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将永遠愛你
一直以來,盤亘在他與費納希雅之間的究竟是什麽。
海格埃洛其實是明白的。像他這樣的人,哪怕已經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但多年來養成的素養仍舊讓他保留了三分理智。
可魔法皇帝的詛咒如此可怕。哪怕他竭力去逃避,卻仍舊無可自拔地深陷進了那個名為費納希雅的愛情漩渦之中。甚至升不起一絲絲逃離的念頭。
得不到費妮的愛情固然令他憂郁,但逃離這名為費納希雅的漩渦卻更加令他悲傷并且痛苦。這是他從前縱橫情場時所無法想象的。
他深刻的明白到:他的存在本身,原本就是一個巨大的不斷重複的錯誤。
海格埃洛繼承了他們家族延續數個世代并引以為豪的榮耀、血統、才能,同時也繼承了那道如附骨之疽的詛咒。
『用最真摯最美麗的字眼,宣布最悲慘最絕望的判決,用全身心的愛去愛一個最不該愛的人,活著承受身敗名裂的痛苦,死後為世人所遺棄,世世代代,傳承相繼。』
在愛情這一途上,他的遭遇也仿佛是他父親的複刻般如出一轍。
而那位薩洛迪公爵最後的遭遇如何,海格埃洛自然也是清楚的。
——因為那可怕又無可避免的詛咒,那愚蠢而不幸的愛情,薩洛迪公爵強行拆散了他的母親的戀情,并将母親占為己有,又最後死在心愛且深愛的卻是對他滿懷着恨意的妻子手中。
……不知道他的父親在生命完結的瞬間,又是否因為這不幸愛情,可悲人生而感到後悔呢?
正因如此,海格埃洛才會格外恐懼,也才有了那段如今想來不堪回首的,混跡花叢夜夜笙歌的歲月。
可當他的愛情真正發生時,在這短短的幾日之中,背負着這不幸宿命的太陽之子卻又是迅速地、義無反顧地深陷在這足可致命的宿命誘惑之中。
哪怕他明白,這不過是一場名為費納希雅的空歡喜。
可他能怎樣呢?
他只能深陷其中,無望地祈求她留在自己身邊,祈求她成全自己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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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一瞬,最好一生。
他原本就不是費妮屬意的人選,如果再不主動進攻争取,那這一生真的就毫無希望了。
‘可毫無希望真的可怕嗎?’
海格埃洛問自己,他手中捧着一束鮮豔欲滴的鮮花,一如往常地站在費妮的房門前。透過天窗,清晨第一抹陽光灑在鋪滿了紅色地毯的走廊過道上,溫柔也耀眼。
他低頭嗅了一下花,滿意地微微笑了一下,将花束調整到最為美麗嬌豔的姿态,便安靜地等待起來。
‘并不。’
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費納希雅對他改觀。
恩萊科推開門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幅場景。
他這時已經得知關于海格埃洛家族那沉重而可怕的、如附骨之疽一般的詛咒,開始那令他深惡痛絕的海格埃洛的形象落入他眼中,也略微有點不同。
可不同又在哪?
恩萊科感到非常的矛盾。
正如他第一次見這個金發傲氣的年輕人,恩萊科本以為他跟滿街都能拉到一兩車的繡花枕頭草包貴族一樣。可海格埃洛身為卡奧奇三大聖騎之一,自然有屬于自己的本領。他身份尊貴,更是才華橫溢的軍中戰神,樣貌英俊,哪怕風流了點,卻足夠令人充滿幻想,是國內上流社會小姐們心中的白馬王子。
而這樣的一位人物,卻将他的假身份·費納希雅小姐視為摯愛,而實際上,海格埃洛也的确是十分溫柔體貼,生怕他心愛的費納希雅小姐有分毫的不悅,哪怕自己兩次三番的逃避拒絕也仍舊如故,他甚至不願對費納希雅小姐生氣,可謂是癡情到了極點。恩萊科也的确感念于他的這一份深情。
其次……當然也是非常麻煩且令人頭痛的。
恩萊科清醒的認識到,上天對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倘若他當真只是單純的費納希雅小姐,那面對這麽一位英俊多金且深情的追求者,哪怕一開始不喜歡甚至厭惡,但經過長久的相處,說不定真的能夠結成愛侶。
何況他們也并不是完全無法交流。至少這位海格埃洛公爵,在就追求知識與技藝這一方面,絕對是值得深交且又不失趣味的對象。
——在他們共同學習尋求古代箭技的過程中,他們一直十分愉快。至少比起應對那些貴族夫人小姐們,令他感到愉快。
恩萊科清楚自己的性格,他軟弱,向來逆來順受,并且太渴望旁人的溫柔了,太渴望別人的肯定。
一直以來,他都被人逼迫着、催趕着去做他願意或不願意做的事情。突然遇上海格埃洛這樣一號人物,當然他也強迫他——至少他是希望強迫費納希雅小姐愛他,但他似乎又害怕招致費納希雅小姐的厭惡,在對待心上人的一切事宜上,都顯得蹑手蹑腳。
……十分溫柔。
倘若長此以往,這注定他會選擇妥協。
——假若他真的是單純的費納希雅的話。
但他并不是。他真正是恩萊科。一個來自索菲恩的帶着使命而來的男性的魔法學徒。
先不提身份背景,僅性別這一條,就已經是天大的噩夢了。
可對自己而言是玩笑,但對生命充滿熱枕、對未來充滿憧憬的海格埃洛而言,恐怕是災難了吧。
太陽之子身上捆綁着的詛咒像一個巨大的陰影,将他的家族、他的整個人生籠罩得幾乎見不到光明。
可他仍舊那樣渴望愛情。
恩萊科為他感到可惜。
可這又能怎樣呢?哪怕已經陷入這越陷越深的陷阱中,可他注定無法愛上他。
過度的思考既容易加重對一個人的慣性思維,也令人更容易陷入思維誤區。
很不幸,恩萊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思維就陷入了這樣一個誤區。
他警覺地意識到,倘若他繼續按照現今的費納希雅小姐的思路思考下去,那他妥協下去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你能拒絕一個真正愛自己的人,對自己好的人嗎?
恩萊科或許能,但他并不想傷害海格埃洛。何況在他得到海格埃洛家族那本古老的筆記,在他對這個家族所遭受的種種不幸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後,他實在不願再在對方的傷口上澆鹽了。
更何況,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也已經對海格埃洛和他的母親産生了好感。
他想補救,想真正地、深切地希望海格埃洛能夠破除這個詛咒,真正得到他的幸福,但并不想賠上自己。他總不能真的嫁入公爵府邸。
——我不愛你,我會拒絕你,但我并不想傷害你。
傷害一個對自己抱有好感、甚至愛慕自己的人,會令恩萊科感到愧疚。哪怕這個人是卡奧奇國內數一數二的芳心縱火犯,是花名在外的色中餓狼。
說到底,他畢竟是個軟弱卻不失溫柔的人。
何況,勝利日慶典即将到來,這已經是呆在公爵府邸的最後一天,他很快就可以脫離苦海,不必再應對這位太陽之子了。
雖然對海格埃洛感到抱歉,但恩萊科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愉快。
——快些結束吧,快些停止吧,仿佛這樣他就不必再繼續遭受靈魂的煎熬,受到良知的控訴。
連帶的,對上海格埃洛的神情都靈動了許多。
‘她可真是不會掩飾自己。’
海格埃洛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眼前心上人身上那種真心流露出的發自內心的喜悅之情。他也清楚地知道這是為了什麽,代表什麽,他心中隐隐作痛,甚至産生了一種極為強烈的失落感。
但海格埃洛掩飾的很好,在面對着費納希雅的時候,他不希望自己有任何的失态。
“日安,我親愛的費妮小姐。”
他抱着花束輕輕地行了個禮,旁邊的侍女便識相地走過來接過他的花。
當然,他更希望接過他手中花束的,會是費妮小姐本人。
但可惜的是,他這迷糊的小綿羊,并沒有這樣的自覺。
“日安。”
恩萊科勉強地提了提裙角,向他回了個問候禮。
接下來的行程例行公事。先是接受梅爾麗思伯爵夫人的禮儀課程,然後與海格埃洛一同研讨關于‘心之眼’的相關內容。
他們坐在公爵府的庭院內,天氣晴好,微風自來。
憑心而言,在沒有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時候,海格埃洛的确是位十分優秀的老師,知識淵博而不失風趣,又有足夠的實力佐證他們關于神之箭技的種種設想。
當然,假如這位公爵大人不要那麽見縫插針,抓住一切機會、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地來對他動手動腳的話,恩萊科會更高興一點。
他勉力假笑,趁着海格埃洛不留神,抽回手就着腰上的綢料用力蹭了兩下,仿佛這樣就能把那炙熱的觸感給蓋過去。
海格埃洛眼中閃過一抹受傷。
“費妮小姐您……很讨厭我嗎?”
這句話經過他那種溫柔而低啞的嗓音說出來,簡直就是犯規。
恩萊科笑容一滞,纖細恬靜的眉目裏流露出些許為難的神色來。
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海格埃洛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他原本便明白,自己在心上人心中可能毫無地位,但直面這個事實仍舊使他憂郁。
費納希雅小姐掙紮着揪了揪寬大的衣袖的邊角,将衣袖蹂躏得不成樣子。
猶豫、掙紮,最後猶如就要壯烈赴死一般,咬着下唇,面頰上有羞愧的赧紅,他低聲道:“如果您……不讓我為難的話,當然不會。”
——暫且,請容許他說些不那麽傷人的話語吧。
——哪怕謊言。
“我并不讨厭您。”
何況這其實也并不算謊言。
那位高貴的太陽之子,像是松了口氣,他扶着額角,飄散的璨金色碎發往後一撩,手臂撐在象牙色的小圓桌上,手微微遮擋住湛藍的眼眸,卻還是十分專注的看着費納希雅。
“可不管怎樣,費妮。”海格埃洛擡起眼,将心上人的模樣收入眼中。他從前的确縱橫情場無往不利,可如今卻是實打實地在眼前人面前受了挫,他的樣貌,他的才華,他的家世,在她面前全部不值一提。
可饒是如此,他還是禁不住用他最溫柔且深情的語調在費納希雅耳邊低語:“我愛你,我将永遠愛你,直至我的靈魂消散,血脈斷絕。”
盡管,這令他極為痛苦。
而回應他的,是那位小姐無可奈何的一聲嘆息。
那是無聲的拒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