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當然不能喝。”

他揶揄我:“真是好重大的發現。”

我說:“好啦,是黑色的。”我看着他。“水底是黑色的,和海洋的水底簡直是兩個世界,那種黑暗巨大又安靜,照明燈的光微弱得就像要被它瞬間吞沒似的,說真的,我怕極了。”

他說:“你也會害怕?”

我點頭:“當然,我最怕黑了,尤其是那種突如其來的黑,要突然停電能把我吓得立刻跳起來。”話剛落地,房間裏突然一片漆黑,我“啊”地尖叫一聲撲過去像個螃蟹似的摟住聶亦。

他重新按開電視機,有點驚訝:“原來是真的啊。”

我簡直語帶哭腔:“聶博士,不帶你這麽玩兒的好嗎?”

七點二十分,我被手機鈴鬧醒,林媽送早餐上來,的确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我和她搭話,問聶亦的去向,她答聶亦起早去跑步了,聲音極輕。又道這裏平時只有聶亦過來,所以沒有準備女性用品。聶亦有一套買小了的運動服,我可以暫且穿穿。

洗完澡套上聶亦的運動服,雖然是買小的號碼,依然大得不像話。我在鏡子跟前站了半天,感覺這一身真是很難和時尚搭上邊,在衣帽間找了十分鐘,找了頂高爾夫球帽,往頭上一套把帽檐撥到後腦勺,倒是有一點兒嘻哈風。

右腳的崴傷有點兒脹痛,我一瘸一拐地下樓梯去客廳,剛下到一半,看到林媽正在客廳裏招待客人,博古架旁的座鐘指向八點,我心道好早的客人,正要轉身回避,卻聽人叫我聶小姐。

我隔着幾米遠,微微眯着眼看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的客人。赫本頭,粉色嵌銀色的條紋短裙,這姑娘真是漂亮得沒話說,我說:“簡小姐,早安。”

簡兮旁邊還站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青年,穿暗紫色T恤配淺色長褲,長得不錯,但不知為何看我的眼神卻帶點兒陰森。

簡兮眼角微紅,像是剛剛哭過,臉色有點兒白。青年沉聲:“兮兮,我去和聶亦……”卻被簡兮打斷:“不用,聶因,真的不用。”坊間傳聞聶亦有個不學無術的堂弟,估摸就是此君。

簡兮看着我,擠出一點兒笑容來,笑起來嘴角現出一個梨渦,更添伊人風采,她聲音甜軟:“聶小姐,一大早就登門拜訪真是過意不去,只是昨晚有些醉酒,今早醒來頭疼,聶因帶我來沐山散步,順便過來看看聶亦。”說話禮貌周全,進退得宜。聶亦的媽媽那麽喜歡她,總是有點兒道理。

我說:“我也是來借住一晚而已,聶亦可能過會兒就回來,你們等等。”

聶因冷笑道:“借住一晚?”眼睛裏直冒火:“你那身是我哥的?”

我沒想通他為什麽生氣,我說:“對。”

他說:“你!”

我說:“帽子也是你哥的,拖鞋也是。”

他怒道:“你還沒有進我們聶家的門!”

我想了想,問他:“你是不是不認同我?”

他冷聲:“當然不認同!”

我說:“好吧。”

他重複:“好吧?你那是什麽反應?好吧?”

我驚訝,問他:“不然呢?”

他說:“我不認同你,大伯母也不認同你!你是一個入侵者!”

我躊躇地看了他一眼,問他:“我應該哭嗎?”

簡兮在一旁低聲勸聶因:“你別這樣,路上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不知他們路上達成了什麽協議,聶因卻沒再出聲。簡兮勉強對我笑了一下,像是難以啓齒,終于還是開口:“聶小姐,能不能單獨和你聊幾分鐘?”

康素蘿早就給我定性,說我這人欺硬怕軟,聶因那種直來直去的怒火我知道怎麽對付,但簡兮這樣的做派我完全沒法兒拒絕,正要點頭,外門突然被推開,聶亦一身運動服走進客廳,邊拿毛巾擦汗邊擡頭向我說:“非非,水。”

我一瘸一拐地去給他拿水,他愣了一下:“忘了你腳崴了,我自己來。”

我一瘸一拐地退回去。

客廳裏氛圍古怪,聶亦卻在那兒不緊不慢地喝水。良久,他将杯子擱下來,毛巾搭在脖子上,淡淡地和客廳裏聶簡二人道:“你們和她不熟,沒什麽需要單獨談的。”

簡兮柔聲道:“沒有什麽特別要談的,只是聶小姐人看着就很好。”輕聲道:“阿姨那邊我也勸過。”她努力笑了一下。“再說聶小姐嫁過來,以後也總是會熟起來的。”

這期間聶亦一直沒說話,像是很認真在聽她說什麽。簡兮話落的時候,他平緩道:“以後你們也不用熟起來,就這樣吧。”

這場談話到此結束,像是隐含了很多信息,又像是什麽信息都沒有,我站那兒腦子裏一直飄問號。

聶亦掃了我一眼,問我:“吃過早飯了?”

我點頭。

他說:“那讓司機直接送你去醫院。”

直到我走,聶因和簡兮還一直待在客廳裏,而我突然想起來,曾經好像的确從童桐那兒聽過那麽一耳朵,說聶亦聶因簡兮三個人從小一塊兒玩到大。聶因剛才說,我是一個入侵者。

入侵者,這個詞語有意思。

09.

我們家最有智慧的女人其實不是我媽,是我奶奶。但我三歲沒到她就過世了。

聶非非這個名字就是我奶奶給我起的。

我奶奶是個傳奇,我爺爺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比她小十歲。我出生時我奶奶已經六十多歲,她跟我爸說,她活到這把年紀,才悟出人生有很多非其不能、非其不可的事情,譬如《淮南子》裏說“非澹泊無以明德,非寧靜無以致遠,非寬大無以兼覆,非慈厚無以懷衆,非平正無以制斷”。很多人覺得非其不可是種選擇,其實非其不可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因果,且是一對一的因果。所以她給我起個名字叫非非,說世間所有的“非”都含在它唯一的“是”裏,所有的“果”都含在它唯一的“因”裏,所有的結束,其實唯一的那個開端都早已給出了預示。

不得不說我奶奶有大智慧,這番話據說連我們家最有文化的我媽至今都沒完全參透,更別提我和我爸。我媽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人這一輩子,有些話不到那個年紀你領悟不了,有些事,沒到那個年紀你做不出那個味道,所以絕不是我智商不夠不能理解你奶奶啊,只是我還沒到你奶奶那個歲數,非非啊,你懂了嗎?”

我沉默地看着她。

她瞪我:“你不相信媽媽?”

我立刻說:“我信,我信,我可以發誓,您讓我對着誰發我就對着誰發,對耶稣基督發還是對玉皇大帝發?”

我媽批評我:“庸俗!要是這個誓言足夠真心,就該對着新月派詩人的始祖泰戈爾先生發。”

由此可以看出我媽的确是一個詩人,而且極有風骨。

聶家的司機将我帶去醫院,檢查下來其實沒多嚴重,開了點兒外敷內服的傷藥,說過個幾天就能複原。

寧致遠在傍晚來電,憂心忡忡地關懷我:“怎麽就扭腳了呢?你說你得個口腔潰瘍多好,起碼不影響下水啊。”

我說:“小寧同志,怎麽對你非非姐說話的,不想幹了是吧?”

寧致遠哈哈道:“你可不能開了我,唯少昨天過來了,聽說你要訂婚的消息,受了不小的打擊,掉頭就要回去,還是我勸下來的,你說我多重要吧,我簡直就是我們團隊的520黏合劑。”

他将電話拿開一點兒,提高聲量道:“唯少,非非的電話通了,你要和她說兩句嗎?”

據說因為我将要訂婚而受了不小打擊,扭頭就要回意大利的淳于唯正不知和哪國少女說情話:“你知不知道那句詩?我要依偎着那松開的發,每一陣愛琴海的風都追逐着它,我要依偎着那長睫毛的眼睛,睫毛直吻着你臉頰上的桃紅,我要……”少女咯咯地笑。

寧致遠唉聲嘆氣:“我才在非非那裏苦心幫你經營出一個落魄傷心人的形象……”寧致遠抱怨到一半沒音了,淳于唯的聲音貼着聽筒傳過來,簡直失魂落魄、如喪考妣:“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非非,聽說你要訂婚,我心都碎了!”

我說:“不錯啊唯少,上次見你你古文造詣還沒這麽高,這會兒你都能背古詩詞了。”

他笑,連連嘆氣:“唉,唉,只怪近來世道不好,你們女孩子越來越挑剔,搞得我們情聖也越來越不好做。”

康素蘿八號晚上跑來和我開睡衣派對,還拎來兩只鹵豬蹄,囑咐我傷了腳就要多吃豬蹄,要以形補形。

我拎着倆豬蹄看了半天,跟她說:“你這訂婚禮物倒是送得挺不拘一格的。”

她神神秘秘:“這可不是一般的豬蹄,是很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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