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憑借那個邊緣少女的角色, 安安正式走入公衆視線。
那個角色名字叫拾光。
鏡頭裏, 她的瞳仁烏黑, 她的眉目分明。隔着屏幕,你能完整感受到她的情緒,嚣張、不安、孤僻。你能清楚看到她的僞裝,面對這個世界的僞裝。她的頭發燙成大波浪, 她的指甲通通染紅,她的唇色更是張揚。
大熒幕上, 她笑, 她哭, 她回眸。
一舉一動渾然天成, 一切太過自然。
這個角色仿佛是為她量身定做。
安安給拾光注入了魂魄。
片尾曲響起,依舊是安安的聲音。
唱的是一段愛情故事,男人去了天國,女孩飽受折磨最後選擇自盡。
我們終将相逢, 我們終會重逢。
無論天堂, 或是地獄。
漆黑的電影院,大燈驟然亮起。
許多女孩早就淚流滿面,哭得不能自已。
安安刻意收斂住了嗓音裏的慵懶和甜, 她唱這首歌只用清冷, 像是淡淡漂浮在上空不願離去的靈魂,冷靜訴說着這段悲歡離合。更添幾分哀戚。
散場時,有人在讨論:“那個拾光是誰演的啊,真不錯。”
“這歌也是她唱的呢。”
在大三下的春夏之交, 安安就這樣告別了三十八線開外的人肉背景板,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重要作品。
甚至将來,她還會被媒體封為驚豔了時光的拾光。
沈寂沖她得意揚眉:“陸大小姐,你是不是該感謝我?”他翻手機熱評,念給安安聽:“拾光和拾光相得益彰。”——那首歌也叫《拾光》。
安安困得要命,“唔,感謝你。”她随口應付一句,閉上眼,歪在沙發旁補眠。這幾天安安和劇組飛去各地宣傳,青島、上海、蘇州、杭州、廣州……一路馬不停蹄,好容易能有半天放松,居然在酒店又遇到這位!
真是陰魂不散啊。
“那你打算怎麽謝我?”沈寂恬不知恥追問。
男人溫熱的氣息撲面,安安睜開眼。
沈寂已經俯下身。他其實生的風流倜傥,不知招惹了多少莺莺燕燕,安安前兩天還在網上看到他的新歡,一個小嫩模。
這會兒他湊得近,安安沒有逃,也沒有躲,只是說:“我有男朋友。”
“我也有女朋友,還有很多個。”沈寂格外無恥,“所以呢?”
“我要和他結婚。”
“我比他好。”沈寂一向自信心爆棚。
安安卻篤定:“你比不上他。”
四目相對,沈寂問:“哪裏比不上?”
安安說:“他是一個英雄。”
沈寂笑了:“陸小姐,你以為在演大話西游?你的心上人是個蓋世英雄,會腳踏七彩祥雲來娶你?”沈寂嘴巴一貫犯賤,随時随地開啓冷嘲熱諷模式:“這麽多年他都沒來找你,說不定早就變心,跟別人結婚;說不定他當你是個包袱,巴不得早就甩掉你;又或者……你的英雄——他已經死了。”沈寂有些惡毒的提醒安安。
安安有一秒的失神,然後依舊固執堅持:“他肯定是走不開,他肯定會來找我。”
沈寂無可奈何的搖頭,他戳安安的腦袋:“自欺欺人!”
助理小米不知道沈寂在這兒,她毛毛躁躁闖進來,恰好見到這一幕。手扶着門,小米尴尬地僵了一僵,她問:“陸陸,中午想吃什麽?”
——陸陸是如今大家對安安的昵稱。
安安給出答案:“如果輝姐沒盯着,就要酸辣粉。如果輝姐盯着……”安安頓時生無可戀,她說:“随便吧。”
小米比了一個“ok”的手勢,悄悄關門,退出去。
沈寂扶額:“你這樣根本就紅不起來!”
安安照例回他:“我沒想紅。”或者說,在确認陸昂安全前,她沒想紅。安安不想給陸昂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沈寂徹底無語。
坐在一旁,長腿輕輕交疊,沈寂睨她:“輝姐人怎麽樣?”——輝姐是安安現在的經紀人。安安一開始沒想這麽快簽“賣身契”,誰知“拾光”這個角色試映的反響不錯,就有片約找上來。輝姐是沈寂介紹的,行動力迅速,給力。但是太過給力,管的多、管得寬。安安嗜辣,她怕安安長痘痘,連這個都要禁止,時常耳提面命:“身為一個女明星,要有管理身材的自覺。”
安安便脫了外套,大喇喇向輝姐展示:“我身材好,不怕。”
輝姐就捏她的腰,捏她的胳膊,面無表情的說:“瘦是瘦,都是贅肉。以後每天鍛煉一個小時!”
以至于現在一想到輝姐,安安就腦袋痛,她問沈寂:“還能換麽?”
沈寂嘁笑:“想得美。”
坐了一會兒,沈寂說:“走了。”
“嗯。”安安毫不在意。
沈寂自讨沒趣,偏又要問:“什麽時候回北京?”
安安說:“等這段宣傳結束。”
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安安下巴墊在沙發上,她望着外面。
他們今天住在金雞湖附近,是一個園林式酒店。梅花窗外柳綠蕉紅,柔風拂過,是與北京完全不同的嬌媚。安安思緒不由自主飄向更南的南方。
那裏四季溫暖,那裏時常下雨,不知道今天有沒有下雨……
……
高大的叢林裏密不透光,剛下過雨,雨水沿着樹梢不停往下滴,滴在臉上,滴進脖子裏。滿地泥濘。前面的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跑得格外艱難。慌張回頭之際,他不忘說,昂哥,你別管我,自己快跑。
下一秒他就愣住:昂哥,你真的是警察?!
那把刀直接捅進來,還有那支槍,砰地一聲——
床上的人睜開眼。
窗簾拉上了,只能透進朦胧的微光。
呼吸略微急促,視線漸漸收攏,轉到旁邊的床頭櫃,鬧鐘顯示五點三十七。六點不到,他醒了。
他醒得越來越早。
走廊已經有人開始忙碌。陸昂坐起來。隔壁床的人昨晚一直咳嗽,睡得并不安穩。陸昂趿上拖鞋,起身,走出去。
擰開門,走廊裏一片白色,忙碌的人也是一片白色,他自己身上亦是藍白條紋的長衣長褲。
“十二床,今天醒這麽早?”經過的白衣天使朝他微笑。
陸昂彎了彎嘴角。
她又問:“感覺怎麽樣?”
“還行。”陸昂慢吞吞的說。
白衣天使叮囑他:“今天是主任查房,別亂走啊,另外——不許偷偷抽煙。”
陸昂笑了。
他走到護士站,拿起一份報紙。
目光落在報紙上角的日期,他仍有一瞬恍惚。
右手折起報紙,陸昂回病房。
刷牙,洗臉,他慢吞吞下樓,吃早飯。
醫院食堂早餐花樣不多,陸昂每天固定要一份粥、一個包子和一疊小菜。
報紙看了前面三版,再往後,翻到娛樂版面,陸昂停住了……
今天是主任查房,上午九點準時開始,病人家屬在八點半就被請了出去。
走廊裏,主任、主任醫師、副主任醫師……所有一切準備就緒,如臨大敵。
一間房一間房過去,到了其中一間,看着空的十二床,主任疑惑:“人呢?”
角落裏,有人結結巴巴的說:“早上還看見他……”
春夏之交,嫩芽在暖風中飄搖,溫柔撲面,整座城市正在不急不緩蘇醒。街邊商鋪開了一半,商場沒有對外營業,至于電影院,最早的一場也安排在九點。
電影院外貼滿了海報,有人駐足端詳。
那是最近上映的一部電影。
海報很大,他站在海報底下,平視右上角的人。
那是一個正面特寫鏡頭。
他靜靜看了很久。
八點五十分,他走進電影院,買票。
這個時間點電影院裏沒什麽客人,賣票員無聊地打了個呵欠,對着迎面走來的人,他漸漸止住動作。
來人頭發剃得很短,幾乎貼着頭皮過去,能看到兇狠的青茬。
他個子很高,肩膀微微往下垂,眉骨還有道傷口。
賣票員問:“看什麽?”
那人說出電影名字。
觑了觑他,賣票員終究小心提醒:“這是部文藝片。”
“沒事。”他淡淡的回。
不是周末,整個放映廳就他一個人。
坐在正中央。
廣告狂轟濫炸結束,全場燈光在九點準時暗下來,聚成一道刺眼的光柱,從前往後,直射至寬大的熒幕。
他坐在那兒,坐在正中間,認真的看。
先是龍标,再是制作發行公司,然後——徐徐切入電影。
寬大的熒幕上,畫面随着鏡頭慢慢往深處推進,是金黃的大片麥穗,伴随着清風歡快的搖擺,旁邊有淺淺向南的清澈小溪,再遠處是筆直的柏油路。
越過溪流,有個纖瘦的人躺在那兒。
身下有血。
她已經死了。
一個名叫拾光的少女在片頭就死了。
警察和記者循着她留下的蹤跡,從衆人口中一點點剝開她的過往,窺探拼湊她和一個男人的愛情,直至那個男人離開人世。
拾光活在衆人的回憶裏。
她冷漠,她彷徨。
她對他笑。
她對他哭。
和過去一樣。
電影院裏不能抽煙,他指間摩挲的那支煙顫了顫。
他靜靜看着她。
直到最後一幕結束。
大燈驟亮。
安安的聲音從環繞的音響中一點點流淌出來,清冷而涼。
他沒有立刻離場。他獨自坐在那兒,在她的歌聲裏看完了所有的片尾字幕。
她的名字一共出現兩次。
拾光 陸安
片尾曲
演唱 陸安
“沒了,沒了,後面真沒了。”打掃衛生的阿姨不停催促。
他起身,慢慢走出去。
賣票員對這人很有印象,如今看他往外走,又忍不住多觑一眼。
只見他走下臺階,走到外面,停住腳步。
他對着一張海報。
他只看右上角那個人。
那個位置,是安安正面的鏡頭。
和電影裏一模一樣的造型。
長發燙成大波浪,襯得臉越發小。
三年多沒見,她長大了,漂亮的眉眼長開了,和過去不一樣了。
視線再往下,她脖子裏戴着一條頸帶。
黑色頸帶細細窄窄,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有一個金屬搭扣。
陸昂耳邊是她在唱歌。
她在唱,我們終将相逢,我們終會重逢。
無論天堂,或是地獄。
……
“你想出院?”主治醫師皺眉,“可你的身體機能剛剛恢複,康複訓練才開始。”
陸昂低着頭,說:“還行。”
只要一想到那條頸帶,那條黑色的頸帶,陸昂就無比難受。
她在等他。
他讓她等了三年多。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貓児和小七】的打賞,謝謝(*╯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