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鐘揚對自己父親的唯一印象就是脾氣大。你想如果一個人脾氣不大, 能活活把自己氣死嗎?本來就血壓高,還總愛發脾氣, 在單位開着會,突然就腦梗了, 醫院都沒來得及送,直接沒救。
那時候他九歲,記事兒是早記事兒了, 可随着時間的推移,很多細節早忘光了。再說他父親本來就是個大忙人,在家陪他的時候極少。
所以就算他人沒了, 對鐘揚的生活其實也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財務上有保障,生活上有母親,除了偶爾被人問兩句父親呢?別的也沒什麽。不過這種平穩的日子, 在他初三那年突然結束了。趙秀琴女士吱吱嗚嗚地告訴他, 她想結婚了。
然後這就開啓了她的追愛生涯, 二婚,接着三婚。其實錯都不在鐘媽媽。二婚是對方太愛吃醋, 精神有些不對勁, 鬧得滿城風雨才把婚離了。本來預備就此一個人守着兒子過, 可誰知道這臭小子考到了美國,大洋彼岸, 十幾個小時的時差呢。她這一空虛,就又有人趁虛而入了。
本來也挺好的,可偏偏沒過幾年好日子, 對方竟然跟個跳廣場舞的小寡婦好上了。沒別的,就因為人家年輕。趙秀琴女士可不是眼裏能容下沙子的人,所以這第三段婚姻也宣告結束了。
她從此歇了找人的心,轉而加入青春無極限中老年活動團。接着就開始了一邊等着兒子回國,一邊在國內游山玩水,偶爾走走東南亞的美好小日子。
只除了間歇性騷擾下兒子,和不時地感嘆下春秋之外,生活還是挺舒服的。
鐘揚讀書期間在美國創業成功,發了筆小財。鐘媽媽卻一分錢不要他的,連旅游也不接受他贊助。只告訴他趕緊回國,給她找個兒媳婦要緊。
後來他回了國,又開始創業。鑒于母親特別閑,又愛兒子愛到必須時時刻刻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的特性,鐘揚跟她約法三章,他的辦公地點她不能随便去,去之前必須打招呼。
鐘媽媽一直嚴格遵守約定,直到前段時間他被人抓了進去。接着,一切就都開始一發不可收拾了。
這會兒淩晨兩點半,加護病房內只有他跟仍然需要密切觀察的母親。
醫生的話很明确,心髒受損嚴重,即使手術非常成功,也不能确保患者會醒過來。而且大腦缺氧的時間有點長,不排除會對腦部造成損傷。也就是說能不能醒過來是個問題,而且就算醒來了,有沒有其他病症也不好說。
鐘揚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他這兩天真得快忙瘋了,根本顧不上感傷女友的離開。母親病重,他忙着安排最好的醫生,一邊需要專程過來聽取專家商讨手術方案,一邊要應付合作商提出升級的要求。
說實在的,真是累慘了。不是那種焦頭爛額的累,而是像被人抽筋吸血過後的疲憊。
而且那根擔憂的弦一直緊繃着的同時,還要每天按時跟唐歐拉聯絡,免得她擔心。
這半年的時間他時運不佳,即使他一向不是個迷信的人,也不得不發出這樣的感慨。疲倦地捏捏太陽穴後,鐘揚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昏暗的病房內,除了各種機器發出輕微聲響,再沒有別的了。他其實可以躺到外頭的床上去睡會兒,可心裏總不放心。只要想到在母親最危急的時刻,他竟然還跟她上演着電話拉鋸戰時,內心的愧疚和自責就折磨得他沒辦法合眼,生怕一個盹兒過去,趙秀琴女士就會讓他抱憾終身。
所以他硬挺着,眯也要在她身邊眯。
正當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時,突然聽見了遠在美國的小女友的聲音。她叫着他的名字,溫柔地撫摸着他,眼眶紅得吓人。他不自覺的對她露出笑臉,伸手去摸她。
然而當他真正觸摸到眼前的人時,所有的瞌睡蟲瞬間就被驚跑了。
“你……”他驚訝地看着她,沒了語言。
她緊緊地抱住他,埋在他懷裏,哽咽卻清晰地告訴他:“我回來了。”
“你……”鐘揚依然不敢相信。
唐歐拉緩緩地擡起頭,一邊摸着他滿是胡茬的臉,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我睡不着……我試過了……雖然,雖然這麽做很不負責任,但是我跟他們說,我必須得回來。”
鐘揚聽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找着北,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是什麽。心髒砰砰地跳着,人有些恍惚,一是太累,二是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他有些懵。
但懷裏的熱度,又實實在在地告訴着他,她真的回來了,而且純粹是為他回來的。
他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只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為了避免丢人丢大發了,他一伸胳膊又把她摟回自己的胸口,把臉埋進她的肩窩,緊緊地擁抱着她。
“……謝謝。”
“唔。”唐歐拉搖搖頭,閉上眼睛緊緊地摟着他的腰,不同以往的觸感讓她心疼,太瘦了!她聽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溫度。一路上那種不安的心情,這會兒才終于稍稍地緩解了一些。
那晚跟他通完電話她就歇息了,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閉上眼就都是他的模樣,心裏翻江倒海的,一會兒都平靜不下來。
內心一直有着股沖動在不斷地蔓延,像是有個聲音似的,一直在喊:我愛的人需要我,我要回去。
掙紮了一陣兒後,她終于受不了了,撩開被子打開電腦,訂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後,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就開着小車去了機場。
等到候機的時候,她打電話通知Dr。 Selberg,在他極其驚訝和不解的質問中,告訴了他實情。盡管他頗有微詞,但唐歐拉非常堅定,真誠地道完歉之後,把手機關了。
她知道這麽做非常沖動,而且極度不符合她一貫的作風,可她也必須對自己承認,她沒辦法看着他這樣,然後不在他身邊。她心疼他,愛他,舍不得他。
相擁許久的戀人,情緒都稍稍地回歸了一些。
唐歐拉松開鐘揚,看向躺在病床上鐘媽媽。她還是那頭小卷發,只除了人閉着眼,戴着氧氣面罩,身體上綁滿了各種儀器設備的數據接口。
“阿姨她……沒醒過嗎?”
“沒有,還在觀察。但是生命體征穩定了。”鐘揚一邊回答,一邊摟着她看向母親。
唐歐拉心裏嘆氣,摸着他的臉,心疼極了,“你去睡一覺,等阿姨醒了我叫你,好不好。”
鐘揚直覺地搖頭,可她傾身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嘴,一臉不認同地看着他。
“有事我會叫你的,你快去睡,我倒時差,一點兒都不累。”
鐘揚垂眼看着她那張充滿關心的臉蛋,心裏暖呼呼的,輕輕地點了下頭,有些無奈地說:“……好,我都聽你的。”
唐歐拉笑了笑,踮起腳尖來親了他一口,撥撥他的頭發,拍拍他越來越明顯的棱角,眼睛裏頭都是愛意。
鐘揚被她這眼神暖得熱乎,突然有了種被人疼愛着的錯覺,神經稍微一松,人就有些撐不住了。就着外頭的床躺下去之後,沒多久就睡着了。
唐歐拉替他掖好被子,又看了他好一會兒之後才回到病床邊。
這種夜深人靜守病床的事,對她來說不陌生。她守過爺爺,明白這其中的痛苦和折磨,所以由衷地盼望阿姨能好起來。哪怕得天天聽她唠叨,也要好過這種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