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公婆
太子的冊封大典定在十二月初六,時間上有些倉促,原本禮部選的幾個黃道吉日都在年後,只因皇帝想趕在新年祭祖前,将太子的名分正了,便大筆一揮,将時間提到了年前,選了這一天。
旨意下達時已經是十月底了,冊封大典開始籌備,可怡王和怡王妃卻依舊沒有回來。一時間議論聲紛紛四起,都在猜測着這不靠譜的怡王爺能否趕在冊封大典之前回京。甚至坊間還有人開了賭局押注。
晏如瑾這些日子有些忙,一來忙着收拾、翻新府邸,二來要接待前來道喜的賓客。人情來往,府中雜務忽然便多了起來,有的事情可以交給管家,有些事情則是須她親自處理,一整個十月都是忙着的。
十一月初三這日一早,劉承繼接到了怡王送來的信,信上說他們初六到家。
怡王和王妃住在東邊兒的主院兒,雖說一直都有人打掃,可如今人要回來了,還是要準備準備的,晏如瑾領着幾個婆子,幾個丫鬟一道去了東院兒,親自盯着,讓他們又收拾了一番,大體還是原來的模樣,細微處,又添了些小物件兒,仔仔細細收拾了兩天。
初六這日一早,天還沒亮,丫鬟淺桃已是進來點亮了房裏蠟燭。
燭光一亮,不等人到床前喚時,晏如瑾便醒了,燭光透過輕薄的床幔,照着父女兩個依舊沉睡的面龐。
小福兒斜着身子躺着,小腦袋頂着她爹的肩膀,嘴巴微張睡得香甜,探手過去,小心的給她掖了掖被子,而後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沒有驚動這父女二人。
這邊淺桃服侍着晏如瑾穿衣,那邊淡紫便領着一衆小丫鬟端了洗漱用品進來,小丫鬟們放下東西,見了禮,便垂首待立,淡紫則上前與淺桃一道服侍晏如瑾穿衣。
晏如瑾伸着胳膊由着他們擺弄,視線擡起朝窗子看了過去,素色的窗紗外頭黑漆漆的不見半點亮色,晏如瑾壓低了聲音問道:“今兒個冷嗎?”
“回太子妃,”淡紫也放輕了聲音回道,“今兒個外頭有些冷,奴婢覺着比昨兒個這時候還要冷上兩分。”
收回了視線,晏如瑾又道:“一會兒你将小姐剛做的那件狐貍皮的小鬥篷找出來,我一會兒帶着她出城要穿。”
“是!”
……
洗漱過後,留了淡紫在這裏候着,晏如瑾則領着淺紅出了正房,一路往大廚房去了。
怡王的信中沒有提起回府的大概時間,只說今日回到,晏如瑾前兩日便交代了大廚房,讓他們仔細準備了,要保證從早到晚無論什麽時間,王爺和王妃回府都得有合口的東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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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安排好的,可到底不敢怠慢,這一早的又親自往大廚房跑了一趟,交代一番後,又安排了早膳。
大廚房裏逗留了一刻鐘左右,都妥帖了,便又回了西院兒,剛剛進了院子便聽到了福兒的哭聲,晏如瑾便快走了幾步。
進了裏屋,便見劉承繼一身裏衣趿着鞋,在屋子裏來回踱着步,小福兒趴在他懷裏,正閉着眼睛大哭,胖胖的小胳膊緊緊的抱着他爹的肩膀……
一旁丫鬟婆子站了好幾個,都是垂手立着。
“怎麽了?”晏如瑾走了過去。
劉承繼回頭見是她回來了,便松了口氣,将女兒交給晏如瑾,他道:“一醒來時就往你的被子裏鑽,裏邊兒爬了一圈,再出來時便哭了,許是見你不在,鬧脾氣了。”
小福兒穿着小棉襖,窩在娘親懷裏,仍舊哭着,晏如瑾抱着她哄着,擡頭和劉承繼道:“你收拾你的吧,還得上朝呢!”
窩在娘親的懷裏哭了一會兒就不哭了,晏如瑾捏着帕子輕輕的給她擦着眼淚,口中道:“小臉兒都哭花了。”
小福兒抱着娘親的胳膊,“哦哦”的應了兩聲,晏如瑾哭笑不得,嗔道:“你還知道呢?”
聞言,正在整理衣服的劉承繼看了過來,他道:“她聰明着呢!”
晏如瑾笑着搖搖頭,抽出胳膊來,将帕子遞給丫鬟,又吩咐丫鬟擰了塊熱布巾過來,她拿了熱布巾,便要給女兒擦臉,小福兒卻不肯老實了,搖頭晃腦的在晏如瑾懷裏站了起來,小腦袋搭在娘親的肩膀上,去看後面的爹。
“啊啊——”
她朝劉承繼伸手,劉承繼擡眼見了便要過來,晏如瑾回頭見了道:“你弄你的,別理她。”
劉承繼看看媳婦,又看看女兒,見小女兒水靈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正一錯不錯的看着自己,小胳膊還朝他伸着……到底還是擡腿走了過來,越過媳婦的肩膀,将女兒抱了過來。
晏如瑾嗔他:“你不上朝了?”
“不耽誤。”他一只胳膊抱着女兒,一只手洗臉,晏如瑾看了一眼,便不管他了,轉身去了外間安排早膳。
早膳過後,劉承繼便準備去上朝了,晏如瑾交代他道:“一會兒我就帶着福兒去出城去接父王、母妃了,你下了朝也早點兒回來。”
劉承繼點頭:“你也不用去太早,巳時在準備出門也不遲。”
“好,你快走吧,別遲了。”
劉承繼走了,晏如瑾回到了裏間,淡紫抱了兩件小福兒的鬥篷過來,一件是雪白的狐貍皮毛,另一件則是火紅的。
“太子妃您看,小姐今兒個穿哪個顏色的好?”
“就這件白的吧。”
将女兒放到床上,讓丫鬟給他們穿衣,晏如瑾也開始換衣裳,穿戴妥當後,天也亮了,沒敢等到巳時,擔心自己去的晚錯過了,她卯時初便抱着女兒出門了。
府門口停了三輛馬車,晏如瑾的一輛,還有福兒的奶娘并着幾個昔日裏王妃身邊侍候兩個丫鬟婆子,最後一輛是給王爺王妃準備的,另外除了管家還有二十個随行的護衛。
“奴才給太子妃請安,給小姐請安。”管家領着護衛們上前見禮。
“免禮。”
“謝太子妃。”
在淡紫的攙扶下,晏如瑾抱着女兒上了馬車,外頭,管家請示過後,便上了馬,領着隊伍一路往城門口走,出了南城門沒走多遠,便将車停在了道邊,管家隔着車窗道:“太子妃出城了,便停在這嗎?”
“可以。”
“是!”
裹着一身純白色狐貍皮毛的小福兒睡着了,晏如瑾也靠着車壁閉着眼睛眯了一會兒,淡紫則候在車門口,也靜悄悄的。
就這般候着,一直等到了晌午也沒等到怡王和王妃,淡紫勸她道:“娘娘,這已是晌午了,不若奴婢們在這裏候着,您先回府用了午膳再過來也是一樣的。”
“再等一會兒吧,應是快到了。”
“若是娘娘怕耽誤了,不若就近找家酒樓先吃一點。”
“不必了。”
“可是……”淡紫想了想道,“娘娘,那便讓奴婢去附近酒樓買點酒菜過來,您墊一墊。”
晏如瑾搖搖頭:“我也不餓,剛還吃了糕點,別多言了,候着吧。”
“是!”
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到了未時時,忽聽得外頭傳來點動靜,晏如瑾吩咐淡紫道去看看,是不是王爺王妃回來了?
“是!”
淡紫便出了車廂,不一時回來卻禀她道:“娘娘府裏傳來消息說是王爺王妃已經回府了。”
“回府了?”晏如瑾有點意外,“王爺走的不是南門?”
“說是從北門進的。”
晏如瑾心想,看來怡王可不是從江南回來的,擡起眼吩咐淡紫道:“是我疏忽了,忘了其它幾個城門也讓人守着一些,不過既然回來了就好,咱們也回吧。”
“是。”
……
馬車回到了王府,他們院子裏的兩個婆子守在門口,見了她上前見禮道:“太子妃,王爺王妃回府了,這會兒正在後院兒休息呢。”
晏如瑾點點頭,将福兒交給了奶娘抱着,她松緩了一下胳膊問婆子道:“太子呢,回來了沒有?”
“太子殿下剛剛回來,也在後院兒呢。”
晏如瑾點點頭:“咱們也過去吧!”
……
到了東院兒,命丫鬟進去禀告,晏如瑾候在廊下,不多時丫鬟出來行禮道:“太子妃娘娘,王爺王妃請您進去。”
剛剛進了堂屋,便聽得一道低婉抽噎的女聲從西間傳了出來。
“奴婢自小在府裏長大,王府裏也發生過一些事情,可是卻從未見陛下真的怪罪過,可那一次世子爺您被押進了大牢不說,便是連王爺王妃都被罰去了皇陵,當時奴婢只覺天都塌了,又因之前又聽過一些傳言,所以那時聽婆子來報說李公公來了時,奴婢才會以為李公公是帶人來抓府中女眷去充作官奴的……當時奴婢腦子渾渾噩噩的,便直接禀了世子妃……禀了世子妃奴婢便回了房間,也是準備了結性命,免受其辱的,只是卻被人發現,救了下來……兩日後奴婢醒來時,才聽說了世子妃也懸了梁的事情,奴婢自知有罪不敢茍活,便又自裁了一次,簪子都被刺進胸膛了,可不知怎的,竟是又被救了回來……”
“王爺,王妃,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到了。”
那道悲泣的女聲一頓便停了。
“快請進來吧!”怡王妃的聲音道。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晏如瑾才一進來便見劉承繼站在屋子當中,在她腳下跪着一個女子,女子匍匐着額頭抵在地上,看不到臉,身量看着很是纖弱,她伏在那裏,肩膀時不時的抖動一下,還傳出一道斷斷續續的哽咽聲。
清荷!
晏如瑾不動聲色,走到劉承繼身邊,跪下給王爺王妃見禮。
“兒媳給父王、母妃請安,父王母妃一路車馬勞頓,兒媳卻沒能及時出迎,兒媳辦事不周,還望父王母妃恕罪。”
王妃笑道:“哪裏能怪你,府裏的下人說了,一大清早的,天剛放亮你便出門了,是我們信中沒有說清楚,讓你跑錯了地方,好孩子,別跪着了,開起來吧。”
“謝母妃恩典。”
晏如瑾起身站在了劉承繼身邊,怡王爺坐在上邊兒,眼睛一掃便落到了奶娘懷裏抱着的一個圓圓滾滾的白狐貍皮毛的小鬥篷上面。
他看了一會兒便又去瞅王妃,王妃順着視線看過去,便笑着問晏如瑾道:“這便是福兒了,快抱來給我看看。”
“是!”晏如瑾福了福身子,走過去,從奶娘懷裏接過小女兒,抱着上了前去。
圓滾滾的小孫女到了跟前,王爺王妃兩人忍不住的,皆是微微傾了身子看過去……小福兒剛剛睡醒,正是精神的時候,天真純澈的大眼睛,朝他們兩人看去,小嘴巴裏還哼哼了兩聲,她聲音軟軟嫩嫩的,頓時爺爺奶奶的心都化了。
王妃伸出手道:“給我抱抱。”
晏如瑾便将小福兒遞了過去,王妃将孫女抱在懷裏,端詳了一會兒她擡頭和怡王道:“王爺,您看,可是和阿繼小時候一個模樣?”
“比他好看!”怡王忍不住接過小孫女抱在懷裏颠了颠,而後笑眯眯的道,“肉墩墩的。”
他們兩個人說着話竟是将旁人都給忘了一般,晏如瑾見他們抱着福兒,一時也沒有放手的意思,便退回到了劉承繼身邊。
不想,她這邊剛一站定,那邊跪伏在地上的清荷便微微起身,膝蓋挪了兩步,挪到她面前來,砰砰砰的給她重重的磕了三個頭,而後一言不發又趴回地上。
這般晏如瑾便不能不開口了,她低頭看着腳下女孩兒纖弱的腰身,淡淡的道:“這是做什麽?”
“奴婢該死,請娘娘責罰。”
晏如瑾低頭看着她一時沒有開口,沉默中怡王妃道:“這孩子當初不是害得你……唉,這兩年一直是自責的不得了,一日都未曾安心過,雖說她也是無心之過,可到底害得你遭了一回罪,今日回來了,便聽你的處置,你該罰便罰……待罰過了也別讓她在你們跟前侍候了,便讓她到我這裏來吧,這兩年我身邊就這孩子一個人服侍,她也周到盡心,我用慣了一時便有些舍不下了。”
王妃這一番話,分明的袒護……晏如瑾視線垂着,落在清荷匍匐在地的身影上……擡起眼,她面色平常的道:“母妃嚴重了,既是無心便談不上罪過,非但無過反而有功,這兩年父王母妃在外辛苦,兒媳和太子又不能在跟前侍候,清荷替我們盡了孝道,我們該是要謝的,哪裏會罰。再者兩年前那件事情,兒媳自己都糊塗了,又哪能怪她呢!”
“你這孩子真是寬宏大量,”像是就在等着她這一番話一般,王妃低頭便和清荷道,“既是太子妃這般說了,你還不謝恩?”
“奴婢謝太子妃娘娘不殺之恩。”
之前王妃也只是說罰,她這一開口卻是謝她不殺之恩,聽着倒像是晏如瑾一心要殺她一般。
晏如瑾淡淡的道:“既是過去的事,無需再提,起來吧,日後好好服侍母妃。”
“是,謝太子妃娘娘。”
“好了,”王妃道,“你便先下去吧。”
“是!”
清荷便站了起來,她這一起身,臉便露了出來……許是剛剛磕頭可得太用力,磕破了額頭,鮮血順着鼻子留下,趁着蒼白的臉色,便有幾分駭人……
偏巧被怡王抱在懷裏的福兒被這邊的聲音吸引了注意,轉頭看了過來,只這一眼便被吓着了,“哇”的就哭了出來……
她這一哭,原本一直沒管他們這邊的怡王惱了,臉色猛地一沉,呵斥清荷道:“滾出去。”
“是!”清荷驚得腰一彎便退了出去。
怡王這一吼,福兒哭的更厲害了,驚天動地的,怡王慌了手腳,他站起來抱着懷裏的小團子,搖搖晃晃的哄着,可是福兒只顧閉眼大哭,怎麽哄都哄不住。
怡王沒法将孫女給了怡王妃,怡王妃也是哄不住,便又給了晏如瑾。
“福兒應是吓着了,父王、母妃,兒媳先抱她下去了。”
誠王妃點頭:“快去吧。”
晏如瑾擡頭看向劉承繼:“殿下,臣妾先告退了。”
“我和你一道。”
晏如瑾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怡王爺的聲音在後邊兒道:“讓人去請了太醫過來看看。”
“是!”劉承繼行了個禮,“爹娘,兒子也先告退了。”
“你等等,”怡王妃道,“你過來,娘有幾句話跟你說。”
“是!”
劉承繼上前,到了怡王妃跟前,怡王妃朝門口看了一眼,見晏如瑾走遠了,便放低了聲音和他道:“清荷這丫頭,自小在府裏長大,她是什麽性子,大家都看在眼裏,那件事情,若是換做旁人,我或許會有所猜疑,只是清荷這丫頭卻是斷斷不可能的……不過你媳婦那裏也确實是委屈了,回去後,你替娘哄一哄她。”
“娘,您多心了,瑾娘向來大氣,不計較這些的,您別多想了,只是清荷……我看她處事也不怎麽穩妥,拿剛才來說,這麽一臉血的也不知遮着……”
“今兒個這場合,她也是吓壞了,再者也沒和孩子接觸過,一時沒想到也情有可原,尋常時候極是穩妥的。”
劉承繼便沒再說什麽:“既然您喜歡,那邊留在身邊吧!”
“好了,去吧,哄哄你媳婦。”
劉承繼退了下去,怡王皺眉道:“一個奴才,值當你這般操心。”
怡王妃嘆道:“她娘便侍候了我一輩子,盡心盡力的,她命不好走得早,只留了這麽一個女兒,我也不說厚待她,只是看顧兩分,也是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