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RART.18
意識空間內,灰色的混沌身影凝聚身形,化成一張與智慧之神愛塔羅坦思卡特極為相似的面貌——正是恩萊科那位契約之主,靈魂之神/魔族長老莫斯特拉卡奧費斯。
莫斯特的人形饒有趣味的摸了摸下巴,幽幽說道:“沒想到你真的這麽做了,之前在看你研究時空魔法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啧啧啧,沒想到啊,沒想到……我的小契約者你可真是令我驚喜。”
恩萊科如今應付起莫斯特也算得心應手。
他直視着莫斯特,方便他窺探自己的心:“追逐己身欲望,不是您一直推崇着的事情嗎?”
“你很清楚我最讨厭的是什麽。”莫斯特說道,“只不過你竟然這樣順應欲望而采取行動倒讓我意外了。我還記得,從前這個時候的你可純潔的跟個聖者一樣呀。”
恩萊科推算了一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從前這個時間點的自己,可不就是個初出茅廬的鄉村小男孩,純潔無知才是正常的。誰知道原來外面的世界那麽會玩。倘若可以選擇,他還寧可只當個純潔無知的小男孩。
他無奈道:“事事都順應您的料想而發生,豈不是太過無趣了?”
“好吧,你總會給我驚喜。”莫斯特勉為其難算他過關,“那現在,你算是放棄永生了?”
“您是已經活過了千千萬萬年的。那您覺得,永生真的那麽好嗎?”恩萊科說道,“我畢竟是個人類。對我來說,永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當所有人都離你而去,只有你一個人,永遠,永遠,在這個世界停留。”
“到這個時候,你難道還覺得永生美妙嗎?像您這樣高等的精神體或許無法體會到這種痛苦,但對我來說,這種痛苦,實在糟糕極了。畢竟為得到而快樂,為失去而痛苦——這就是人類。在這種大前提下,再高超玄妙的魔法都不能一直能慰藉我。而比起普通人,我也只不過是比其他人多一個選擇而已。”
這個選擇題的主題,只是不巧剛好是永生而已。
這些年過去了,恩萊科也是在看開磨平了很多。雖然他本來也就沒什麽脾氣。而一想到他只是過了這麽些年便已經感受到痛苦,那一想到那位活過了五百多年的不良中年魔法師,那他似乎又漸漸能理解對方那些荒唐堕落的行徑的合理性了。
歲月太難熬,才要借助外物來麻痹自我。
哪怕是那樣偉大光輝的英雄,在經過歲月的無情痛苦的洗練後,都會漸漸褪去那副屬于英雄的外殼。而說到底,英雄這兩個字,也不過是無力而為之的民衆們寄予首領的一道名譽的枷鎖而已。
而也正因如此,那些數十年如一日,始終保持着規律如一的仿若苦行僧一般生活的人,才顯得那樣難能可貴。
恩萊科低聲說道:“與心靈的痛苦難過對比起來,肉體的痛苦實在不值一提。”他實在很少有與人談論這些的時候,今天莫斯特的出現,也算是個恰當的時機。他無法将這些對克麗絲訴諸于口。克麗絲看似瘋狂,但其實是非常理智而冷靜的。他的那些痛苦哀鳴,在她看來恐怕是無關痛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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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是真正有着堅毅靈魂的人。
——可他不是。
莫斯特:“那你這算是選擇了那個金發的人類?”
“不正是順應你的願望,順應己身欲望而已。”恩萊科擡頭,他的意識空間內,天空廣闊無邊,卻仍舊空茫。“我是時候做出些新的嘗試了。或許先前……也是一個機會。”
“與一個摯愛我的人平平淡淡地度過終生,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啊了一聲,對着莫斯特笑了笑,“不過說起來,這個選擇題也不是我在做,我只是将這個選擇權,交給了那個倒黴蛋而已。”
所以,他最後是否永生,都是因為海格埃洛做出的選擇。
恩萊科道:“或許将來我會同他長眠地下,又或許……我始終會再繼續這場漫長無邊際的孤旅,再繼續我的痛苦的、不得不為之的職責。”
當清晨的陽光照耀進房間,灑落在這片小天地的每個角落,躍動着的陽光跳到小魔法師的眼皮上,過不了多久,他便睜開了眼睛。
那雙黑色的仍帶着迷蒙水霧的眼睛遲緩地将周圍掃視了一遍,精準無誤的找到了罪魁禍首。
燦金色的碎發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柔和,清風從外拂來,穿着一身白色襯衫的海格埃洛看上去狀态好極了。他對着光,盈盈對着小魔法師展露笑顏。
“早安,親愛的。”
恩萊科從床上撐起身,他腦子還有點不清醒,啪一下又掉回軟綿綿的枕頭裏去。
“你……又起這麽早。”
海格埃洛絕對是在夜夜笙歌的維德斯克貴族裏屈指可數甚至為首的早起的幾個奉行者之一。早在先前,就已經有不少人被他這樣騷擾過了。
恩萊科感受到柔軟的床鋪下陷,顯然是海格埃洛在床邊坐下。
海格埃洛拂開小魔法師遮去半邊容顏的黑發,親了親他的額角:“再睡一會?”
“……”
小魔法師把薄被一把拉起,蒙頭蒙臉,過了一會又把它拉開,坐起來撐着額角,悶悶不樂地瞪了一眼海格埃洛:“你故意的!”
回答他的是對方一陣灑脫的笑聲。
海格埃洛從背後擁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也有這樣美好的一天。
與心愛的人在夜晚相擁而眠,又與對方幾乎同時開眼。
雖然平常,可卻又幾乎遠超出他從前所有的、對美好生活的想象。這是何等的幸運,又是何等的美好。
何況這一刻并不是靜止的,生活還會再繼續下去。
這是嶄新的一天,也是嶄新的開始。
恩萊科在床上緩和了一陣,總算是清醒了一些。說實在的,早起更容易獲得充沛的精神與活力,只是他昨天晚上被莫斯特拖去徹夜長談,此刻總有點精神不濟。
不過這點,就不是海格埃洛需要知道的了。
讓秘密永遠成為秘密,并不是什麽難事。所以就讓這個人,永遠這樣笑下去就好。
他抖了抖肩,本意是想把背後的大型犬抖下去。誰知對方不為所動,只好微微偏偏頭,危險地盯着海格埃洛看了一會,伸出手手動将這個家夥勾纏着的手腳撥弄下去。
然後是洗漱穿衣,共進早餐。
抛去了女裝時的困擾,進食對于恩萊科來說絕對是一件無上的美食,特別是公爵府邸的廚子的廚藝絕對是算得上是一流。
他極力制止了想坐到他旁邊的公爵閣下——如果他真的坐到自己旁邊來,那這頓飯,吃的可能就不僅僅是飯了。何況餐桌這麽大,這像什麽話。
小魔法師将餐桌禮儀執行得非常認真,這可能是公主殿下那恐怖的新娘課程所留下的碩果僅存的成果之一。公爵閣下的數次搭話都無疾而終,也只好順從他,彼此安安靜靜地用完了這頓飯。
——直到将最後一口湯妥帖地吞落腹中。
恩萊科用餐巾拭去唇邊可能有的食物碎屑,才神清氣爽地向海格埃洛詢問道:“你今天晚上,是要去參加宴會嗎?”
——宴會?
這個明明非常簡單的詞彙,落到海格埃洛的腦袋裏卻像是繞了個千回百轉。他疑惑地看向侍候在旁的老管家。
他忠心的老仆人掏出一本紅皮記事本,翻到一頁,欣然回道:“根據行程記載,您今天是要出席……”
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海格埃洛揮揮手,截斷管家的話語,深思起來。
說到宴會——此時此刻,真不是個好詞彙啊。特別是,前些時日的舊景還歷歷在目……
恩萊科又重複了一遍,他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眯:“你不打算帶我出席嗎?”
“啊……不……這……”海格埃洛相當意外,“您不是不喜歡這樣的宴會嗎?”
恩萊科:“可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吧?又不是因為不喜歡就可以不去做的。”
他摩挲着手旁紅茶杯杯身上精致的圖案,“我先前突然消失,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吧?由當事人重新出面,是平息那些風言風語的最好選擇吧?”
“而且,如果我不出席,你又要選擇誰作為你的舞伴呢?”
海格埃洛笑容一僵。完全沒想到他的小魔法師竟然已經深思熟慮到了這種程度。但換個角度來說,這是否又說明:小魔法師的的确确是……出于真心,出于真情地選擇了他呀。
“普羅斯閣下。”
“嗯?”
“我可真愛您。”
“……閉嘴。”
當海格埃洛公爵協同在社交界銷聲匿跡已久的費納希雅小姐一同出席愛德華子爵舉辦的宴會時,理所應當地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議論聲。
小姐們執着漂亮精致的折扇竊竊私語,而先生們正高談闊論的聲音也有目的性地壓低,力圖在這位小姐面前保持着最佳的風度儀态。
各式各樣暧昧的、灼熱的、複雜的、帶着難以言喻情緒的目光交雜着落在費納希雅小姐身上。
可以說,從她出現在這個舞會的一瞬間,這位絕代佳人便成為了這個小世界的中心。所有的目光與話題,都圍繞着她而發生。
宴會,這原本就是個圍繞着欲望而展開的大熔爐。而卡敖奇王國那無比浪漫的傳統風氣,也讓人們将追求愛情擺在了首位。
海格埃洛只不過是剛剛走開一會,便看見他的小魔法師身邊前仆後繼的圍了一小片貴族男人。正圍攏在費納希雅小姐身邊,詢問着諸如身世、年齡、愛好、等等各種各樣的問題,有甚者甚至已經熱情地向她發出約會的邀請。
這可真是不妙。從上輩子開始,他就已經對費納希雅小姐拈花惹草的能力有所了解,她就像一罐天然美味的蜂蜜,身邊總能招徕除不盡的狂蜂浪蝶。
——哦,當時他可能是其中勢頭最猛的那只。
而如今地位轉換,他果然也還是——
公爵閣下撥開人群,将他的小魔法師拉入懷中。神色不善地逼退這些不知好歹的家夥們。
這一幕實在太過好笑。恩萊科光是看着,都不自禁在他懷裏笑出聲來。
他只怕是不知道費納希雅的笑容在此時此刻的殺傷力有多大。
那些貴族男人們一瞬間都像是看呆了一般。哪怕是海格埃洛自己,都有些沉浸在費納希雅小姐這仿佛天使降臨般純淨無邪而又不加掩飾的笑容裏。
海格埃洛趕緊趁着那些狂蜂浪蝶呆愣的瞬間将小魔法師帶離包圍圈。
遠離了這些狂蜂浪蝶的海格埃洛稍稍松了口氣,他牽着費納希雅小姐的手,深吸一口氣,不假辭色地說道:
“費妮,雖然不是時機,但我有一件事,仍然要同您說一聲。”
費納希雅小姐不解其意地眨了眨眼睛:“嗯?有什麽事情,你在家裏跟我說不就好了?”
“這句話對着普羅斯閣下實在難以出口……而且我也沒想到那麽快。”他輕輕吻了吻費納希雅小姐的手,“但今天的宴會,又确确實實給了我一種急迫感。”
“什麽急迫感?”
海格埃洛嘆了口氣,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同他形容這種焦慮與急迫,嫉妒與不安。
他虔誠而鄭重地凝視着對方:“神明作證。事先說明,我并不是特意挑着這個時刻來同你說,畢竟這個時機太過容易招徕誤會。但您無論性別為何,對我都是一樣的。我本來并沒有想着這麽快的……”
他垂下眼睑,對着他的小心上人,低聲語道:
“我想占有你,我想同你結成婚姻。費納希雅,嫁給我好嗎?恩萊科,與我結成婚姻好嗎?”
他這一段話引來的,是恩萊科的一陣沉默。
恩萊科最終只有幽幽打趣道:“我今年還不滿十六歲,閣下,你這是想犯法。”
便算是揭過。
——果然還是太快了嗎?
海格埃洛神色中不掩黯然。
而正當他失落之時,小魔法師猶豫了一下,還是踮起腳,主動地、輕輕地在他唇邊印下了一個吻。
“我們的時間還很長,可這不對等。海格埃洛,我仍在學習着更好地愛你,再等等我好嗎?”
——等到,我能夠更好地傾訴愛語,與你共度一生。
金發的公爵又能說些什麽呢?也只能微微嘆息,加深這個甜蜜的親吻。
“如您所願。”他嘆息道,“您能夠愛上我,對我而言,已是天賜般的幸運。命運已是這樣眷待我,可我依舊無藥可救地渴望着與你共老。”
“……我親愛的小魔法師,請你與我共眠,請你同我共舞,請你嫁給我。”
“我懇求您,愛我少一點,愛我久一點。”
回應他的,仍舊是小魔法師無奈而充滿憐惜的親吻。
而那些潛藏在心底的渴望,也總有一日能夠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