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唐歐拉夜裏是被陳凱傑和他叫的代駕一起送回居住地的。

她以前是不在意這些男女間的小戲碼,不代表不懂,無脊椎動物都明白這是衆人有意撮合的結果。

至于她為什麽會接受呢?兩點原因。

第一:她沒了目标,廣泛撒網是最佳方案;第二:陳凱傑目測還可以,她要求的那些他基本符合。

所以既然決定了廣撒網,就不能輕易否定掉任何擁有可能性的人。

只是自從爺爺去世之後,她出現過好幾次那種理智和情感相互對抗的時刻。有些事情明明很清楚該怎麽去做,可心裏卻總是會莫名其妙得多出些說不出來的感受。很奇怪,也很陌生。

洗了個熱水澡之後,她來到那盆常春藤面前修修剪剪,順便整理下思緒。

“咔嚓咔嚓”地剪着葉子,視線轉到這條固定着的胳膊上。借由着胳膊,她想到了墓園門口的小車禍,以及因小車禍而留下印象的好心人。接着好心人有了名字,叫鐘揚、成功人士。後來是一系列的日常生活,以及不該确立的目标。直到今晚被證明那都是些胡思亂想的瞎鬧。

多少有些不舒服,也有些懊惱。為什麽要答應爺爺開始尋找伴侶呢?

她吐出口氣,伸手摸摸葉子的脈絡,心裏再次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失去親人後最難過的時光,其實是一切恢複平靜後的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一個當你按着往常的習慣去做事的時候,卻突然被那種“哦,他已經不在了”的感覺猛烈擊醒的瞬間。那一瞬間你對他所有的習慣、思念、依賴,會慢慢地開始侵蝕你。直到你漸漸自愈,或徹底毀滅。

有些脆弱旳人,其實是扛不過這個坎兒的。

唐歐拉知道自己能扛過去,也知道自己會慢慢習慣爺爺不在的世界,只是她不确定還需要多少時間。

這種滋味不好受,即使她再不願意承認,也得對自己坦白,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常常失眠。

白天的時光特別好過,做着自己喜歡和擅長的事情,忙忙碌碌就是福分。下班後去曠雲公司,時間也過得很快。只有當結束一切回到家的時候,才覺得時光最為難熬。

其實唐修年活着的時候,祖孫倆也沒什麽話好聊。他為人一板一眼,養得孫女也不可能活潑到哪去。兩人有時候一天都沒幾句話。但是不說話,不代表不親密。唐歐拉早習慣了爺爺在屋子各個角落裏的身影。做數學題的,捯饬花草的,鼓搗藏書的,練毛筆字的。處處都是回憶,每個角落都曾經被他堆得滿滿當當。

現在這屋子幾乎成了空屋。她的東西本來就不多,而且都在卧室。花草書籍以及其他舊物都被處理好之後,客廳就只剩下些房子自帶的家具了。

這是她有意為之的,原本是不想睹物思人,可誰知道記性太好,就算空無一物也什麽都忘不了。

重重地嘆了口氣後,她放下剪刀。低頭看着這盆汲取了爺爺營養的常春藤,又有了自言自語的沖動。

她想告訴他,她有些迷茫,盡管知道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可心裏就是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可到底哪裏不對,她又沒有頭緒。

呆愣了半晌,直到脖子開始發酸之後,還是沒有答案。

她又嘆了口氣,決定回去睡了。

她想,她大概真的只是有些孤獨吧。

……

次日,某三甲醫院。

唐歐拉把秦思這個階段所需的所有費用繳完,又詢問了主治大夫手術詳情之後,準備悄悄離開。

她不習慣面對秦家父母那種“你是恩人,我們好沒用”的複雜眼神,更不習慣看着早已經陌生的兒時舊友,躺在床上一如死屍般的模樣。

那種氣氛讓她渾身僵硬,說不出得別扭。

可誰曾想秦家二老早有防備,她一出醫生辦公室的門就被他們給截到了病房。

再普通不過的三人大病房,除了秦思比較嚴重外,其他兩個病人一個眼珠子還能動,一個不時能哼哼幾聲。命都還算不錯,至少家屬仍然願意伺候。

唐歐拉之所以不願意進來的原因,除了不舒服外,另外兩床那些過于八卦和不拿自己當外人的病人家屬,也夠讓她頭疼的。

她是不太能理解這種因為覺得同病相憐,就開始失掉防備你一句我一句的探隐私行為。

第一次來看秦思的時候,她就驚訝于這些外人竟然對她的狀況如此之清楚。秦家二老似乎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到現在還持着一副“做好事就得讓人知道”的态度。

從那之後她就只交錢不探病,除非不得已。

今天不幸被堵,她只得認命。好在那兩床的親屬一個睡着了,一個來了客。她得以較為清靜地觀察了一會兒躺在床上的秦思。

有人照顧的植物人除了瘦弱些外,其實也沒那麽可憐。

“這兩天手指頭開始動了!”秦爸爸忍不住開口,眼睛裏都是希望。

唐歐拉“哦”了一聲,不自覺地看向秦思的手指。

“喲!拉拉!你這胳膊怎麽了?!骨折了?!”秦媽媽注意到唐歐拉行動不便的胳膊,立刻上前表達關心。

“沒事,脫臼固定一下。”

“哎呦,你可得照顧好自己啊!”秦媽媽摟着她,細細地囑咐她千萬要照顧好自己,一個人生活不易,過段時間他們抽空做些好吃的給她送過去。

唐歐拉直說不用,可收效甚微。

“拉拉啊,阿姨這輩子都感謝你。你知道嗎?”秦媽媽緊握着唐歐拉雙手,慈愛又慚愧。

秦爸爸紅着眼睛附和:“是啊拉拉,你這個恩情叔叔阿姨記一輩子!”

唐歐拉渾身別扭,試圖抽出自己的雙手,可惜徒勞無功,只能清了下嗓子,蹦出個:“沒有,不客氣。”

秦媽媽接着繼續感謝加回憶,訴苦配感恩的一通敘述。秦爸爸照舊點頭附和,時不時地補上幾句。

在這種氣氛裏待上三十分鐘,已經是唐歐拉的極限了。

她借故告辭,秦媽媽卻還非要陪她下樓。

這個時間上下電梯的人極多,秦媽媽熟門熟路地拉着唐歐拉走了後頭的一臺隐蔽貨梯,裏面确實人員較少,至少有她站的地方。

兩人在電梯口分開,唐歐拉按照秦媽媽指的路尋找着大廳出口。

走到個安全出口拐角處的時候,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不談收費,只要您答應給我們一個機會。”

這人說話字正腔圓,聲線渾厚不沉悶,穩重感十足。她認識的人裏,只有鐘揚這麽說話。

“你這個事,是個新鮮事。而且很多人都在等這個機會,憑什麽給你?”

“因為我們最優秀。”

“哈哈哈哈,年輕人啊!”

鐘揚也跟着笑了,聽着挺悅耳。

那人頓了頓,嘆氣道:“這樣吧……過幾天再說。現在我老母親還住着院,你這個事……我記下了。”

“好,那有勞您了。”

那人又笑了,哈哈哈得聽着像多高興似的。

“那就先這樣,你回去吧,我也得上去了。”

“好。”

唐歐拉聽着靠近的腳步聲,趕緊躲到門後頭。等看着那個中年男人的背影進了電梯之後,她才走了出來。

“你在這兒幹嗎呢?!”鐘揚剛邁腿進來,就見門後頭出來個人。要不是他定力還行,心率指不定飙到多高。

唐歐拉也差點被他吓着,睜圓眼睛仰頭看他。

鐘揚輕笑,問她:“來看病?”

“看個病人。”

“準備走了?”

“是。”

“回哪?”

“家。”

“那一塊兒吧。”鐘揚率先邁開步子,唐歐拉頓了兩秒後跟上。

兩人走路都不慢,出了住院部的大廳,迎面就是一股邪風,凍得人好幾個激靈。

鐘揚突然駐足,扭頭問她:“能喝羊湯嗎?”

“啊?……嗯。”

“我請你。”他笑得随性,繼續邁着長腿。

唐歐拉跟在後頭,腦袋開了小差。

她注意到鐘揚今天穿得比較正式,一身筆挺的西服不算,還系上了領帶,皮鞋也擦得锃亮。他長得高,頭發又理得整齊,整個人光是站着不動就能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更何況他說話的時候,舉手投足間還總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種磊落幹練的潇灑感。走起路來也跟帶了風似的,既自然又Man。

唉……

她忍不住暗暗嘆口氣,覺得自己對這個人的關注有些多了,連走路姿勢這種事都進入注意力範圍了。

但是沒過兩秒呢……又覺得這其實也沒什麽。畢竟人們都喜歡美好的人、事、物。不圖別的,就是單看着也要多幾分愉悅。

她忽然覺得自己那條外形不能太差的要求,應該換成樣貌氣度非凡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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