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恢複單身的鐘揚，沒做片刻停歇就直接奔赴了戰場。

跟廣告公司的人敲定方案，抽查市場分布情況，最後還有個重頭戲就是繼續跟劉剛談合作。洗他的腦，更新他的認知，一點一點地去滲透自己想傳達的東西。

等忙完這一切回到公司的時候，已經接近零點了。

這會兒還留在裏頭的，都是些習慣了夜生活，早上從沒現過身的夜貓子。

鐘揚習以為常，預備邁腿進入自己辦公室的時候，看見陳凱傑突然從廁所方向走了出來。

“你還沒走？”鐘揚駐足問他。

“啊，我這就走。剛才跟唐老師多談了些事，耽誤會兒功夫。你還不回去？”陳凱傑加快腳步，邊說着話邊低頭看手表。

“唐老師今天來了？”鐘揚忍住黑臉的沖動。他早上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說燒退了，而且答應今天會歇一歇。

陳凱傑點着頭，“是啊。她來得有點兒晚，所以耽擱了些時間。對了－－”他頓了頓，來到鐘揚對面，“唐老師大概再來這麽兩三次就差不多了。她說她最近忙，而且咱們的研究确實也已經上了軌道。合作是時候可以結束了。”

“……你看着辦吧。”鐘揚面上颔首表示理解，心裏卻忍不住皺眉頭。

“那行，我先走了，我媽都催我兩回了。”陳凱傑毫不知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今晚是他回父母家的日子，一不小心給忘了。

鐘揚看着老友匆匆忙忙地離開，回到辦公室繼續處理公務。

只是一邊回着郵件，一邊有些心不在焉。開關了好幾回網頁之後，“啪”的一聲放棄了掙紮，迅速地關機關門，驅車前往唐老師家。

唐老師住的家屬院格外清靜，他剛停下車，就看見她從拐角處的人行道走來。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她旁邊竟然還跟着個人。

周昊殷勤地彎着腰，低頭頭，滿面笑容地說着什麽。唐歐拉戴着個普通醫用口罩，直視着前方，漫步向前。

“唐博士，看在我等了你那麽久，又陪了你一路，還替你買了這麽多藥的份上，給我個笑臉吧……”周昊一路都在低聲下氣地讨好唐歐拉。

唐歐拉甚是疲憊，趕也趕不走，攆也攆不動，臉皮堪比枯樹皮。

“周先生。”

“嗯？”周昊滿臉欣喜。

唐歐拉往後退了一步，拒絕讓他靠自己太近，望着他那張還算可以的臉，她真誠地對他說：“周先生，我覺得你有些心理疾病。”

“……”

“心理書上說，像你這種自動忽略跟心中所想不匹配的人、事、物的思維方式，是極其危險的。成為偏執狂的可能性非常高。”唐歐拉純粹是好奇，也稍微有些擔心。她沒遇到過這種離開drama不能活的人，隐隐覺得他內心空虛寂寞。

周昊這會兒一點也不空虛寂寞，他堵得慌。風流紳士被說成有病，這讓他很是沮喪。

“唐博士，我身心挺健康的。”他忍不住強調。

唐歐拉不信，輕輕地搖着頭，上下打量他。

周昊撓了下腦袋，覺得有嘴說不清。他被懷疑過花心、濫情，甚至是同性戀。可精神疾病還真是頭一回。

“總而言之呢，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不喜歡你。我看見你的時候，大腦皮層的神經中樞根本沒有任何特殊的反應。pea不分泌，我喜歡不上你的。明白？”唐歐拉指了指自己的頭，表示無奈。

“pea？”

“，苯基乙胺。一種激素，能讓人極度興奮。有了它你會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瞳孔跟着放大，臉蛋變得燙紅，覺得自己立刻就要被融化了似的。俗稱：‘來電’。”

“哦。”周昊下意識地點頭受教，不過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你對我不來電？”

“是。”

“不能吧。”周昊摸摸自己的臉，覺得怎麽也算英俊潇灑。

唐歐拉不說話，給了他一種“你看看，我就說你有病吧”的眼神。

周昊清清嗓子，解釋道：“我是說，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唐歐拉本來不想跟他說這麽多的，可是她覺得總得有這麽一次談話，所以耐着性子跟他說：“我希望找個有感覺的人，然後試着跟他談場戀愛。我不缺錢也不缺愛，心理正常身體健康。我不會為了物質和感動，就将就着跟誰在一起的。你指的培養，對我來說恐怕沒有意義。”

周昊安靜地聽着，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話。忽然發現這個小唐博士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天才少女。

“你不喜歡我這種長相？”愣過神後，他發現自己比較糾結這個。

唐歐拉猶豫着要不要點頭，可畢竟心地善良，她換了個方式說：“估計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類型吧。再說，我也有喜歡的人了，謝謝你的厚愛。”

“你有喜歡的人了？！”周昊大驚，他得到的小道資料上可沒這麽說。

唐歐拉點點頭，她沒什麽好隐瞞的，反正當事人那晚也已經看出了端倪。

“誰啊？我認識嗎？”周昊怎麽也壓不住內心那股要看看對方到底是誰的沖動。

“是誰都跟－－”

“小唐，周總。”鐘揚非常會挑時機的推開車門，立刻驚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唐老師和周總。

周昊壓了壓驚，捂住胸口，沒好氣地說：“鐘總，您可真是神出鬼沒啊！”

他們都在這兒說半天話了，愣是沒看見這輛車裏頭有人，而且他忍不住瞄了眼車窗，發現竟然還是全開着的！那不就意味着這孫子把剛才的事兒聽了個全？

“不好意思吓着您了。”鐘揚笑着道了道歉，看上去毫無誠意。

周昊懶得計較這些，知道追求行動沒辦法繼續，所以他扭頭對唐歐拉說：“那今天就到這兒吧，你好好休息。有需要的話盡管找我，二十四小時随傳随到。不要客氣。”

唐歐拉滿臉黑線，默不作聲。

周昊毫不在意地笑笑，突然轉頭問鐘揚：“鐘總，這大晚上的，您來找唐老師研究什麽呢？”

“商業機密。”鐘揚保持着微笑。

周昊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揚揚眉：“好，您敬業。”

他懶洋洋地說完這話，又送給唐歐拉一記充滿真心的笑容之後，潇灑自如地邁着大步離開。一邊走，一邊告訴着自己：唐博士喜歡的人絕對不是鐘揚。

第三者離開之後，氣氛立刻變了。

唐歐拉擡頭看着鐘揚，頭一次有了種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感覺。雖然早上他已經跟她通過電話了，但這會兒面對面站着，還是有些不太一樣。

鐘揚低頭望着她，有那麽一瞬間也稍微感到些尴尬。

“燒完全退了？”他率先開口。

“嗯。”

“坐車裏說吧。”

“不用，你想說什麽？”她不明白他還有什麽要跟她說的，昨天晚上她說得還不夠明白？

鐘揚見她這樣，只好開門見山：“我跟魏蔓分了。”

唐歐拉猛地擡頭，掩不住內心的震驚。

鐘揚靜靜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東西。總覺得應該告訴她一聲，而且挺希望看到她的反映。

唐歐拉不知道該怎麽給他反映，她只知道自己心跳加速，腦袋亂響。

“你……”她語拙。

“今天中午分的。”他接着補充。

唐歐拉低下腦袋，叫自己冷靜。望着地面呆了好大一會兒後，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可就算腦子清醒了點，也還是不知道怎麽回應他。

“現在能跟你做朋友了吧？”鐘揚看着她低下去的腦袋，輕聲開口。

唐歐拉因為這句話僵了僵，随即緩緩地擡頭。

“你……”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為了要跟我做朋友，所以跟自己的女朋友分手了？”

鐘揚沉默着，不知道她為什麽看着像是要立刻爆發的摸樣。

唐歐拉怒火中燒，睜大眼睛瞪他：“你真是壞透了！”

“……”鐘揚無語。

唐歐拉原地亂走了幾步，又倒退回來擰眉望着他，一臉嫌棄地指控道：“你怎麽這麽随便啊？！”

鐘揚張了張嘴，決定繼續沉默。這種時候你讓他說什麽，他又能說什麽。

“你就是特地跑來告訴我這個的？”唐老師氣呼呼的，瞪他一眼後繼續：“你希望我有什麽反應？高興得尖叫，還是感動到落淚？”

鐘揚默默地看着她，細致地觀察她豐富的面部表情。

唐歐拉又說：“我算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你所謂的‘我不是個好男人’是什麽意思了。”

他洗耳恭聽。

她毫不吝啬地告訴他：“首先，你分手的理由過于随便，竟然是因為要跟我做朋友！其次，你對我也很随便。做朋友就做朋友，你還特地跑來告訴我你分手了。你這不是朋友的做法，你這還是在搞暧昧，在招惹我。你還真是－－”

“對不起……”鐘揚忍不住打斷她，“告訴你我恢複單身，這就叫招惹了？”

“不是嗎？”

鐘揚幾乎想仰天狂笑，“唐老師啊唐老師，你見過男人招惹女人嗎？”

唐老師語塞，硬撐道：“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嗎？”

鐘揚想打岔告訴她，你估計還真沒見過小豬奔跑，但他知道時機不對，正色說：“我沒招惹你。真想招惹的話，也犯不着用這種羞澀的青少年式告白。”

“那你是什麽意思？前一秒告訴我你分手了，下一秒就問我能不能做朋友。你這是在純粹地表達心聲嗎？”唐歐拉覺得鐘揚狡猾極了。

鐘揚哭笑不得，“我不分手，你說我跟你搞暧昧，對你對魏蔓都不尊重。我分手，你又說我對你們倆都很随便。你告訴我該怎麽做？”

唐歐拉張張嘴，幾度想回他幾句，卻發現自己差點被他饒了進去。她冷着臉嘆了嘆氣，不想跟他繞圈子了，“我玩兒不過你，行了吧？”

鐘揚皺眉：“誰跟你玩兒了？”

唐歐拉生氣地扭頭往家門口走，鐘揚一個側身，擋住了她的路。

“你氣什麽？”他低聲問她。

唐歐拉不吭聲，悶悶地生着自己的氣。她也意識到自己這兩天變得越來越不像話了。一看見他就失常，不是生氣就是憋悶，活像個沒有進化好的野猴子。

鐘揚見她不說話，也拿她沒什麽辦法，只能解釋道：“我沒跟你玩兒。”

唐歐拉擡頭看他，心裏五味雜陳。

他的眉眼還是那個比例，臉也還是那張臉，可為什麽現在看着他的時候，她卻多了些不一樣的感覺呢。心髒會變得特別不聽話，情緒也起起伏伏，想親近，卻又有些害怕。

“小唐。”鐘揚感受到了她低落的情緒，俯身想看清她的臉。

唐歐拉躲開他的視線，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後，才擡頭看他。

“鐘先生。”

“嗯。”

“我想我生氣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喜歡你吧。”她認真又嚴肅地凝視着他，眼神坦坦蕩蕩。

鐘揚沉默地鎖着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只覺得胸口緊了一下。

唐歐拉輕嘆口氣，虔誠地忏悔：“我承認我對你有好感，而且産生了喜歡的感覺。雖然我也不知道我理解的喜歡，跟你嘴裏的喜歡是不是一回事。不過我現在不想糾結這個問題，也不願意再想這些事了。我犯了錯誤，以後準備努力改掉它，希望你能理解。”

“我不理解。”鐘揚沉聲道。

唐歐拉沮喪，只能繼續坦白：“我不懂你們的世界。你們那種複雜的，充滿了各種各樣人際關系的世界，我搞不明白。你們把有本事把情感分得特別細膩，我不行。我最多把喜歡分成男女之間的喜歡，和單純覺得可愛，像喜歡小寶寶似的那種喜歡。你說了不會招惹我，所以我當你的喜歡是後者。可既然是後者，你為什麽總是給我一種錯覺，好像你對我就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呢？”

“小唐，我－－”

“我還沒說完。”她打斷他，繼續自己的話，“我之前确實有點生你的氣，但這會兒冷靜下來之後，我發現其實都是自己段數不夠，才動不動就因為你的各種舉動而産生些不該有的情緒。我跟你道歉，你沒有義務為我的情緒和感覺買單。”

鐘揚認真地聽着，唐歐拉朝他露出抹笑，不過很遺憾那笑意都被口罩擋住了。

她接着告訴他：“我沒有喜歡過誰，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奇和未知的。我會因此慌亂，而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所以……你別對我好了，行不行？不要做朋友，不管哪種朋友。也別喜歡我，不管是哪種喜歡。好不好？”

鐘揚沉默着，好像一不小心就會陷入她那雙散發着柔光的眼睛裏似的。他暗暗嘆了口氣，心裏突然生出種沖動，想問問她喜歡自己什麽？

“其實你答不答應都無所謂，我已經決定好了。”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說話，唐歐拉忍不住小聲宣布。

鐘揚揚了揚眉，問她：“你不是喜歡我嗎，這麽簡單就放棄了？”

唐歐拉捋捋頭發，輕聲回答：“我查過書了。喜歡其實是一種由內向外的，非迫切需要的，在維持自身生存之外的得到與占有。它是一種中等強度的人際吸引形式。沒有的話也沒什麽關系，死不了人。”

鐘揚有些想笑，而他也真笑了出來。聲音低低的，極其動聽。

他喜歡唐老師這種一本正經地訴說自己想法的樣子，也喜歡她凡事都認真嚴謹的态度。她說得對，他沒必要去玷污她的世界。即使他認為自己的喜歡其實挺單純的，畢竟他确實沒有要把她拐上床的意思。

“小唐老師。”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笑着說：“我答應你。以後離你遠點兒，不去擾亂你。”

唐歐拉遲鈍地點點頭，“嗯，謝謝。”

鐘揚微笑着收回胳膊，嘗到了遺憾和失落的味道。

“燒真退了？”他問。

“是。”

“那趕快回去吧，注意休息，照顧好自己。”他像個大哥哥似的，露出淡淡的笑容。

唐歐拉點點頭，心裏瞬間堆滿了各種滋味。她不動聲色地壓抑好自己，用極輕的聲音回應道：“謝謝，你路上小心。”

鐘揚朝她微笑着，伸出手來：“後會有期了，小唐老師。”

唐歐拉跟他握了握手，一邊忍不住小聲提醒：“我還得再去幾趟你們公司，收尾工作還沒完成。”

鐘揚樂出聲來，硬生生地管住了自己那雙想拽掉她口罩、捏捏她小臉的手。

接着她揮手告別，他留在原地目送佳人。

風還是那麽大，天還是那麽高。雪化了，人走了，只留下無盡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