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送別那天， 鐘揚跟唐歐拉沒有在機場上演什麽悲情的戲碼。

他平穩地摟着她親了親，笑着看她入關。

她也一路保持着微笑， 回頭看了他好幾次，直到不得不轉彎， 再也看不見他為止。

一切都很平穩，只除了彼此澎湃的內心。

臨別的前兩天，他都住在她家。他告訴她， 咱們倆之間就是一張機票的距離，你一個電話我随時過去。他們還約定好了，每天要在固定的時間視頻， 分享彼此的生活，談論一天的感受。這點是唐歐拉先提出來的，她按照書上提供的遠距離戀愛攻略裏的方法， 逐條細細分析後， 決定采納這個建議。

鐘揚對她說的任何話都不反對， 見縫隙就摟着她，她提議什麽， 他都說好， 然後再低頭送上熱吻。像對孩子似的那麽對她好， 那麽寵她。

弄得唐歐拉心裏怪難受的，偷偷流了兩回眼淚， 也暗裏罵了自己好幾回。一面假惺惺地感性着，一面卻頭也不回地計劃着離開。

從機場回來的路上，鐘揚心裏空落落的， 看着這一路蕭瑟的風景，覺得老天都在替自己難受。按下車窗任憑夾雜着霧霾的冷風吹拂着自己，突然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邪風，鑽進他的脖頸裏，瞬間涼了他一激靈。

接着……一聲渾厚的，正宗的國罵霎時響徹車廂。

他被自己心底的那股多愁善感給驚着了，趕緊把窗戶升了回來。這種大霧霾天，開着窗發神經。一會兒感嘆春秋，一會兒感傷離別的戀人。簡直有病。

又不是生死離別，他也不是沒錢去看她，簡直像個沒了女人就不能活的小愣青。

……好吧，他是心理不好受，可他畢竟是個爺們兒，純爺們兒。哪兒動不動就瞎感傷。

拍拍臉控制好情緒後，他打開收音機随便撥了個臺，預備轉換轉換車內的氣氛，也調離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其實這個糖尿病呢，是不能那麽做的，大多數時候－－”

電臺要謀生，總播些奇奇怪怪廣告，可偏偏這種刺耳的聲音，把鐘揚拽回了現實。

他正逼着自己想些正事的時候，手機震了起來。低頭看了眼屏幕，是他那位偉大的，對他女友重返美國表現出極度的不滿和憤慨的母親。

他不想接。任憑電話“嗡”了好久也無動于衷。對方也挺執着，不停地打給他。

就這樣，在這種賣糖尿病藥的廣告中，雙方勢力持續進行着較量。

最後，他認輸了。輸給了偉大母親、趙秀琴女士的執着，他無奈地按下接聽鍵，準備聆聽那頭即将傳來的怒吼時，意外的聲音卻取而代之。

他母親的老夥伴，王桂英阿姨那急急忙忙的慌亂聲，徹底震毀了他。

……

十三個小時後，唐歐拉順利抵達紐瓦克機場。

校方有人安排車輛，這裏本來就有她自己的家，一切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只除了內心深處的空蕩和令人頭疼的時差。

小樓原本租了出去，回來前已經搞定了一切，連衛生都請人搞好了，當唐歐拉拖着箱子再次踏進自己的家門時，真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每個角落裏都有個故事，雖然很平淡，毫無矛盾和轉折可言，但真真切切的，都是她跟爺爺的生活瞬間。很繁瑣，很無聊，甚至很沉悶的瞬間。

生生站在客廳裏回味了許久之後，她掏出手機發了條微信給鐘揚。他叮囑她到家要報平安，她乖乖照做。然後在收拾行李的過程中，一邊等着他的回複。

只是奇怪的是，她叫的晚餐都到了，他還是沒有回複她，她打他的電話也無人接聽。

人就是這樣，我不找你的時候，你一天不跟我聯系，我也不會擔心你的安慰。可只要我給你打了電話，你一直不接，那麽各種擔憂就開始在大腦裏肆虐了。

唐歐拉拿着手機，坐在凳子上，準備挨個兒把認識的人都聯系一遍時，那頭終于給她回過電話來了。

“我以為你出事了。”她上來就這麽告訴他，語氣裏有着藏不住的委屈。

鐘揚在那頭頓了頓，随即安撫她：“對不起，我忙忘了。……你都安頓好了？”

“是啊，正準備吃晚飯。你那邊早上了，不會又熬了一夜吧？”唐歐拉确認他沒事後，開始把叫好的中餐盛進盤子裏加熱。

鐘揚在那頭聽見了微波爐的響聲，問她：“又吃速食？”

“唔，外賣。”她笑了，溫柔地對他說：“你要注意休息，別累壞了。”

“好，你也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擔心。”鐘揚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有精神，但疲倦還是從他的嗓子裏發了出來。

唐歐拉有些心疼，趕緊說：“不說了，等你歇夠了咱們視頻。”

“好。”

只是剛要挂電話的時候，她隐約聽到了他的嘆息，于是忍不住開口道：“……總覺得你聽起來有點兒怪。”

“……你想多了，我就是有點兒累。”

唐歐拉不确定地問他：“……真的嗎？”

“當然，別亂想了，我就是累的。”

“……好吧，你吃點東西去睡會兒，我也差不多該歇了。”

“嗯，回頭聊。”

唐歐拉雖然把電話挂了，可心裏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還能有什麽事兒發生，覺得他可能是工作上遇到麻煩了。而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就無能為力了。

一顆心暫時放進肚子之後，她開始一邊吃飯，一邊查閱着項目資料。就這麽度過了回來的第一晚。

之後的幾天一切都很順暢，唐歐拉參觀完了項目組，确認加入計劃。雖然項目書上的時限寫的是兩年，但研究實際需要多久，沒誰能說得準。

事業方面跟她想得基本無誤差，本來就是熟悉的環境，就算項目比較棘手，也确實不存在什麽特別艱巨的困難。

至于情感反面，鐘揚嚴格按照約定，每天跟她通話，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不跟她視頻，全部都是語音電話聯系。而且他聽起來也總是很疲憊的樣子，跟她在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他以前也累，可沒有像現在這樣，疲憊得像被掏空了似的。

夜裏洗完澡後，又到了他們的通話時間。

他照舊很守信用地打了過來，只不過這回她要求道：“視頻吧，我想看看你，你不想看我嗎？”

鐘揚那頭明顯頓住了，好久才說：“行，你稍等一下。”

接着電話被挂斷，又過了好大一會兒，等她的耐性快要消失之後，他才給她發過來視頻邀請。

然而當視頻裏出現他的身影時，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發不出聲音來。

“你……你……”她眼眶一紅，心裏好難受。他怎麽瘦成這樣了？才短短一個禮拜，他就憔悴地像老了十歲。一定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不然他不可能這副模樣。

“你別哭啊……”他在那頭嘆氣，“都說了不想視頻，你在地球那邊兒哭，我夠不着你。”

唐歐拉原本沒落淚，可他這麽一說，突然覺得無比的心酸，哽咽着問他：“你、怎麽了？”

鐘揚努力地對她笑了笑，低聲安撫道：“我沒事兒，就是最近有點忙。你怎麽樣，今天一切都還順利？”

“……我現在問得是你，你跟我說實話，我不想從別人嘴裏打聽這些。”唐歐拉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緒，堅定地這麽告訴他。他才是她最親近的人，她不想向任何外人詢問他好不好。

鐘揚看着鏡頭裏她那張嚴肅的小臉，無奈地嘆氣，知道這是瞞不住的事兒，只好用盡可能沒什麽大礙的口吻說：“也沒什麽，就是我媽最近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我得公司醫院兩頭跑而已。”

“……阿姨怎麽了？說實話，不許騙我。”她緊盯着他的眼睛，心裏一陣擔憂。病絕對不會小，不然他不可能這個樣子。

鐘揚吸了吸氣，輕聲告訴她：“沒什麽，就是心髒有點兒不舒服。昨天做了手術，現在……還在觀察中。”

唐歐拉越聽越沉重，心髒病，而且緊急做了手術，觀察期還這麽久，就算她突然沒了腦子，也知道那不會是小毛病。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深深地看着他，聲音有些哽咽。

鐘揚靜靜地回視着，好久之後才開口說：“沒事兒，你不用擔心，我挺好的。”

“我……嗯，我爺爺……”唐歐拉撓撓頭，想安慰他幾句，可脫口之後才發覺這例子不好，畢竟她爺爺已經過世了。

鐘揚怔愣片刻後，溫柔地笑了，他知道她的好意，也明白她想表達什麽，“好了寶貝兒，時間不早了，你快去休息，我得去一下醫生辦公室。”

“……嗯，你也好好照顧自己，等阿姨醒了告訴我一聲，好嗎？”唐歐拉看着鏡頭那邊的鐘揚，心裏有着不舍，表情難免帶了出來。

鐘揚握回了那只想去觸摸她臉蛋的手，同樣有些惆悵，沉默了一會兒後，才說：“好了，我的寶貝兒，晚安。”

“……晚安。”

挂掉電話後的鐘揚，沒有去醫生辦公室，而是來到了重症監護室。隔着門上的玻璃，看着躺在裏頭的母親。

趙秀琴女士這輩子受過的多大的傷，估計就是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劃出來的口子。那天突然在晨練的時候放了懵，整個人直溜溜地倒在了地上，要不是身邊有着那群青春無極限的老夥伴，現在母子倆恐怕早已經陰陽兩隔了。

鐘揚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人的心髒是這麽的脆弱。好端端的一個人，按時年檢，天天鍛煉，而且精通各種偏方小食，居然就能說險些猝死就險些猝死。

趙女士啊，你可得挺過這一關。

清福還沒享兩天，國外也沒怎麽帶你去過呢，可不能就這麽找我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