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改初心

事情發生在一個日光和暖,清風微醺的午後。

維德斯克的一切都漸入佳境。在荷科爾斯三世的大力推動,以及小魔法師的通力支持下,變革轟轟烈烈地進行着,整個卡敖奇王國的整體實力都上了一個層次。

當然這上升并非是一昧的上升,在卡敖奇進行變革的同時,恩萊科也将變革的計劃書以及其他相關的研究成果一并寄給了索菲恩王國。

小魔法師畢竟是個土生土長的索菲恩人。他的立場決定了他的行為,恩萊科願意幫助卡敖奇進行變革這一點本身就已經足夠令海格埃洛驚訝了。何況,他這舉動也不完全是為了索菲恩。

野心無法被禁锢,而國與國直接的争鬥更永遠不會畫下休止符。從前,發生了變革的卡敖奇所得到的變化的天翻地覆的,可最後覆滅的,又是哪一個國家呢?

仍舊是卡敖奇。

為猛虎添上羽翼只會增添其兇性,野心也是同樣的東西。無論是恩萊科還是海格埃洛都是已經活過了漫長歲月的人,一昧地使卡敖奇的實力增長都不是他們所樂見的。

變革帶來發展,而繁榮來自制衡。

卡敖奇已經占得先機,那索菲恩也不能落下太多。

在經過深思熟慮後,恩萊科也不得不承認:在這世界上,索菲恩小魔法師的光芒越盛,而作為他對立面的費納希雅小姐也同樣輝映得愈加絢爛。

猶光與影,猶日與月。

這并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在某些場合以及事件上,費納希雅小姐幾乎算得上是無往不利。

借着露天陽臺邊上窗簾的遮掩,一身費納希雅小姐打扮的小魔法師站在海格埃洛身側,極輕微伸拉了一下因為長久保持着一個動作而略微僵硬的關節。

恩萊科羨慕地看着海格埃洛那依舊比他要高上許多的個子,實在不知道這些騎士們到底是吃什麽長這麽大個子的。反觀他自己,訓練起來雖然也長肌肉,但是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與對方相比的。

托他這副極具威脅力的高大身材的福,想要從他身邊在這舞會上偷得一席安身之地,一夕喘息之時還是比較容易的。

他同海格埃洛閑聊了一陣,說到最近的變革,也是甚感寬慰,小魔法師目光放得很遠,嘴角卻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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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的體質并不适合修習魔法。小時候曾經有個願望,我希望魔法不再是某個人,某個階層的專屬,它應該屬于所有人。我的夢想,現在似乎正在一步一步的實現,這令我感到萬分高興。”

他看着金發的公爵閣下,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并不曾向他提及過自己的身世。雖然對于彼此的身世,他們彼此都心照不宣。但根據他最近查閱的社交書籍所說(但許多社交書籍的作者本身卻并不是位社交高手),充分有效的溝通,才能夠促進感情。何況羅蘭這個姓氏中辛秘甚多,海格埃洛未必知曉。

他思考了一下,還是稍微提了一下:“我似乎不曾跟您提起過的我的身世,說來也是非常慚愧。我的母親來自萊丁王國的羅蘭家族,這是我血脈中妖精那一半的來源。而其中人類的來源則要追溯到那位名聲顯赫的冥皇赫利斯閣下,那位大人是位極為自我為中心的人物。哪怕是自己的子孫,也并不寬待。又或者說,他作為冥神的信奉者,對血脈延續原本便不看重。他對着羅蘭家族的子嗣下了一個詛咒:敬重他者,一生平安,而唾棄者甚至遺忘者,則終生厄運纏身。”

海格埃洛安靜地聽着,他突然有些不安地想起來,他眼前的小魔法師,似乎便來自一個不知名的小鄉鎮。過着極為淳樸的鄉下生活。倘若說他繼承了這個詛咒,又将此遺忘甚至不知道其緣由,那他的童年必定過得極為坎坷。

他有些心疼的抓住了對方的手。對此,他獲得了一個來自小魔法師開朗不見陰霾的笑容。

恩萊科繼續說道:

“您不必擔心。我的母親非常愛我,她并不想我過早地涉入家族的命運當中,為了讓我僅僅作為一個普通人那樣,簡單而快樂的長大,她将那份本屬于我的詛咒的一部分轉嫁到了她身上,犧牲了自己從而保全了我。而我的老師,也拖延了詛咒的實現,而可惜的是,在我成長到了一定的歲數後,厄運便如影随形。而這厄運的表現之一,在世俗看來,或許是遇見了維克多老師,或許是遇見了克麗絲老師,或許就是費納希雅遇見了海格埃洛……厄運是單獨而又交錯存在的必然命運。”

“而上輩子的終局如何,您也已經知曉了。”

海格埃洛嘆息:“你我的命運,曾有交疊,而終究背道而馳。”

因詛咒而相遇,也因詛咒而錯失。而哪怕再重來一次,海格埃洛也基本上敢确定,他們的命運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他們的立場、階層、思想甚至方方面面都決定了彼此的選擇。哪怕他當時真正得到了費納希雅,也不過是重複父輩的悲劇而已。

不論是費納希雅還是恩萊科,注定是與他相悖的風景線。

他握着小魔法師的手,甜蜜地親吻着小魔法師的臉頰,湛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溺死人的溫柔:“感謝您這次選擇了我。”

恩萊科眼尖地瞥見樓下已經有不少小姐們不斷往這裏顧盼着的視線以及彼此交談着的動作。如果不加制止,想必明天維德斯克街頭巷角的小報紙裏就會充滿了這一刻的情景畫。一想到這些小報紙甚至可能通過索菲恩的情報探子的手傳回索菲恩在公主、喬甚至所有人手中傳閱,小魔法師的心就拔涼拔涼的。

他毫不猶豫地瞪了公爵閣下一眼,實在是掐不動他腰上的肉:“閣下,公衆場合,自重。”

海格埃洛好整以暇地擡起臉,正視他:“那您什麽時候答應我的求婚?”

“……”

恩萊科咳嗽一聲,竭盡全力想要把話題切換回先前的主題,他有一種如果今天被打斷,以後就很難再續上這個話題的預感。

“聽我說完。”

“嗯?”

“我可能,并不能解開您身上的詛咒。您身上的詛咒來源自遠古的一種名為妖的生靈。我曾經有幸遇見過它的精神載體之一。它說我不明白詛咒的真相,而哪怕時至今日,其實我也依舊對此只是一知半解。”恩萊科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他翻閱着自己同那種妖的相逢的記憶,

“妖雖然與神魔同源,卻不似神魔那樣有實體化的能量形體,它甚至連意志的載體都沒有。它永遠飄蕩在世界與時空的夾縫當中。唯一的能力就是改變時間流逝的方向,這個能力等同于改變命運。但可惜的是,改變命運只會帶來更糟糕的結果。妖只能順向的制造厄運。也因此,詛咒無法被解除。而我所信仰的神明,也只能保證我不受其害。”

海格埃洛沉思了片刻。他實在沒想到在從前的時候,小魔法師就已經這樣貼心地試圖為他尋覓過解除詛咒的方法。他同小魔法師,的确是缺少了相知相守的緣分。

這即令他驚喜卻又不免感到遺憾。

但在此時相守,卻也不算太晚。

他沉吟半刻:“您讓我思考一下,這就是說,只要您願意同我一塊,我的詛咒就不會觸發的意思嗎?”

恩萊科思索了片刻:“也可以這麽說。”

海格埃洛摟着他的腰,低聲道:“那便已經足夠了。我同你原本就不可能會誕下子嗣,而這條被詛咒着的不幸的血脈也已經延續得夠久了。讓它在我這裏得到終結,已經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完美的結局了。”

“您真的這麽認為嗎?”

“足夠了。”他仍是忍不住去親吻小魔法師的臉頰。這些親昵的小動作從某種意義上,給予了他極大的安全感以及滿足感。“我可不覺得多個小孩出來是什麽好事。您看別人多兩眼我都會吃醋。如果多出個要您日夜相對的小孩,我只怕我會發瘋,我覺得我并不能成為一位好的父親。”

“……這是值得誇耀的事情嗎!海格埃洛閣下,請您收斂一點!公衆場合!”

“可您還是沒告訴我,您到底什麽時候答應我的求婚。”

“……”

小魔法師已經超過三天沒有同他說過話了。

海格埃洛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麽觸犯到了對方的雷區,等他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被恩萊科拒之門外了。

小魔法師連續三個晚上睡了實驗室。有好多次在庭院中不期而遇,他分明與自己對上了視線,又不知道為什麽猶疑着避開了自己。

是最近的親昵太過火了?是有什麽話讓他不高興了?還是他讓他發現了什麽、又不太想同自己在一起了?

公爵閣下惴惴不安着。

海格埃洛當然想直接抓着小魔法師問個清楚,這是最簡單且直接的方法。

——可他不敢妄動。

有情人總是這樣的。海格埃洛珍惜他的小魔法師,任何一個失去的可能都足夠令他感到恐懼——哪怕只是一個猜測,都能夠讓他感到疼痛。

這是致命的。

他的母親,那位尊貴的薩洛迪公爵夫人坐在他身側,她這幾天對這對小情人之間的別扭也觀望了不少,此刻安慰他道:“我親愛的孩子,你大可不用這樣擔憂。如果你的小心上人真的有意要走,你是留不住他的。”

海格埃洛:“……”

他被母親大人這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他幽幽嘆了口氣,躊躇着說:“這道理我明白,可是母親,我還是害怕。永遠……誓言誰都會說,再纏綿動人的愛語我難道以前說得少嗎,這些随時都可以被打破。抓不到手裏的東西,都不能算是自己的。我……時時刻刻都想跟他在一塊,我不想和他分開。”

他凝視着着自己的手心,仿佛上面有看不見的流沙從指間縫隙中溜走。“但是我做不到,我們之間永遠有阻隔,我不可能無時不刻跟他在一起,他也不可能。可我不想放手,我做不到。而現在他已經開始疏遠我了……我實在,我實在害怕。”

薩洛迪公爵夫人溫柔地撫摸着他因沮喪而低垂的頭顱:“孩子,自信點,一切都會變好的。”她眼尖地望見窗外猶疑着朝着這裏觀望着的小魔法師,那副模樣,可不像是要同海格埃洛分開的模樣。“你要實在不安,不如我将他找來,你們當面談談?”

“……”

海格埃洛猶豫了一下,他低聲道:“我……如果實在萬不得已,我會自己去找他談的。”

而接下來的數次,不論是花園、實驗室還是飯點的餐廳裏,他都撲了個空。恩萊科明明仍然在這裏,卻仿佛跟他并不處在同一個空間之中。

生活還要持續下去。

而令他感到格外不安的是,根據他許多安插在維德斯克各個角落的眼線們紛紛向他表示,最近在各個花園沙龍當中發現了費納希雅小姐的芳蹤,并同着數位貴族小姐有了私交。

小魔法師對女裝打扮雖不抵觸,可也絕對算不上喜歡。這放在從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海格埃洛頓時悚然一驚。

難道他還喜歡着女人?

過度警惕同性的太陽之子驚疑不定。可這實在無可厚非。

小魔法師本身是非常有魅力的、雖是少年之軀卻已經具有抵消‘末日浩劫’能力的禁咒魔法師,這可不是什麽爛大街的稱號。哪怕算上整個大陸,也就是那幾個人而已。

這可不能單單說是年輕有為了,說他是天縱奇才恐怕也不為過。對追逐着英雄榮光的卡敖奇小姐們來說,這難道不是絕世佳婿嗎?

哪怕他此刻化身費納希雅,那也無法改變他性別男愛好女這個根本問題。哪怕恩萊科本人不好女色(?),可也耐不住命運之神不停地往他懷裏塞女人啊,可別忘了,上輩子他那為數衆多的妻子可是前仆後繼地出現。

命運這種東西可是非常奇妙的。

倘若沒有海格埃洛插手其中,此時此刻的小魔法師,說不準就已經帶着他無數個妻子雙宿雙飛了。

哪怕他真正是單純的費納希雅,那也有米琳達前車可鑒——

年輕有為,曾經風流倜傥的前·花花公子海格埃洛,登時發了一身冷汗。

侍從不敢輕易發聲,生怕自己不小心就觸了主人的黴頭。

海格埃洛在客廳中左右踱步,即将失去的恐懼在瞬間将他的心靈攫獲,這房間實在是空曠寂寞得可怕,他思念着小魔法師,哪怕只是同他共處一室,受他冷臉也好,毫無言語也好,惹他不快也好,都比他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好。

“費妮……”海格埃洛按着自己的心口,感覺其中不安的跳動着。他深吸一口氣,冷冷看着一旁的手下,“他今晚去了哪裏?”

等他終于問清楚現在費納希雅小姐的去處,也顧不上招來馬車,急匆匆跑到馬廄牽上最好最快的駿馬,便趕往目的地。

而此時此刻,海格埃洛公爵那位美麗絕倫的小心上人,正手握着一本紅皮筆記本,手上夾着一支筆,儀态萬千地坐在一衆小姐中間,仔細地聆聽着小姐們的談話。

可以說,經過恩萊科這些時日的努力掙紮,他已經可以稍微融入這其中了。這其中少不了從前因為海格埃洛而結緣的那位梅麗莎小姐的大力推動,另一方面,費納希雅小姐經過法蘭妮公主的魔鬼訓練,儀表禮儀俱佳,又經歷過數不盡的驚心動魄,自然有說不完的有趣故事。

美麗的容顏,純潔無瑕的氣質與談吐,高絕的魔法造詣,甚至是完美的辭令,都讓費納希雅小姐在上流社會的貴族小姐圈內混得如魚得水。

何況這位美麗的小姐,恐怕是極少數能夠讓那位不可一世的海格埃洛公爵吃癟的人物。海格埃洛公爵對費納希雅小姐的深情癡愛是衆人有目共睹的,而他與費妮小姐的故事也早已在維德斯克的上流圈子裏傳遍,顯然,在這段關系之中,海格埃洛公爵閣下可一直處于下風。

而在場不少在海格埃洛公爵身上吃過虧的小姐們,都可還是等着看費納希雅小姐替她們收拾他。

更何況。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在場的小姐們都漸漸産生了這樣的念頭:費妮小姐這樣可愛,又有誰能不愛她呢?

就像梅麗莎小姐,此刻她親昵地正坐在費納希雅身邊,十分惋惜地說道:“費妮小姐,您這樣完美,配上海格埃洛公爵,可真是可惜了。”

費納希雅小姐只能溫柔地回以一笑。

這位梅麗莎小姐便是上次恩萊科回到原本世界前與海格埃洛争吵的誘因。不知為何,這位小姐似乎已經對海格埃洛公爵徹底死了心,反而對費納希雅小姐特別親近。

恩萊科略微了解過維德斯克的上流社會。想到其中有米琳達這樣一個異數,對着這些小姐也是略微有些不是很自在,他這次過來是為了學習,可不想讓自己也變成狩獵目标。

噢……不過除了米琳達,大多數小姐們,可都是特別溫柔無害的。

女孩子的友誼,可是非常奇妙的。

啊……不過學習,說到學習。小魔法師揣着自己的小筆記本,又有點惆悵。

費納希雅小姐說道:“我最近按照各位說的去嘗試了一下。可能還是不太适合……”

一想到公爵閣下最近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泫然欲泣的表現。小魔法師就萬分糾結。他現在是這種表現,之後反彈起來,呃,恐怕就會非常可怕了吧?

一位貴氣逼人的紫衣小姐逼近費納希雅,執起她戴着手套的手,嘆息道:“費妮小姐,您還是太過于單純了,對男人不能太放縱,您要是輕易讓他得到了,他反而不會珍惜。特別是像海格埃洛公爵這樣的男人。”

恩萊科不動聲色地避讓了稍許,露出困惑的神色:“是、是這樣的嗎……”

她這一句頓時仿佛一道驚雷,落到小姐們當中頓時就炸開了。一時間,小姐們紛紛七嘴八舌地談論起自己與男性的交往摘要。你一言我一語,直炸得恩萊科頭皮發麻。

恩萊科:我一定是腦子被馬踢了,才想到要跟這些小姐們請教。

可轉念一想,其實也不是沒學到東西。至少在梳妝打扮上,費納希雅小姐是更上一層樓了(……)。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這恐怕是恩萊科近來同這些小姐們打交道所得出來的最大的心得。為着心愛的人費盡心思地做出改變,這本身便已經是一種超乎想象的可愛了吧。

他想着,突然發現小姐們的氛圍變得有些奇怪,原本的高談闊論變成了絮絮低語。他擡起頭,茫然地看了一圈周圍,只聞門口傳來侍女的驚慌的攔阻聲:“海、海格埃洛公爵閣下,您不能進到這裏來!這太失禮了!”

這房間裏的氛圍頓時變得旖旎起來,一位小姐對着費納希雅小姐揶揄道:“別傻愣着,還不趕緊去安撫下?一定是找你的。”

梅麗莎小姐則擡手為她理了下鬓邊碎發,确定衣飾無懈可擊,妝容也格外迷人之後,嘆息道:“您真是個天使,我可真不希望您出這個門。”

費納希雅道:“您是我永遠的朋友,謝謝您這段時間給我的——”

“你們在幹什麽!”

一聲暴喝,讓在座的小姐們都吓了一跳,聞聲望去,只見金發的公爵一臉怒顏,怒不可遏地站在門口,正大步要往裏面走來,身旁兩個極力攔阻他的侍女都被吓得花顏失色,攔不住,又不能不去攔阻。

“——大、大人您不能進去!”

恩萊科耳旁響起侍女适時的尖叫。他眼角微微抽動一下,揉揉耳朵,在這混亂當中不輕不重地瞥了一眼門口,輕輕咳嗽一聲,狀若無事發生般把未完的話說完:“謝謝您這段時間給我的幫助。”

梅麗莎小姐牽起費納希雅小姐的手,帶着萬分刻意的入骨溫柔,軟軟地在費納希雅小姐耳畔呵了口氣,說:“倘若您哪天回心轉意……随時都可以來找我。”

恩萊科漫不經心地想到:維德斯克的各位……可都真的會打蛇趁棍上啊。

不過梅麗莎小姐相當會見好就收。她松開手,馬上仿若示威般傲慢而輕蔑地朝門口望了一眼,顯然以公爵閣下的不快樂為自己的快樂,以海格埃洛的惱怒為自己的愉悅。

像她這樣的小姐,恩萊科決定給她滿分。

——說實話,他最近看公爵閣下,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幹些什麽,就更加不想給他好臉色看。

……可又隐約有些矛盾的舍不得。

是焦灼,又是膠着。

小魔法師惆悵地嘆了口氣,在一衆小姐們揶揄暧昧的目光中走向海格埃洛。

“費妮——”

恩萊科一把抱着公爵閣下的手,就拖着他倒退着往門口走去,偏過臉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壓低聲音說道:“您闖進來幹什麽,這是什麽地方你知不知道?失禮至極!明天想上新聞嗎?想被怎麽寫?太陽之子情難自禁怒闖小姐廂房?與哪位小姐舊情複燃?需不需要我現在就去投個稿?”

海格埃洛那些一觸即發的憤怒頓時被罵回原形,他此刻顯然手足無措:“我……”

小魔法師把他拽出廂房上,一路狂奔,面無表情:“你這麽緊張,是以為我跟她們有些什麽?”

“這……”懷疑是一回事,但說出口又是另一回事了。海格埃洛朝他的小魔法師眨眨眼,裝作非常無辜。他緩緩吐了口氣,倒退了兩步,被費納希雅小姐逼到花園的小角落裏,壓低聲音,又輕又柔,卻又非常委屈:

“您這段時間都不願理我,我以為——”

小魔法師平靜地看着他,道:“以為什麽?以為我要做什麽?以為我要抛棄你找個年輕貌美的小姐?那你為什麽不說呢?那你為什麽不問呢?”

“……”海格埃洛招架不住,節節敗退,輕咳一聲:“您別這麽說。”他揣度着小魔法師的神色,見他神色不冷不淡,像是鑲嵌着萬千星辰的眼睛直視着他,此前一直空茫茫的心又像終于落到了實處。

可一剎那間,他委屈極了,又難過極了。

——可因為心愛的人的一舉一動而牽動喜怒哀樂,又有什麽錯呢?

海格埃洛控制着自己面部的神情,極力讓自己的神色不要變得猙獰而失控,卻忍不住剖白自己:“親愛的費妮,對于你的任何行為,我始終是恐懼的。”

他總算是說出口了。

恩萊科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表面上還是冷哼一聲,抱着雙手眯起眼睛,端詳着他,不說話了。

“我無法控制我自己。我恐懼我終将失去你。”他輕輕在他的小心上人臉頰上烙下炙熱的吻,溫柔而纏綿中帶着難以排解的黯然。

“您是值得我用畢生去小心對待的人。而我,我總害怕,我沒有那個質問的資格。如果從您口中得到放棄的答案,我恐怕馬上就會死去。哪怕我此刻嫉妒得如癡如狂,但我依舊只能選擇保守對待。從您選擇我的那一刻開始,我總覺得我還是活在夢裏。好夢易醒,噩夢長久,假若失去你,這将是我畢生的噩夢。”

所以他不敢問,也不敢說。可他卻又無法控制自己地感到極度憤怒與嫉妒。

他原本就是嫉妒心與獨占欲極度強盛的人。可偏偏又遇上了令他完全束手無策的小魔法師。

“你真令我失望。”

他這一句話便讓海格埃洛如遭雷殛,有什麽話能比這更傷人呢?只是一瞬,他眼底便盡是黯然。可他尚來不及為此淪落地獄,心口還不及淌出血來,便又被人溫柔地托住了。

恩萊科捧着他的臉,直視着他的雙眼,仿佛是在望進深藏內裏的魂靈,他突然感到一陣口幹舌燥,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信誓旦旦說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是你吧?你為什麽要退縮呢?你難道不是值得我用畢生去珍惜對待的人嗎?”

他低聲道:“費納希雅小姐是屬于你的,我也是屬于你的。多信任我一點。既然要嫉妒,那你只管來啊。海格埃洛,我可不是易碎品,并不需要你這樣戰戰兢兢地、小心翼翼地去對待。”

他緊緊盯着海格埃洛那雙湛藍的眼眸,看着其中的陰霾漸開。

“費妮……”

終于,小魔法師目光游移,語氣輕快:“唔,而且,我可不覺得,有哪位小姐可以接受是個男人的費納希雅小姐,這太荒謬了。”

畢竟,無論是索菲恩還是卡敖奇,他這可都算得上是驚世駭俗了。

而在他目光游走的一瞬間,他又被公爵閣下緊密地擁入懷中。緊接而來的,是如狂風驟雨般狂暴而不容拒絕的親吻。

恩萊科有一瞬間的意外,卻并沒有掙紮。他的眸光柔軟,手安撫般地摟上對方頸項。

這無疑取悅了對方。

海格埃洛想:毫無疑問的,自己又被小魔法師安撫了。他的小魔法師就是有這樣的魔力,既一秒讓他下地獄的同時,又可以一秒讓他上天堂。

可他甘之如饴。

說到底,割據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實在太多太多。

一直以來,海格埃洛始終得不到那份游離其中,割據着重要位置的安全感。

雖然小魔法師就在他眼前,可只要他們仍舊是兩個人,海格埃洛便一日無法安心。

海格埃洛當然希望小魔法師能夠化作他的骨,融入他的肉——可他們畢竟是兩個不同的個體,無法合二為一。

但小魔法師也真的是用了十分心思地同他交往。他原本大可一走了之,既逍遙又快樂。可他最後仍舊選擇了自己,認真的,虔誠的,選擇了自己、回應了自己。

——當一個男人選擇這樣委曲求全地遷就對方,千方百計地試圖給予對方安全感的時候,海格埃洛又要怎樣去質疑他的真心?

他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倘若說從前的自己的一生,既可悲可悲又可憐。那到此刻,也算是徹底從那不見天日的失愛苦旅中解脫了吧?

他是何其的幸運,何其的幸福。

看着公爵閣下的神色終于和緩下來,小魔法師也松了口氣。他微微倒退兩步,瞥見遠方準備妥當的煙花信號。

恩萊科咳嗽一聲,“閣下,你把戒指帶在身上了嗎?”

他問着,毫不客氣地在太陽之子身上摸索起來。

“戒指?什麽戒指?”海格埃洛抓着小魔法師在他身上點火的的手,意外極了。

他輕聲道:“你之前藏起來不讓我看見的東西,難道不是訂婚戒指?還是說是我會錯了意,其實你并沒有這個意思?”

恩萊科微微歪了歪頭,那張精心妝點的宛若春神般美麗的臉龐極合時宜而又微不可見地帶上些許羞赧。帶着費納希雅小姐那驚心動魄的清純魅力,以雷霆萬鈞之勢擊中海格埃洛的心。

心髒躍動的速度猶如擂鼓,快得幾乎令他感到疼痛。可這快樂到了極點的感覺,卻又讓公爵閣下非常渴望炸成了煙花。

他緊張極了,可謂一向風度翩翩能說會道的自己,此刻卻連話都說得不是特別流利。

“費、費費費費妮?”他抓着心上人的手,緊緊盯着他,想從其中看出些許動搖、謊言的痕跡,卻只看見了一往無前的赤誠。海格埃洛艱難地而又格外兇狠地說道,“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他兇狠地、決絕地說道:“我是絕對不會放開你的。如果你有一天變心了,就算死——”

恩萊科一把捂住他的嘴,脂粉勾勒妝點得格外迷人的眼睛透出促狹:“你會給我這個變心的機會嗎?”

海格埃洛傻了一下,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洩氣,那兇狠的氣息頃刻間蕩然無存。他格外溫柔地看着小魔法師,無奈地嘆息。

“我再怎麽舍得——我怎麽敢,我不要命了嗎。”

“那不就完啦。”恩萊科千辛萬苦,總算是從趁其不備,從他的暗袋裏摸到了一個精致的天鵝絨的小盒子。

——萬事俱備,終于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大好時機。

恩萊科摸到戒指,并不拿出來。他倒退幾步,提起裙角,在海格埃洛面前施施然轉了個圈:“你看我今天這幅樣子,覺得怎麽樣?有沒有覺得特別眼熟?”

他這麽一說,公爵閣下呆了呆,倒是仔細地端詳起來。

也不知道海格埃洛究竟有沒有看出個所以然,很快便寵溺地微笑道:“您今天,依舊非常的美麗。”

恩萊可頓時一陣無力。他現在似乎是有點理解那些小姐們為何對追求者們那些:漂亮,您今天真漂亮,非常漂亮的回複痛心疾首的感覺。

他甚至隐隐産生了一種想法:

——反正,就算我今天醜上天了,這個傻蛋也只會說:好看,你真好看。

好在海格埃洛也不算是真正的傻蛋,他又看了一會,突然驚訝而驚喜地看向小魔法師:“這是——”

——行吧, 沒蠢上天。

小魔法師低聲嘀咕道:“……也不枉我專門找老爹把這件衣服做出來了。”

海格埃洛聽見了。他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心口,覺得小魔法師真的可愛極了。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件衣服恐怕就是當初他們訂婚典禮的時候,費納希雅所穿的那件禮服了。

真好啊。

真的太好了。

在海格埃洛沉浸在自己思緒的一瞬間,突然聽見小魔法師一個響指,撩人夜色裏炸開絢爛而夢幻的煙花,而幾乎是同一時間,花園裏的花兒們都接連地開放了。

花香迷人,美人卻比嬌豔的花兒更令人沉迷。

明明萬事俱備,小魔法師在這一刻間卻也不由得緊張起來。說起來,求婚這種事……他也是第一次。

雖然他看上去很冷靜,那也是看上去的問題……

——其實他也、有點緊張,好吧,緊張,非常緊張。

恩萊科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眸光放輕,手中宛若變戲法一般變出了個小盒子,他手一瞬間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将盒子打開。

裏面是一枚精致的鑲嵌着黑曜石的戒指。

“好了,那現在我們回到正題。”他向海格埃洛行了一個吻手禮,“您先前說的事情。我慎重且鄭重地考慮過了——”

“我願同你共眠,願同你共舞……我願同你結成婚姻。”

恩萊科低聲道:“聽說無名指與心髒間連接着一根血管……這樣,你是否能稍微感受到一點,我的決心呢?”

小魔法師拿出那枚戒指,低頭仔細而堅定地扣進海格埃洛左手的無名指上:“反正你也不會反抗的,我就直接給你戴了。”

确定萬無一失,尺寸不小,戴得很牢之後,他才微微擡頭,朝着對方笑道。

“你的戒指,我給你戴上了,我的呢?”

答案,當然是毫無疑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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