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侯爺,侯爺……”氣喘籲籲的扶蘇那是一路從鹹陽殿跑出來,片刻都不帶歇的直奔呂不韋府中,結果就是看到呂不韋這大箱小箱的似乎在搬家,眼中不免就是流露出了些許的失落,“侯爺,是要走嗎……”他似乎有些哽咽的問道,他始終記得嬴政的話,不能再喊他相邦了。

呂不韋有些詫異的回頭看着跑得滿頭是汗的扶蘇,微紅的眼眶似乎下一秒就要流下淚來,惹得呂不韋是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一把将人抱在了懷裏,替他擦着那似落未落的眼淚,“公子,這是怎麽了?可是誰欺負公子了?”

扶蘇一想到方才李斯和嬴政的話,又想到呂不韋如今的舉動,下意識就是認為自己給呂不韋惹了麻煩,可這明明不是他想要的,最開始他想保護呂不韋是因為他不喜歡李斯,那個夢裏的李斯居然最後出賣了自己,而李斯做的位置就是相邦,他下意識就以為只要呂不韋活着,李斯就做不了相邦,可後來慢慢的,他發現呂不韋這個老頭子其實是很有趣的,他會給自己講很多嬴政不知道故事,還會帶自己走遍鹹陽城內外,去看稼穑艱辛,去騎馬看山,去看嬴政治下秦國的一草一木,他還會帶自己去看鹹陽城裏最苦難的一個角落,然後告訴他自己的抱負,就是希望六國不再出現這樣的流民,他還會他告訴士農工商的區別,只是在談到商的時候,他明顯帶有一絲落寞,他站得那麽高,甚至于一手捧贏異人為王,為的就是沖破等級觀念,他想要建一個大同的天下,而唯有秦國能實現他的抱負。

但現在,似乎一切都由不得他做主了,扶蘇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個悲情英雄的落幕,但本質上他還是不希望呂不韋走的,他害怕他走了自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就和蒙恬一樣,說走就走,自己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他其實是害怕生離死別的,一直都是害怕的。

呂不韋的安慰反而是促使了他的眼淚急速落下,抱着他的肩膀就是哭聲不止,惹得呂不韋是錯愕不已,只好是一下又一下的輕撫着他的背,他似乎是在宣洩着什麽,那夢中場景長久以來的壓抑,他不敢告訴嬴政,那夢裏的一切,他想着只要呂不韋不走,或許一切就能改變,可現在呂不韋似乎就要走了,這讓他忽而就是覺得很難受很難受,那一瞬間仿佛天地都失色了一般。

見他越哭越兇,呂不韋幹脆就是揮退了房中的所有人,只是靜靜的抱着他,一直等到扶蘇哭的再也哭不動了,在他懷裏抽泣着,方才拿起一旁早已捏幹了許久的帕子替他輕輕的擦着臉,那極盡溫柔的樣子,似乎很怕下一秒就弄疼了他。

直到許久,扶蘇徹底緩下來之後,那不争氣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呂不韋倒是沒有笑話他,而是抱起了他就讓人備上吃食,而後就是靜靜的喂着他吃飯,直到他吃飽喝足了,頗似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呂不韋,那哭腫的雙眼似是葡萄一般滴溜溜的望着呂不韋,似是不好意思又似是很糾結的輕聲道了句,“侯爺,是要走了嗎?”他那低垂的眼眸中久久不遠擡起,似乎下一秒呂不韋應“是”,他便會落下淚。

對此,呂不韋只是上前輕拍了拍他的背,良久才道,“臣老了……”他是想過要離開鹹陽,雖然他從大秦的朝堂之上退了下來,可他很清楚,只要他在一日,這些蠢蠢欲動的心思就不會停止,哪怕嬴政不言,但他亦是能感受到,其實他不走,嬴政就會有種被鉗制的感覺,更何況近日,六國之中在聽聞他下野之後,不斷有人湧入鹹陽,欲做說客,請他出山,他雖非秦國人,但對大秦付出的心血伴随了他的半生,他自認為并沒有那種精力再去任何一國,更何況他一直都篤定的認為只有秦可一統六國,可實現他心中的那個抱負,因而或許只有他遠離鹹陽,才能平息這一切的幹戈,但是他是着實沒有想到,這位長公子的舉動令他是出乎意料。

“可我不想你走……”扶蘇忽而就是抱住了他的腰,令呂不韋是錯愕不已,那僵在半空中的手遲遲未曾落下,對于這番稚子情深,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他這一生大半輩子都處在權利的漩渦中,何為舔犢情深,他自認為并不擅長,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對于扶蘇一再流露的純善,哪怕是殺伐果斷了半輩子的呂不韋,亦是覺得自己動容了,那握着半空中的手是松開又握緊,握緊又松開,許久才輕輕的握住了扶蘇的小手,将這小子從自己腰上拯救出來,似是打趣着道,“公子,可是我大秦的長公子,那是水做的姑娘呢……”

“我沒有……”對于呂不韋這番與嬴政相差無異的話語,扶蘇不服氣的一個起身就是狠狠的擦了擦自己的臉,那氣勢洶洶的否認樣子,眉目之間似級了嬴政,倒是惹得呂不韋一陣恍惚,他第一次見到嬴政,似乎也是如扶蘇這般大的年紀,只不過那個時候的嬴政是在風裏來雨裏去的泥土裏摸爬滾打,那個時候嬴政的眼中流露去的亦是如扶蘇這般不服氣,但是他的不服氣中更多的是帶着對生活的怨恨,而扶蘇不同,他的不服氣更多的是來自于純善。

或許呂不韋覺得就算他要走,他亦是應該為這位對自己抱着莫大感情的長公子留下點什麽,“好了,不哭了……”呂不韋笑着輕拭去眼角的淚水,一把就是将他抱了起來朝外面走去,對着外面的緩緩落下的夕陽而道,“公子,看見這夕陽了嗎?”

扶蘇似是有些不解但依舊是輕點了點頭,卻見呂不韋複又道,“老臣便如這夕陽一般,看似光耀,但終究是要落下的……”

他的言語之中不免多了幾分感傷,但卻是不争的事實,他是這落日餘晖,而那年輕的大王則是朝陽正上,等着黑夜過去,便是朝陽的天下,“可夕陽下去了還是會再來的啊……”扶蘇似是有些不太高興的蹭了蹭呂不韋的脖頸道。

呂不韋有些好笑的看着依偎在自己懷裏的長公子,有時候他會覺得這位大秦的長公子聰敏非一般人可比,有時候吧,他又确确實實如同普通的孩童一般天真,或許這就是“早慧”吧,呂不韋不免有些感慨,又看了眼靠在自己肩上的扶蘇,他看似什麽都明白,又好似不太願意去接受,呂不韋似是想要摸摸他的小腦袋,卻還是在半空中收了回來,改成撫摸着他的背,“公子,李斯應為大用……”

對于扶蘇排斥李斯這件事,扶蘇似乎從未對外隐瞞過,反而是嬴政有意在壓着此事,他至今記得李斯曾在自己隐退之後,偶然一日的碰面,李斯曾隐晦的表露過這個想法,只是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複又匆匆離去,倒是并未引得呂不韋多想,畢竟扶蘇雖為長公子,但本質上還是一個孩子,而李斯雖曾為呂不韋的門客,但實際上,他的那一套并不是很得呂不韋之心,故而在他進入內宮,成為嬴政的身邊之人,李斯早就有意無意的同他保持距離,人往高處走,這無可厚非。因此,對于李斯,呂不韋并無太多想法,倒是有段時日,宮中內外盛傳這位長公子如何捉弄李斯之事,他倒是耳聞不少。

他亦是本無意插手這些事,但對于扶蘇的一心相依,這是呂不韋許久未曾感受到了,上一個如此這般信賴自己的,還是如今已經故去的秦莊襄王,而他彼時的信任更多的則是帶着權利的糾葛,倒不似扶蘇這般純真,人啊總是越上年紀越容易動情,看着懷裏似乎有些累了,半眯着眼睛的扶蘇,還在輕聲嘟囔着,“我不喜歡他,他會殺了我的……”扶蘇睡得似乎格外不安穩,那睡顏中甚至流露出了一絲害怕之色,緊緊的攥住了呂不韋的衣領,讓呂不韋是心中一驚,又警惕的看了眼周圍,方才輕拍着扶蘇的背輕道,“不會的,有臣在,不會有人傷害公子的……”他似是在安撫着扶蘇。

而那鹹陽殿內的嬴政,顯然此刻是郁悶的緊,當他将一天的事情忙碌完之後,疲憊的伸了伸懶腰,結果發現天色已晚,他家那小崽子還是沒有回來,可是把他給氣的着實有些不高興的問道,“公子,可回來了……”

“回大王,文信侯已遣人來報,說是……”今日值守的寺人顯然是有些惶恐不安的。

“是什麽?”累了一天的嬴政顯然是沒有什麽耐心,見人吞吞吐吐就更是不滿了,氣場全開的樣子恨不得将這群人都給吃了,吓得那寺人是急忙跪了下來,戰戰兢兢道,“說是公子今夜宿在侯府,不回來了……”

他這不說也罷,一說可是把嬴政給氣炸了,這小崽子都開始夜不歸宿了,瞬間黑臉的嬴政那是大手一揮便是朝外怒道,“去文信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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