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晚上,唐歐拉第一萬次為自己的心軟表示了無奈。
在鐘媽媽的第無數遍“鐘揚會沒事兒吧?”的問句之後,她們終于回到了家裏。
唐歐拉的意思是簡單吃點,兩人煮碗速凍面就得了。鐘媽媽開始說沒胃口,後來等唐歐拉開始煮水的時候,她又跑到了廚房,先是打開她的冰箱看了會兒,然後搖頭嘆氣。
“你一個姑娘家,冰箱裏就都是些速凍的東西?”
“嗯。”
“沒有新鮮蔬菜嗎?”
“沒有。”
“……”鐘媽媽皺着眉,剛要扭臉“哼”她一聲,發現她竟然直接就要把速凍食材放進鍋裏,立刻上前制止道:“停!要洗洗,然後分開放,怎麽能一塊兒煮呢?有先後順序的,不然爛得爛,生得生。”
說完見唐歐拉呆呆地看着自己,她重重地嘆氣,接過她手裏的食材說:“算了算了,我來煮。你吃多少?”
“……一小碗。”唐歐拉說完頓了頓,補了句:“多煮點吧,一塊兒吃。”
鐘媽媽沒吭聲,煮的量确實是兩碗的。
“我低血糖,不能餓着。”她隔了會兒,小聲解釋了這麽一句。
“……嗯。”唐歐拉拿出兩個碗來。
兩人随後一人端着一小碗面來到餐桌,開動。
屋內靜悄悄的,除了空氣淨化器,就是筷子偶爾碰到碗邊的聲音。
“小唐……”鐘媽媽沒忍住,吃了兩口後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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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
“你為什麽不幫我兒子?”鐘媽媽雖然情緒稍微平穩了一些,但心裏還是想不通。
唐歐拉看了看她那頭小卷發,輕聲解釋道:“鐘揚和薛璨東的關系,是用不着我開口的。如果能幫,他是一定會幫忙的。但如果幫不得,那就意味着誰說也沒用。”
鐘媽媽緩緩地點着頭,“那你--”
“我電話。”唐歐拉打斷她,拿起旁邊亮起來的手機,看清是顧悠之後,拿到一邊接了起來。
鐘媽媽放下筷子,試圖聽懂電話的內容。只可惜小唐除了“嗯,哦”兩聲之後,說完謝謝就挂斷了。
唐歐拉回到位子,見鐘媽媽一臉渴望地瞅着自己,她嘆了口氣後低聲告訴她:“我朋友說薛璨東會先幫着安撫那幫投資人的。”
“真的?”
“嗯。”
“籲……”鐘媽媽松了口氣,但下一秒就又愁眉苦臉起來,說着眼眶還紅了,“唉……我兒子這會兒不知道在幹什麽呢?吃沒吃苦啊。”
唐歐拉一臉黑線,“現在全程監控,不會打人的。”
“那也不好受啊!”鐘媽媽的眼淚奪眶而出,險些滴進碗裏。
唐歐拉無語,卻已經漸漸習慣這種說哭就哭說停就停的情感模式了。
“先吃飯吧。”她半天吐出這麽一句。
鐘媽媽擦擦淚,雖然模樣依舊凄凄慘慘,但好歹拿起了筷子。
兩人吃完面後,唐歐拉洗碗,鐘媽媽卻非得站在旁邊瞧着,那表情看着像是對她洗碗的程序也有些意見,不過這次好歹沒自己下手。
接着唐歐拉去工作,安排鐘媽媽去看電視。不過她老人家根本沒心思,在屋裏走來走去,最後還是繞到了小唐身邊。
“你看什麽呢?”鐘媽媽見小唐在電腦上搜索着些法律法規,直覺跟兒子有關。
“查點東西。”
“什麽東西?”鐘媽媽拖了把椅子,以中老年人專有的老花眼距離盯着電腦屏幕。
唐歐拉捋捋頭發,把自己看到的講給她聽:“我查了些東西,上面說就算周一人出不來,咱們也能要求變更強制措施。我想律師們肯定都知道這些,不用太擔心。”
鐘媽媽點着頭,還是需要再确定一遍:“保證很快能出來?”
“嗯,不出意外的話。”
鐘媽媽緊繃的神經稍微松軟了一些,看向小唐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怎麽了?”唐歐拉覺得這眼神瘆得慌,下意識地往後躲。
鐘媽媽卻難得地揚了揚嘴角,輕聲感慨道:“你這丫頭吧……其實挺有心的,就是說話的時候總噎人,這點不好,要改改。”
唐歐拉心裏“唉”了口氣,面上卻保持着沉默。她漸漸開始尋摸到一些跟鐘媽媽相處的模式,那就是盡量別吭聲,別打岔。她老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在鐘媽媽一會兒問問兒子,一會兒教育教育小唐的時光中度過的。等唐歐拉把人在客房安頓好之後,已經淩晨兩點鐘了。
随後她洗了澡,上了床,靠着枕頭上卻毫無睡意。
剛才沒告訴鐘媽媽那些東西,這會兒在腦子裏繞來繞去形成景象,怎麽也揮之不去。
看守所,是比監獄更讓犯罪分子害怕的地方。雖然現代化透明管理的今天,看守所早已經不再黑暗了,裏頭全按規章制度辦事,連睡覺都得在攝像頭的監控下才行。但它還是讓人害怕的原因,是因為那是一個人從正常的個體,轉變為非自由身的第一個地方。
那裏存在的目的不像監獄,懲罰你的同時還要負責感化你。那裏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摧毀你所有的自尊和人格。以最高的規格監管着你,生怕你出現任何意外,讓你覺得自己備受保護的同時,又深深體會到失去自由和尊嚴的痛苦。
8小時坐板,大小便喊報告,一個監舍30個人,長長的木板當床,每人只能側身躺着,頭必須露在外頭,以便監控看到你還活着。10小時做工,監規必須熟背。剛進去的,衣服拖鞋甚至連廁紙都沒有。
唐歐拉理解這種規定,這不算殘酷,跟過去比起來更是越來越人性化。而且正常情況下,如果你是良好市民的話,是沒有機會體驗這種生活的。
理解歸理解,只是當鐘揚的臉,安插到這種畫面上的時候,她心裏就好像針紮一樣,難受的同時又遭到了嚴重的侮辱。
胸口像是被重石壓住了似的,怎麽也掙脫不開,多少個深呼吸都沒有用。她明确地知道這種情緒不是悲傷,而是憤慨和疼。
她輾轉發側,難以入眠,裏面的鐘揚同樣如此。
只不過他沒辦法輾轉反側,只能朝着一個方向,面對着一個渾身油臭味的後腦勺,屏息養神。
擁擠的板子上頭,躺着天南海北的各路兄弟。各種味道彌散在空氣中,呼嚕聲此起彼伏,不時還爆發出幾下屁響。他平靜地注視着旁邊兄弟腦勺上的紋身,默默計劃着出去後的每一步。
上午被帶來之後,直接進行了審訊。抱頭蹲地戴手铐的儀式,執行得非常徹底,問話內容卻沒什麽實質性的東西,只是詢問了一下他跟劉剛的關系,以及告知有人舉報他行賄外,別的什麽也沒說。
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樣,讓鐘揚挑不出毛病,甚至态度都十分友好。
審訊結束後,正式進入看守所,辦手續外加一系列打擊尊嚴的規定行為結束後,他有了號兒。任何新人都不好混,所裏更不會例外。好在他這人有個習慣,心裏有正事兒的時候,外界的一切都會變得無關緊要。當他滿腦子都在想着“等老子出去之後怎麽收拾你”的時候,那些七零八碎的看守所日常根本也就入不了眼了。
出去之後要做的每一步,他都想了又想。預演了無數遍,就等着屆時正式開戰。
如果說他們想靠這種傷尊嚴的方式來整他的話,那恐怕要失望了。因為他心裏任何關于自我感知的情緒都沒有,唯一稍微不放心的就是母親和小唐了。
他母親一定慌亂不堪,小唐……大概會比較冷靜吧。
雖然鐘揚被弄來之前已經托了“青春無極限”的團員照顧母親,可她會怎麽反應,他心裏還是有數的。
小唐,應該會相信他的為人吧。畢竟她那麽智慧,那麽可愛。
“x!”他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髒話,為自己這會兒不能抱着她而氣憤,接着又像被閃電擊中了天靈蓋似的,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這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