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今天又是一個晴天。安安趁着中午車站沒什麽旅客,急急忙忙去醫院。結果剛走進302病房,她又退了出來。
“三床的病人呢?”安安抓住一個護士問。
護士翻了翻資料,告訴安安:“三床今早出院了。”
“……”
安安恨恨攥了攥手,連忙往家跑。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見到那個熟悉的地方時,安安從心底生出來的,竟然是陌生。她現在連家裏鑰匙都沒有。幸虧門開着。安安徑直走進去。安國宏已經坐在堂屋裏,似乎早有準備,“終于知道回來了?”他說。
“我也不想回來。”安安跟他頂,“我媽呢?”
安國宏冷哼,将安安買的那些水果丢在桌上,冷嘲熱諷道:“你現在有錢去買水果蛋糕這些東西,也不拿給老子用?”
“我沒錢。”安安冷冰冰回他。
“你沒錢?”安國宏指着外頭,不客氣道,“刀疤都說了,上次拿過你的錢,就有個男的替你出頭教訓了他一頓,那人姓陸。你媽昨天也說,你現在有個男朋友了。你沒錢?——你沒錢,就去找他要啊!”
安安愣了愣,“什麽?”
“什麽什麽?”安國宏只覺得莫名其妙。
“姓陸?”安安還是怔愣。她一直以為刀疤男沒有再找她,是看在羅坤的面子上,沒想到——是陸昂?
所以,其實他……某個念頭不可遏制的冒出來,安安心跳了一跳。
陸昂,陸昂!
“你還不去找他要錢?”安國宏不要臉的催促。
Advertisement
安安懶得搭理他,她直直往卧室走,“媽!”她喊段秀芳。
“喊你媽也沒有!”
段秀芳在房間裏面哭:“不要吵了嘛,安安難得回來。”
“你還有臉說!”安國宏罵她,“你昨天要是跟她拿到錢,今天不就沒事了?還能吵得起來?”
段秀芳撇開臉,沖着牆哭。
她肚子真的是太大了,身上又幹癟,這會兒躺在并不幹淨的床上,安安怎麽看,怎麽難受。她上去扯她:“媽,你跟我走。”
“去哪兒?哪兒都別想去!”安國宏擋着門。
安安還是拉段秀芳:“媽,我們走,我給你治病。”
段秀芳搖搖頭,扶着肚子說:“安安,媽快生了,就不走了。”
“媽!”
安安心底着急,段秀芳卻還是固執搖頭。她和安國宏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如今又懷了安家的男孩獨苗,她不會走的,也沒法走。她骨子裏就是個守舊的女人。
對着這樣的母親,安安真是又恨又怒又氣,還無計可施!她轉頭問安國宏:“我身.份證呢?”
“想要身.份證,你拿錢來買。”安國宏已經毫無廉恥,張口閉口都是錢。
安安徹底無語,她打開抽屜,自己翻找。安國宏一把揪住安安的胳膊,拼了命往外拖:“沒錢你別回來!也別想要你的證件!想都別想!”
安安根本抵不過這人可怕的力氣,她直接被安國宏推出門外,門砰地一聲,在她面前狠狠關上。
門板堅硬,直接拍到安安額頭上。
額頭很痛!安安卻只是深深的無力,“媽!”她扯着嗓子,又撕心裂肺大喊一聲,可是門根本不會開。
這邊争吵聲太大,聽到安安的聲音,計超匆匆從隔壁跑過來。今天學校放假,他不用去食堂做清潔。“安安!安安!”他沖過來,“你沒事吧?”
安安搖了搖頭。
計超又傻愣愣地拍胸口:“你早上走了,我眼皮子就一直跳咧,總覺得要出事……”
門砰地一聲又開了,安國宏對着安安咬牙切齒:“難怪一直找不到你,你居然和這個憨包住?”他說着,操起笤帚就要打安安。
計超自知失言,死命攔在安國宏前面,安安連忙跑走了。
跑出巷子,跑到大街上,安安跑得氣喘籲籲。
對着人來人往的街道,她忽然又有些怔愣,她這次好像真的沒地方去了。
安安去陸昂院子那邊。
她敲了敲鐵門。
沒人開。
她将耳朵緊緊貼在門上。
靜靜聽了好一會兒,安安站直了。
裏面沒有聲音,什麽都沒有。
陸昂還沒有回來。
安安挎着包,耷拉着腦袋,慢慢往外走。
手機開機,她給陸昂發短信。
“陸昂,你到哪兒了?”
“陸昂,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
陸昂在哪兒呢?
陸昂還在賭他的命。
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會想什麽?
陸昂不知道別人,反正他什麽也沒想。
陸昂直接扣動扳機。
槍口貼着太陽穴,扳機用力扣下,槍機沿着軌道迅速往前,擊針瞬間撞擊,咔一聲——
陸昂将槍丢給羅運華。
他面無表情,他只是盯着羅運華。陸昂無聲的,在示意他,該你了。
羅運華這次純粹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他都多少年沒經歷過這些驚心動魄了,讓他跟一個小輩玩俄羅斯輪.盤,傳出去是件特別丢分的事!如今握着這燙手山芋,他為難地看向彭漢生,“白爺,這……”
“年紀大了,不會沒種了吧?”彭漢生睨他。
羅運華讪笑:“白爺,你要試他,沒必要連我一起試啊,咱們這麽多年交情……”說話間,他湊近一些,在彭漢生耳邊嘀嘀咕咕出主意。
陸昂依舊面無表情。
不知羅運華提了什麽,彭漢生面色緩緩陰沉下來。他的目光掠過羅運華,又看向陸昂。手指在桌上輕輕頓了頓,他往後遞了個眼神,示意馬仔帶陸昂去後面。
陸昂就笑了:“白爺,這不好吧。”
“哪兒不好?”彭漢生饒有興致。
陸昂看了眼羅運華,慢悠悠說:“我不欠別人,但我也不喜歡別人欠我。有來有往麽。”
他朝羅運華做了一個開槍的手勢。
陸昂冷硬的唇角彎起,他輕輕一笑。
挑釁而意味深長。
羅運華被陸昂笑得心裏發毛又不免惱火,這人算什麽東西!不過,待會兒試一試就能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白爺……”羅運華還要說什麽,彭漢生聞言,倒是點點頭,他回頭示意羅運華:“把這一槍放完。”
羅運華手裏拿着那把槍,腦門上隐隐開始冒汗。他還在猶豫,想找個什麽借口搪塞,一對上彭漢生不耐煩的目光,他那張老臉瞬間漲到通紅。羅運華左右掃了掃。周圍全是彭漢生的人,一個個看好戲,沒人能動啊。羅運華視線再着急一轉,忽的,他擡起手,喪心病狂地拿槍指向自己的司機!
手裏一哆嗦,扳機往下扣——
砰一聲,子彈沒打中人,擦着牆過去。
衆人哈哈大笑。
“哼!真是年紀大了,沒什麽用了!”彭漢生冷冷哼了一聲,手負在身後,往後頭走。
羅運華雖尴尬,卻仍舊舔着臉跟過去。他給自己找借口:“白爺,你只是讓我放一槍,沒說對誰放啊。”
彭漢生沒再理會他,很快消失在後門口。
旅館的那個男人用槍頂了頂陸昂的腰。陸昂面色淡淡的,也慢慢悠悠過去。
他知道,試探遠沒有結束,絕不可掉以輕心。
他更知道,自己邁出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艱難。
從別墅後門出去,往前走上一小段,是一個單獨修建的竹樓。
這棟竹樓從外面看,沒什麽特別。稍稍靠近一些,就能聽出不對勁——竹樓裏面不停傳來“咚——咚——咚——”的悶聲響,像是有什麽重物在用力撞擊。
幾人沿着樓梯上去。
門打開,屋裏幾乎沒有光,灰蒙蒙、暗沉沉一片。
在這樣的昏沉裏,有個人靠牆坐着。
說是人,其實已經半殘,他少了一條胳膊和完整的一條腿。斷肢截面明顯,用刀硬砍下來的。傷口随便包紮着,他身上已經血肉模糊,連臉上都是一道道傷。
因為極度的痛楚,他不停拿腦袋撞牆。
每一下,都是咚的一聲。
咚。
咚。
咚。
像是敲在人的心上,羅運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彭漢生在那人面前站定,轉頭,嚣張至極的對陸昂說:“這是你們的公安。他弄死我兒子,我就搞廢他。”
陸昂看向地上那個人。
那人也懶噠噠掀起眼皮子,看了陸昂一眼。四目相對,他又漠然移開臉,繼續拿頭撞牆。
“這人硬的很呢!”彭漢生不屑冷哼,“我每天割他一塊,就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
在他的說話聲中,那一聲聲或長或短的撞牆聲,還在繼續。
咚。咚。咚。
彭漢生上前踢了那人一腳,罵道:“廢物!死狗!”衆人哈哈大笑。在這樣的喧嚣與永不停歇的撞牆聲中裏,陸昂一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一手夾着煙,他面無表情的,慢慢抽了一口。
牛仔褲口袋裏,他的食指在和那人敲出同樣的頻率。
那一下又一下,是張帆在對他說:
還能再見,真他媽開心!
開心……
陸昂飛速地垂下眼,他默然抽了一口煙。
視線裏,是張帆血肉模糊的殘肢。他一條腿廢了,另一條也好不到哪兒去。整個人奄奄一息,就撐着一口氣,一口永不服輸的氣。
老高那天還說,張帆出事了,連人都找不到……
夾着煙的手微微顫了顫,陸昂重新擡起頭來。
他抿着唇,眉眼依舊冷漠到可怕。
彭漢生在旁邊說:“你們中國人講究投名狀。小子,知道什麽是投名狀嗎?”
陸昂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彭漢生朝地上血肉模糊的那人努努嘴,告訴陸昂:“這就是你的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