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嬴政輕吹了吹碗裏的藥,舀起一勺輕放到了扶蘇嘴巴,“不燙了……”看似平淡的語氣中,扶蘇都可以感受到嬴政的冰冷,此刻的嬴政必然是生氣的,縱然是想撒嬌的他,也只是軟軟的喚了他一聲,“父王……”而不敢拒絕,乖乖的張開嘴喝藥。
底下站着的呂不韋似是也是極有耐性的侯在一旁,低垂着眼睑一言不發,眼見扶蘇把這一碗藥喝的見底了,嬴政方才淨了手,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呂不韋,扶蘇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見嬴政已然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仲父覺得寡人應當如何?”嬴政将矛頭又跑回給了呂不韋,同時手裏拿着那個從扶蘇手裏攥出來的荷包,思索了許久,這熟悉的做工,熟悉的配色,依舊是當年的模樣,一看就是出自太後之手,只是是什麽人會讓太後去親手縫制這些東西呢,他很不願意去相信一些事,但事實卻在眼前。
呂不韋緊皺的眉頭看了眼嬴政手裏把玩的荷包,“一如大王所料……”從嬴政的态度中,他他很清楚這件事壓根是瞞不住了,此刻的他再想起方才長信宮的那位太後,心裏不免就是多了幾分凄涼,若是他的站位再不清晰,本就與嬴政越走越遠的他,怕是正如那位長公子所言。
嬴政微微一愣,卻只是發出了一聲冷笑,“寡人若是記得不錯,這人是仲父所送的吧。”眼見嬴政要發火,扶蘇蹭蹭的從塌上爬了起來,一把撲倒了嬴政的懷裏,軟糯糯的喚着他,“父王,抱抱……”依靠在他的懷裏,他都能感覺到嬴政心跳的加快,嬴政有些錯愕的看了眼扶蘇,卻還是下意識抱住了他,微皺了皺眉頭低聲詢問,“可還是難受?”
扶蘇埋在他的懷裏輕搖了搖頭,滿是撒嬌的意味,讓嬴政還是不自覺的軟了下來,想罵他的心也瞬間歇了,想打他的沖動,看見一臉驚恐的扶蘇,他只想殺了那群人,更別提翻他的舊賬,重點這小崽子還識相,你看着軟萌萌的奶團子,誰又舍得呢。看着扶蘇擡頭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撲棱撲棱的看着自己,只是格外顯眼于臉上那依舊帶着淺色的傷痕,他就心裏格外不是滋味,他恨嫪毐,卻是更恨那位同自己相依為命的阿母。
早在呂不韋隐晦提點于他的時候,他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只是兒時的境遇,讓他不願去相信,故而在李斯提及讓太後返宮之時,他猶豫了,而後在雍城,扶蘇的話讓他不得不再重視這件事,他不是沒去做,而是他賭了一把,賭他的阿母是愛他的,故而一直讓李斯未動,事實卻是令他大失所望,今日裏發生的事情,讓他明白,他的阿母終究不再是他的阿母了,在他們的屠刀揮向扶蘇的時候,他的阿母卻坐在這裏向自己要嫪毐的官職,他很難不去相信,他的阿母對這些事情當真一無所知,尤其是他的阿母端着食膳,看似是關懷自己,卻是在話裏話外探聽扶蘇,這讓他那僅有的一絲溫柔也消失殆盡了。
只是他原以為這只是他的阿母風月之事,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兩人居然還搞出了兩個孩子,這對于嬴政而言無疑就是奇恥大辱,且這兩個孩子居然還被扶蘇所撞見,那些年為質的噩夢一下子就湧上了他的腦海,他之所為沒有去問扶蘇這其中到底發生什麽,第一是他怕,怕從他的兒子口中聽到那些他不想聽的,也怕扶蘇問自己,他的阿母與嫪毐之間的關系,他自覺很難開口同自己的兒子解釋這些事情,第二也是怕扶蘇同自己一樣受到的年幼就受到這些不該有的傷害,但是所幸自家的小崽子還算是懂事,只是有些依賴于他,嬴政依稀記得扶蘇同他說,之所以會被人埋伏,是因為他看見那個孩子腰間的荷包是他的,所以才會追過去,這讓嬴政心裏狠狠的被戳到了,雖然責怪于他的莽撞,卻在扶蘇依偎着他滿滿不服氣的時候,“就是父王的……”讓他還是有很強烈的驕傲感,似乎自己心裏缺的那一塊就被補上了。
再看當下他緊緊的抱着自己,看似撒嬌,可嬴政還是能感受到扶蘇對自己的安撫,故而還是輕拍了拍他的背,亦是篤定了什麽一般,對着呂不韋道庡?,“扶蘇亦是該蒙學了,寡人聽聞仲父府中門客,能人異士居多,不如讓扶蘇去仲父府中待上幾日,亦是好好學習一番……”看似商榷的話,實則語氣之中卻是滿滿的不容拒絕之意。
呂不韋微微有些詫異,他想過嬴政得知此事之後的大怒,亦或是朝他興師問罪,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嬴政只是在簡單的詢問了他一句之後,便是不再追問此事,甚至于大秦長公子在街頭遇刺一事,嬴政卻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他似乎想從嬴政的臉上看出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看不透他了,越發高深莫測的嬴政,讓呂不韋都有些膽顫于這樣的嬴政。
待到呂不韋回過神來,嬴政卻已然是抱着扶蘇站在了呂不韋面前,欲将扶蘇遞過去給呂不韋,卻見扶蘇滿臉寫着抗拒,似乎并不願意離開他,嬴政有些好笑的看着這樣的扶蘇,輕捏了捏他的臉蛋,“仲父的府中,可是有着好多好吃好玩的,蘇兒當真不去看看……”卻見扶蘇将他的脖子圈的更緊了,他似乎并不願意離開嬴政,“過幾日,寡人便去接蘇兒可好……”
“那要幾日?”扶蘇微皺着每天盯着嬴政問道,“少則七日,多則半月,寡人一定去接蘇兒可好……”嬴政耐着性子哄道。
“父王……”扶蘇有些不舍的離開了嬴政的懷抱。
“臣定會為公子尋一個好的老師……”對于嬴政此刻的舉動,呂不韋詫異之中亦是多了幾分通透,此刻将扶蘇放置他的府中,卻絕口不再問那些事,怕是這位大王一是想着這些事會傷害到扶蘇而不願當着他的面多講,二怕是這位大王要對長信宮的那位動手了吧,只是他将扶蘇放置自己身邊的舉動,呂不韋還是有幾分沒底。
眼見扶蘇鼓着一張包子連依偎在呂不韋懷裏,咬着嘴唇又不敢喚他的樣子,嬴政說是不心疼那必然也是假的,“仲父……”嬴政喉結滾了又滾,良久才望着呂不韋的背影輕喚了一聲。
“大王……”呂不韋有些許不解的看着嬴政。
“寡人便将扶蘇托付于仲父了……”嬴政朝着呂不韋輕道了句,盡管是平靜的語氣,可呂不韋還是能感受到平淡之下的暗潮洶湧,亦是朝着嬴政微微彎了腰,他到是許久沒見過這般溫柔喚他的嬴政,自他親政之後,呂不韋明顯感覺到了這位年輕大王與自己的漸行漸遠,他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盡管依舊尊稱于自己一句“仲父,”可他能感覺到那聲仲父之下的不滿之意,早就少了幼時的乳慕了,只是權利的味道,讓他也難以放下如今的一切,嬴政越是像反抗,他便是越想讓他知道,少了自己,他不行,故而對于這樣的嬴政,他似乎又看到幼時那樣倔強且不服的嬴政,在大雨滂沱的城牆之上,揮斥天地,他要放眼望去皆是秦土,抱扶蘇離去的呂不韋,心中亦滿是複雜之色。
直到二人走遠,李斯方才從簾後緩緩走了出來,輕喚了一聲依舊有些愣神的嬴政 ,“大王……”
“可是與他講好了……”嬴政轉過神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道,似是想要平複自己那複雜的心情。
“一切都已按照大王所言安排妥當。”李斯謹慎的道,從呂不韋進來的那刻,他便一直在簾後看着這一切,對于呂不韋他是羨慕的,從一個商賈一躍成為了大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亦是他目标所奮鬥,同樣越發高位的呂不韋也讓李斯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那就是嬴政對他的容忍已經到了極致,一個年輕的大王,一個權勢滔天的相邦,想想也能知道呂不韋的結局,故而他一直在等,等一個機會,而嫪毐的事情無疑就是最大的機會,即可一句鏟除嬴政的心頭之火,又可讓呂不韋牽連進去,一切皆在他的運算之中。
但是他怎麽也想不到,恰恰是扶蘇這個意外,讓嬴政似乎改變了對呂不韋的看法,盡管這位長公子看似什麽都沒做的,但似乎就是改變了什麽,比如當下他的運算是嫪毐身為昔日呂不韋的門客,又是他将人送進宮中,此事他必然是難辭其咎的,縱然能全身而退,他這相邦的位置怕是也難以保住,到時候大權在握的嬴政,必然會提攜于他,只是當習慣嬴政居然讓呂不韋把扶蘇接走了,這事嬴政可并未同自己講過,對于嬴政的此舉,李斯是驚詫的,故而下意識便是開口試探道,“大王,将公子托于相邦,是否不妥?”
嬴政探尋的目光上下仔細打量了李斯一番,許久才道,“寡人若是記得不錯,通古也是仲父昔日的門客……”
很顯然嬴政的警告之意,亦是讓李斯驚出了一生的冷汗,“臣……”
卻見嬴政朝他揮了揮手,“扶蘇的事,寡人自有安排……但此事三天之內,寡人要塵埃落定……”
作者有話說: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