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的男人聞聲看過來,目光和我相對。
那是個放映室,大熒幕上正在放一部有關非洲的紀錄片,熒幕對面是組沙發,上面搭着一條薄毛毯,擱了個耳機。和紗簾相對的是扇碩大的落地窗,窗外隐約能看到瀑布和樹影。
聶亦睡衣外邊套着一件睡袍,語氣無比平靜地和我說話:“醒了?過來喝水。”
關于昨晚的所有記憶瞬間回籠,但只回籠到我在聶亦車上睡過去那一剎那。
我走過去接過杯子,兩口水下去,喉嚨終于有點兒濕意。我捧着杯子,在吧臺前走過來,又走過去,走過來,又走過去。我說:“這房間布置得不錯,這是山裏?”
聶亦一口一口喝水,答非所問道:“你一直在睡覺,我約了人今天下棋,就帶你過來了。已經和伯母去了電話,說你今晚住在這裏。林媽幫你換的睡衣。”
我說:“哦。”
他說:“還想問我為什麽在這裏?”
我驚訝地擡頭看他。
他繼續喝水:“林媽年紀大,不方便晚上照顧你,所以我過來住。”他已經坐回沙發,微微擡頭看我:“別緊張。”
我說:“我沒緊張。”
他說:“真的?”
我說:“真的。”
他說:“你已經在吧臺前走了有一陣子。”
我嘴硬道:“鍛煉身體嘛。”話剛落地,就被凳子腿絆了一下,我聽到自己身體裏發出某種聲音,咔嚓。
我扶着吧臺,站在那兒學金雞獨立。聶亦擱下水杯走過來:“怎麽了?”
我龇着牙吸氣:“腳、腳崴了。”
淩晨四點三十七分,我身居聶亦位于沐山的某所小房子裏,坐在他的沙發上,他盤腿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拿毛巾裹了個冰袋給我冷敷腳踝,身後的熒幕變成黑白色,正在播放一組由星光攝像機拍攝的午夜犀牛。
這場景堪稱魔幻。
我們保持這姿勢已經有幾分鐘了。
聶亦突然道:“你臉很紅,是疼得厲害?我是不是用力過重?”
房間太安靜,他說話聲音也随之放低,本來就低的聲音,刻意放低後簡直要命。我的右腳被擱在他腿上,他的手放在我腳踝處,所有的知覺都集中去了那一處,整個人似乎都只有那一部分還活着。
黑的夜,白的星子。黑的樹,白的瀑布。黑的房子,白的熒屏。黑的空氣,白的呼吸。黑的……黑色的、無法抑制的巨大的渴望。此刻這被牆壁和玻璃包圍起來的空氣裏一定有好多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內啡肽、苯基乙胺、腦下垂體後葉激素在發酵。
我一只手貼着臉,盡量保持表情平靜,我說:“不疼,就是有點兒熱,能不能把窗戶打開?”
他看了我一陣,把我受傷的腳擱在一個軟墊子上,冰袋放在旁邊的小箱子上,用毛巾擦了擦手。
我問他:“不用冰敷了?”
他沒搭話,卻突然探身靠近,手搭在我肩上,我還沒反應過來,額頭已經貼上我的額頭。他閉着眼睛,我幾乎屏住呼吸,好一會兒,他挪開額頭,道:“沒發燒,應該可以吹風。”話罷伸手撈過遙控器将落地窗打開,順便将房頂上的遮光板也打開。
玻璃屋頂外的星光瞬間湧入,山風也幽幽吹進來。
我目瞪口呆地瞪着他。
他繼續幫我冰敷,低聲道:“臉紅發熱可能是生理性也可能是病理性,你穿這麽少還會覺得熱,不太正常。但也沒發燒,大概只是對溫度比較敏感。”
我說:“你怎麽第一時間想到是我發燒?”我和他開玩笑:“說不定我是生理性臉紅。”假裝不經意地問他:“哎,害羞臉紅是生理性臉紅嗎?”
他看上去有點兒驚訝,目光懷疑地落在我臉上:“害羞?非非,你是說你?”
我說:“嗯。”
他說:“不太可能。”
我問他:“為什麽不可能?”
他說:“你沒有害羞這根神經。”
我追問他:“我為什麽就不能有害羞這根神經了?又不是多高級的神經。”
他竟然笑了一下。
我說:“你在笑什麽?”
他說:“想起一些事。”
我直覺不是什麽好事,卻忍不住問他:“你想起什麽了?”
他看了我一眼:“《哈利·波特進霍格沃茨》。”
巨大的沉默淹沒了我。我沉默良久,說:“聶亦,你那時候是不是覺得我挺神經病的?我跟你說,我平時不那樣,我那不是為了哄你奶奶嗎?”
他起身去換冰袋:“是挺好笑的。”開冰箱的時候他說:“不過也挺可愛的。”
這稱贊來得措不及防,卻像顆定位導彈,瞬間無比精确地命中我,我愣了好一會兒。
他拿着換好的冰袋回來,重新坐到我跟前,指揮我:“那杯水遞我一下。”
我還在那兒發呆,他起身自己拿過水杯。我想起給他遞水杯時他已經喝完半杯水,看我回過神來,問我:“你在發什麽呆?”
我說:“聶亦,你剛才說我可愛。”
他探尋地看我,等我的下文。
我說:“你說我超可愛。”
他說:“超這個字是不是你自己加的?”
我說:“不要拘泥于細節,我覺得很感動。”
他低頭喝水。
我贊美他:“你真是很有眼光。”
他嗆了一下,擡頭看了我三秒,說:“也有可能是那天眼花了。”
我說:“聶亦,咱們做人能更加自信一點兒不?”
他點頭:“沒錯,是眼花了。”
我說:“聶博士,我昨天晚上才冒死救了你,患難見真情還是不是一句可以讓人相信的名人名言了?”
他手指輕敲冰袋:“非非,你的腳還在我手裏。”
我說:“啊……”
淩晨五點半,聶亦才處理完我腳上的傷勢。聽說他是因為喝了酒睡不太好,因而半夜三點半起來看電視,正熬到睡意來襲,打算喝完水就悶頭再去睡時,沒想到我醒了,沒想到我還把腳給崴了。一通折騰下來,兩人都毫無睡意,幹脆坐在沙發上繼續看紀錄片。
山風清涼,漫天星辰靜默,只映得樹影婆娑,昨夜謝家的浮華就像是南柯一夢。
窗外有個巨大的露臺,臺上有棵樹。我跟聶亦說:“古時候那些隐世高人就愛在這個點弄個燭臺坐在樹下面下棋。”
他答:“隔壁住了位圍棋九段,你可以試試這時候吵他起來看看。”
我說:“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咱倆下兩局打發時間?”
他把屋頂的遮光板合上,道:“腳傷了就老實待着,好好醞釀睡意。”
我說:“我不想睡,你想睡了嗎?”
他說:“不想。”
他屈着腿,一只手擱在屈起的右膝上,按遙控器調小片子的音量,道:“我挑了部最難看的,你看一會兒就想睡了。”
屏幕上正放非洲龍息洞探險,我看了一陣,說:“這地兒我去年去過。”
他偏頭看我:“聽說洞裏的水是遠古地下水,數百萬年不曾流動。”
我說:“對,是被封存的水域,那洞到底多大一直都沒搞清楚。四年前的那部紀錄片裏,探險家們在洞裏發現了盲眼金鲶魚,但洞裏是否還生活着其他生物,到現在不得而知。”
他問我:“你潛進過那片水域?”
我點頭,靠過去低聲和他說:“不過你別告訴我爸媽,他們不願意我探險,那次去也不是為了我的工作,是淳于唯的活兒,有個電視臺邀他合作,我跟他去長見識。哦對了,淳于唯,你不認識他,那是個潛水探險家,每年除了自己的探險項目,閑暇時做我的潛水教練,要去危險水域都是他和我搭檔,做我的潛伴。”
他一手撐着腮,看我:“你很喜歡水?龍息洞的水怎麽樣?”
我笑起來,問他:“你覺得它該是什麽樣?被封存了百萬年的水域,未知、神秘,簡直能激發各種浪漫想象。下水前我甚至想過也許一百米以下會有個失落的神殿,那裏不夠大,不太可能埋葬一座亞特蘭蒂斯那樣的失落之城,但一座神殿卻是可能的。”我自言自語:“水底是不是散落着巨石做成的圓柱子?上面也許刻着獻給太陽神的故事,也有可能是月亮神或其他什麽自然神,或者有遠古的魚類穿梭在其中。如果真有那樣的景象,我要用什麽鏡頭,該怎樣打光……”
他說:“現在最好的潛水器材不過能做到水下五十米抗壓。水下一百米拍攝,你得用上隔離艙。”
我說:“這時候你那精于邏輯和計算的左腦就可以休息一下了,能讓負責想象力的右腦走上舞臺嗎?”
他嘴角抿了一下,有點兒像是一個笑,他說:“好吧,那水究竟怎麽樣?”
我抱膝坐那兒,将腦袋擱在膝蓋上,也笑了一下,輕聲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