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貪婪的物種， 沒有之一。

即使你很明白你是個獨立的個體，不需要對方無微不至的照顧，可當對方把你寵得像個孩子， 讓你得到了這輩子都沒體會過的幸福時，你很難板着臉說：請不要這樣， 我是個成年人。

唐歐拉必須得承認， 她最近有些頹廢了。至少在精神上，她又向他靠近了很多。很多時候會下意識地覺得：哦，這事兒鐘揚會處理的。原先那部分在爺爺去世後就收起來的依賴感，漸漸有了萌芽的沖動。

雖然兩個人都還是非常得忙， 但鐘揚這些日子只要一有時間就會過來她家裏， 哪怕多數時候他都是抱着臺筆記本電腦窩在沙發上悶頭寫東西。經常她都睡了，他才能告一段落。

她跟他說過不必這麽累的， 可他非說這叫增進彼此感情， 非做不可。

好吧， 誰讓戀愛是要相互商量着來的， 而且他真得讓她很快樂。不過唯一不足的就是有些上瘾， 很容易瓦解一個人的意志。

白天在數學所裏經歷了一天各種非客觀性的阻礙之後，唐歐拉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

今天周六，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五次加班了。如果是為了科研也就算了， 這幾回通通是為了配合臨時檢查而被迫過去做樣子。

以唐歐拉的性格來說， 五次真得已經是極限了，帶着些許沮喪打開房門的瞬間，一股強烈的牛腩味撲鼻而來， 她一改低落，笑着對廚房喊：“你來了？”

鐘揚探出個腦袋，笑得一臉寵溺：“是啊，來犒勞一下我辛勤的小女友！”

“你不用這麽辛苦的，工作還順利嗎？”唐歐拉走了過去，從後抱住了他的腰。

鐘揚由她抱着，一邊半轉身攪拌着鍋裏的牛腩，一邊說：“不順利，所以決定換換腦子，來看看你。”

“也對。哎，你做飯真是越來越好了，這也太香了吧？”唐歐拉松開他，望着鍋裏的咕嘟咕嘟的肉塊，瞬間覺得好餓，所有的饞蟲都勾了出來。

“馬上好，再熬兩分鐘。”鐘揚親了她一口，神情極其溫柔地看她。

唐歐拉靠回他身上，說：“我今天有點兒累。”

“看出來了，嘴都起皮了，連口水都沒顧上喝？”鐘揚摸摸她的小臉，挺心疼的。這什麽工作，竟然三天兩頭要加班？搞科研的，尤其是她這種理論研究的，說白了有點像磨洋工，急不得慌不得，幾乎一百年也遇不上加班。

“顧上了，沒心情喝。”

鐘揚好奇了，“還有能影響到你心情的事？”她這種看得很開，又很有本事的人，極少情況下會被別人影響。

唐歐拉嘆氣：“雖然來之前已經知道大概會面臨什麽局面，而且這三年多也不是沒處理過類似的問題，但還是想感慨一下‘名利’二字的利害關系。”

“怎麽，有人要給你們投錢？”他笑着開玩笑。

“唔，上面說預備縮減科研經費。數學所，尤其是我們這種研究理論的項目，是首要被砍對象。”唐歐拉說得很平淡，語氣中卻透着無奈。

這種事她也沒辦法，這種難度極大的低概率研究，沒誰能确保什麽。三年多沒達到預期成效，她又是特聘的，而且研究經費也不算少，所以各種質疑就又開始不絕于耳了。前段時間傳出來的“小三被打”事件再次被拿了出來，領導又單獨找她談話了，說有人舉報過她好幾次，都是作風問題。

批準這個項目的領導，因為綜合原因壓力很大，所以開始直接‘領導’她以及她的團隊了。

三天應對某領導視察，兩頭接待某基金會負責人，雖然唐歐拉也不是每次都配合，可耐性正在一步步用光。她現在覺得自己到底還是稚嫩。

鐘揚對這套倒是挺熟悉，他以前最擅長的就是跟各個科研單位的領導打交道，把他們的高科技成果轉化成可運作的商業模式，裏頭的彎彎道道很是熟悉，所以她稍微提了一嘴，他就明白了。

“你的研究進展到哪了？”

“三分之一吧。”唐歐拉拿起筷子吃了塊肉，漫不經心地回答他。

鐘揚邊關火盛菜，邊說：“你這項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開始就極有可能是被某個野心勃勃的領導拿來做成績用的。三年多不出成果，交待不了。有的項目三個月上頭就不耐煩了。”

“……”唐歐拉嘆氣，所以她才覺得自己幼稚。

他們爺孫倆當初被那滿腔的主義和情懷，弄得有些非理性了。畢竟從小就去了外頭，對自己人還是存着股不一樣的情感。當初的确是抱着‘貢獻’的念頭來了，可畢竟是這種世界性的難題，一個連研究方法都需要去研究的項目，可想而知它的難度有多大。她當時也是被領導的勇氣所折服，所以回來了。

“你們領導現在大概也只有兩條路了。一是逼你們盡快拿成績，二是拉贊助。不過說實話，我看效果都不怎麽樣。沒哪個傻子願意投理論數學，畢竟現在連應用數學都被人覺得周期太長。”

“嗯。”唐歐拉點點頭，擡眼看他。

鐘揚笑了，“你哭喪着臉幹什麽，大不了不幹，你其實本來就不适合在這種地方待着。”

“我知道，但是心裏有種情懷死了，微微難受。”唐歐拉嘆氣。

鐘揚笑得更溫柔了，揉揉她的小腦袋，越來越喜歡她不經意間對自己流露出來的情緒。因為那對她來說，意味着着信任和親密。他一邊端起盤子，一邊示意她去盛飯。

飯菜上桌後，他突然問她：“你是不是已經在考慮別的出路了？”

“……今天之前沒有。”

鐘揚點點頭，替她加了塊兒牛腩，“是要考慮一下了。”

“嗯。”唐歐拉嚼着他煮的肉，看着他，若有所思。

“想什麽呢，不餓了？”

唐歐拉沖他笑笑，乖乖地低頭吃飯。

鐘揚看着她這副可愛的模樣，溫柔的笑容裏頭也多了些別的，忍不住伸手捏了把她的小臉蛋後，說：“普林斯頓的高等研究院，是不是一直想你回去？”

“……嗯。”

鐘揚看她一副很吃驚的模樣，笑道：“你那些信件到處亂放，還有那個經常給你打電話的Dr。 Selberg，我要是再猜不出來，也太蠢了。”

唐歐拉“哦”了一聲，心想他可真細心。

“我覺得，那邊兒可能更适合你。”

“……嗯。”

“我知道你自己會有定奪。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不管你怎麽選，我都支持你。”鐘揚寵溺無比地看着她，伸手替她理着頭發。

唐歐拉點點頭，回視着他的目光有些複雜。

說實話她之前并沒有要離開的念頭，但今天送走領導後，她确實一個人在辦公室裏想了一段時間。以後到底該怎麽做。是放棄研究到現在的項目，還是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在應用領域裏做些實際的事。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話，那答案應該比較明确。可現在她畢竟置身于一場較為嚴肅的戀愛中，而且很快樂。這時候再去做決定的話，是更需要謹慎一些的。

雖然是她自己的事業，可畢竟會影響到對方。遠距離戀愛倒不是最難的那部分，最難的，其實是期限問題。而期限問題又恰恰涉及到兩個人對未來的共同認知。

未來……真的比較遙遠，他們在一起也沒多長時間，根本還不到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

所以她選擇保持沉默，沒想好之前談什麽都枉然。

“過兩天就春節了，你打算怎麽過？”鐘揚問她。

唐歐拉搖頭，“沒打算。”

“那跟我回家吃年夜飯吧。”

“……好是好，不過阿姨她……同意嗎？”唐歐拉不想掃鐘媽媽的興。畢竟那天之後，鐘媽媽就沒再給她打過電話了，以前可是三天兩頭打過來噓寒問暖的。一定是生她氣了。

“當然同意了，這想法還是她提出來的。”

“……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