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陳遠不知自己是何時離開那個隔間的,他覺得不僅是心,連渾身都放射得疼的難以忍受。

等他掙紮着回到大廳時,年會已經結束了,只有三三兩兩的工作人員,收拾着留下的殘羹冷炙與杯盤狼藉。

陳遠打開手機,微信上,李澤旭對他說小越已經給他送回家了。

陳遠回了個“嗯”。

他步履虛浮的離開大廳,一出門便看到等在門口的盛澤。

陳遠皺了皺眉頭,顯然有些不悅。看到盛澤,他便想到剛剛的難堪與痛苦。他再無法毫無偏見的面對這個孩子。

盛澤眼中挂着将落未落,晶瑩剔透的淚珠,那雙柔嫩白皙的手抓住陳遠的袖角。

陳遠有些不耐煩,想甩開盛澤的手,卻又覺得這個舉動和他本人的素質不符,無論如何都做不來。只得拉着臉,伸出另一只手将盛澤的手掰開,“你別這樣。”

盛澤帶着一腔孤勇,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說,“你們已經分手了,我有權利追求你。”

陳遠嘆了口氣,靠在牆壁上,平靜的看着他這張美到令人窒息的面容,徐徐地說,“很多年以前,我剛來北京念大學時,班裏二十五個人,我是專業課第二十五名進來的。表演班裏,男的俊女的俏,他們來自北京上海,天津杭州,每個人都穿着入時,說着一口漂亮的普通話。只有我是個沿海小城來的城鎮青年,所有的行李便只有幾身我爸工廠裏發下來的灰色工裝,到了冬天甚至連身兒毛衣都沒有。”

“其實我挺自卑的,只能鉚足了勁兒學,臺詞差,帶着一股家鄉口音就每天跟讀新聞聯播,經典電影的臺詞甭管主角配角的我一一都背過了。不懂穿衣打扮便私下裏把連續十多年的藍血大秀連帶着評論人的評價全看一遍,再不明白的就到處去問。每次登臺,每次拍戲,不管有沒有臺詞,有沒有鏡頭,有沒有人看我,我都做到自己的百分之百。”

盛澤心中動容。他當然知道陳遠那些年複出了多少努力,也看許多影評人說過,陳遠沒有什麽與生俱來的演戲天分,但卻有着無數圈內人都缺少的執着與樸實:不懂就問,不懂就學,永遠不寄希望于自己是祖師爺賞飯的天選之人,更不會把夢想托付給資本或流量的泡沫,他像一個勤勤懇懇的農民,耕耘着自己不算肥沃的土地。也正因如此,他在電影上的成就遠比很多更具天賦的人要大得多,原因無他,專注而已。

“所以當我在橫店第一次見到你,見到你明明沒有一句臺詞卻死死盯着臺詞老師給男配講戲,別人都玩兒手機的空檔你卻在那裏陣陣有詞。我低頭看你,你眼裏帶着怯,卻蓋不住野心和欲望,那時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走得很遠。”

盛澤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眼中的欲望和野心,才是将他拖出泥淖的寶器。這兩樣人人避猶不及的東西,竟是他逆風翻盤的底牌。

“你天生适合這個圈子,所以用不着謝我。你得知道,公衆人物是要幹幹淨淨的,任何一個污點,都能成為你未來的炸彈。”

盛澤白皙細膩的臉上泛起紅暈,眼中似是有光,不等他說完便打斷,“我不是因為感激才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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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與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談論情愛是無趣的,于是換了條思路,“小盛,你很年輕,也很努力,作為一個領導或是一個前輩,我很喜歡你。”

詭異而怪誕的靜谧在兩人之間流淌,陳遠摸了摸自己的褲子口袋,掏出Zippo打火機把它玩在手裏,卻沒有點煙,“可作為一個男人,我很清楚,我不喜歡你。”

“我活到三十五歲,只愛過一個人,以後也只會愛他一個。”

盛澤的眼睛變得通紅,這一刻他忘記了眼前這個男人是他傾佩的前輩和崇拜的偶像,他只當他是一個深陷癡戀無法自拔的傻男人。他語氣急促,帶着哭腔喊出,“可他已經跟你分手了,說不定過些日子就跟別人在一塊了!”

陳遠聞言并沒有太大反應,他自嘲的笑了笑,“只要他肯跟我在一起,哪怕是七老八十兒孫滿堂了才回到我身邊,哪怕是老到得了海默森或是半身不遂,我也是願意等的。”

再沒有誰能像李越和一樣,每一個舉止每一個投足都讓他癡迷又動容,成為他心中永恒的白月光;再沒有誰能像李越和一樣,見證他從一個自卑而一無所有的少年長成如今的模樣,占據他生命接近一半的光陰;也再沒有誰能像李越和一樣,對小越視如己出、心細如發,不求回報、竭盡所能。

他曾擁有過世界上最好的愛人,又怎麽會再愛上芸芸衆生、江河湖海裏不具名的魚和蝦。

盛澤聞言呆在那裏,他想不出這世上竟有這樣的愛,這一刻他才悲哀的意識到,對于這樣深邃的愛情,自己竟真的只是個一無所知的孩子。他既沒有發言權,更不會有參與權。

他聽到陳遠低沉的聲音說,“抱歉,我不會再回複你的消息,也不會再見你。我的生活大概已經被毀了,我卻還有幾分仁慈,不想讓你的未來也被毀掉。”

盛澤看到陳遠高大而挺拔的身影從眼前遠去,可悲的是,他無法阻攔,只能任由淚水肆虐。

他這才明白,自己終是搞砸了一切。他們既退不回單純的前輩與後輩的關系,又沒可能再進一步。他人生第一次的愛戀,就以這種荒誕而毀滅性的方式徹底終結。

BM公司在1月初美股上市,上市當天齊洵和李越和一同出席直播。

李越和少有的穿了身Gi高定的銀灰色西裝,系了條酒紅色的領帶,造型師将他的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整個人顯得精神勃發,散發着洋溢的激情。

他站在禮堂的最前方,拿着無線話筒,像個玩世不恭的二世祖一般,接受着無數閃光燈的注視。

待記者和媒體都落座,整個禮堂安靜下來。他緩緩開口,“2001年,我從西雅圖回到中國,那時我們國家的中學裏甚至沒有計算機實踐課。我的同學們很疑惑,我為什麽要放棄讀博,為什麽要放棄矽谷的offer,選擇回到中國。”

他頓了頓,眼中充滿自信的光芒,“然而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沒有錯。這個有着14億人口的泱泱大國,在十幾年後的今天終于走上了科技富強之路。從PC和**art phone的普及,到Ai的發展,我們一路猛追,終于站在了時代的前沿。我和BM相信,未來是屬于科技的,未來是屬于智能的,一塵不變的國度終将成為廢墟中的古巴比倫,而智慧的人們将永不停歇。”

李越和的演講慷慨激昂,渾身散發着專業的魅力和成熟的氣息,停頓時,觀衆席爆發一陣陣掌聲和七零八落的快門聲。

“這些年,我們從注冊用戶兩人,對,我和齊洵,到現在的活躍用戶9780萬。”他笑了笑,随後接着說,“我們和用戶一起走過了十六年的時光,經歷了01年的申奧,04年的非典,08年的大地震和金融風暴,12年的經濟下行。時間使我們于萬千家互聯網公司中脫穎而出,而我們亦将用時間證明,BM将成為改變萬千人生活的的互聯網企業。”

李越和站在最中央,凝視遠方,目光如炬,“keep learning,keep thinking,我和BM将永遠站在技術的最前端。”

陳遠坐在觀衆席緊緊盯着講臺上的男人,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的顫抖。面前的,是他愛了十六年的男人,他是這樣的閃耀、奪目,他永遠是人群中焦點,是最皎潔的那輪月,哪怕星河散落,也改變不了他是夜空的王者。

他是這樣的崇拜着這個男人,像最虔誠的信徒、像最癡迷的教衆、像永遠圍繞着太陽的向陽花。

他曾經擁有過這世上最好的人,度過了一段幸福到不真實的日子,然後他親手将這個美夢摔碎,露出現實的一片狼藉。

他無比渴望挽回這一切,如果能回到從前那便再好不過,可他又深知,自己是不值得原諒的。李越和是被他硬生生扯上這條路的,他本該有完美的人生,婚姻,子女,可到如今,卻只落得孑然一身。

他将皎月拖入凡塵,本該含在口中,捧在手心,卻親手将它撕碎。

演講結束後,無數家媒體圍在李越和跟齊洵身邊,一連串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抛出,李越和依舊是一副潇灑诙諧的模樣,任誰問出再刁鑽的問題他都能輕易化解。一旁的齊洵做金融出身,更是能言善辯,左右逢源,很快便跟媒體記者主持人們稱兄道弟起來,場面變得極其和諧。

李越和的眼神突然停在了大廳的最後方,然後他露出一個迷茫的眼神,顧不得那些禮儀與修養,撥開面前的記者們,大步朝後方走去。

那姑娘看到了李越和的目光,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卻沒有轉身。

李越和小跑了幾步,她才轉過身,拉開門要走。

“司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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