，把玩在手中，銳利的目光落在顧景炎的面龐上，唇角微平，“你啊，不愧是我顧宏山的兒子，打壓了你七年，到現在才露出點弱點，但我們為商的，一步錯，容易步步錯。不過——”

他擡手，金色的鋼筆猛地撞擊在玻璃桌面上，安靜的辦公室裏啪得一聲響，猶如古時衙門裏的那聲驚堂木聲，一時之間，仿若風聲鶴唳。

“我不是來跟你說這件事的。”他承接前句，沉沉開口。

一切的節點都指向那個名字。顧景炎的手按在顧宏山的那只鋼筆上，他微擡着下颌，眼裏似有狂風大浪，是一種難得的威懾感，他咬字清晰沉重，含着濃濃的警告意味，“顧宏山，我不準你動她。”

一字一句重如千斤。

顧宏山唇角一勾，按住鋼筆的那只手不動聲色地與顧景炎靜默對峙，他沒在說話，單單用着莫測的眼神無聲地緊緊看着他。

那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帶着顧宏山式世界盡在我手的睥睨感，一層一層極靜極靜地緩緩壓了下來，讓人連喘息的餘地都沒有。

空氣裏只剩下暴雨過後的那種窒悶感。

“這不可能。”顧宏山眼皮一掀，渾厚的聲音如寺中的晨鐘，毫無轉圜餘地。“我不可能允許我的兒子和她在一起。”

聞言，顧景炎渾身的毛孔盡然炸開，他如驟雨般迅猛地掀起眼簾，筆直地看進顧宏山鷹鹫般銳利的眼裏。

他面色一凜，聲線如三九寒冰，帶着毫不退讓的氣勢，“顧宏山，我肯見你，只是要親自告訴你不準動她。你不要以為七年前你能夠一手遮天，逃脫法律，你今天就能照樣按照你的心意控制我的生活。七年前我告不了你，七年後，你大可以試着挑戰我的底線。你要是敢動林微一根毫毛，心狠手辣的事情，我不是做不出來！”言語間，顧景炎手下力如拔山，猛地一動，顧宏山的手部故意一松。

那只金燦燦的鋼筆摔在牆壁上，碰得一聲，四分五裂。

淡淡瞥了眼鋼筆，須臾，顧宏山站了起來，他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西裝，低了低下颌，聲音暗沉，垂眸看着顧景炎，“那如果我告訴她呢？告訴她她家的公司是因為你的父親而崩盤！她的父母是因為你的父親而喪命！她一路流離狼狽不堪全部都間接地拜你所賜！那麽顧景炎，你應該清楚，就算我顧宏山我不去動她，她也會和你分手，會覺得你面部可憎，惡心至極。因為你是她殺父仇人的孩子。”

聞言，顧景炎眼裏的寒光幾乎是帶刀的了，他碰得站起來，與顧宏山四目相對，“顧宏山，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如此厭惡林微。但如果你真的這麽做了，我顧景炎絕對和你奉陪到底！”

會變成修羅還是惡鬼，都無所謂了。顧宏山，我敢從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帶着慕景赤手空拳地跟你争奪高定這塊的資源，我能在兩年前從你們堂堂宏山集團的嘴裏搶下大制作的點名制衣權。我未嘗沒有潛質變成修羅惡鬼，和你一較高低！

我從前沒能給她的，已是虧欠。我如今給了她愛，給了她家，給了我能給的一切。那些，都是她現在唯一擁有的溫暖，是她孤獨的靈魂唯一的港灣。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奪走它！

無論是對她而言，還是對他而言，他都不會分手！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要做的，不過就是阻撓真相的大白，阻撓顧宏山對林微的威脅。他已經主動丢了她一次，傷了她一次，那種後悔至今還噬骨銷魂，如刀剜心。

顧宏山不知是否被顧景炎眼裏那種極其狠辣的光芒所震懾，他沉默良久不知是在思索什麽，半晌，收回了目光。

他沒有說話，腳步仍舊是那樣的意氣風發，往門口走去。當他走到辦公室大門前的時候，手指搭在門把手上，眉頭一皺，轉臉看向顧景炎，“你當真以為，就算我不說，她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嗎？”言罷，顧宏山利落開門，轉身而出。

室內，顧景炎抿了抿唇線，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瞞得住一生，這些年來，他用慕JIN和顧宏山争，日夜颠倒，努力工作，把自己變成一只不知疲累的蠶，一點點将曾經屬于她的東西為她堂堂正正的拿回來。

可如今，她人都在他的身邊了。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地了解了這一點。

他啊，連将這些禮物奉上的資格都沒有。

☆、Episode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