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有争議?別人怎麽說我我還真是不太在意。”停了一下,我又說:“凡·高因為愛上他的表姐而陷入不幸,司湯達因為愛上自己的嫂子而陷入不幸,我因愛上一個被衆多女人愛慕的天才而陷入不幸,其實這設定還蠻讓人陶醉的。”我呼出一口氣,自甘沉淪地說:“我已經做好準備接受這個新身份了——一個因陷入愛情而遭遇不幸的藝術家,從此我的作品在鮮亮中可以帶一點兒若有若無的灰色,以此來表達我撲朔迷離的心境和對命運的不确定。”我擡眼看他,還記得讓嘴角勾一下。“你呢?”我問他,“聶因,你是不是也做好準備後半生都在監獄裏蹲着了?”
這番話我說得字正腔圓,一個音節都不帶抖的,但反捆在背後的手指卻絞得死緊。其實還是有點兒緊張。
我們倆眼睛對着眼睛,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用力,疼得人想龇牙,但我忍住了沒動。這種時候,誰先動,誰先輸。他看我半天,我覺得他差不多就該罵出“你簡直就是個神經病”的時候,啪嗒一聲,外間的門突然開了。
我其實沒想到來人會是聶亦,我以為是聶因的同伴,畢竟門不是被砸開的,聽那動靜,是正正經經劃了門卡打開的。古今中外英雄救美就沒這樣的路數。隐約能聽到誰放低聲音:“聶少,您看還有沒有……”到尾聲聽不太清,我暗自琢磨聶家還有哪個男丁和聶因是一條船上的,腳步聲已經穿過客廳。
然後聶亦就出現在了和客廳相連的卧室門口。
其時聶因坐在床邊,我仍然被反綁在床頭,所幸此時兩人保持着安全距離。
我看到聶因喉結微動,像是在做艱難吞咽。但聶亦今天穿灰色亞麻開衫配黑色休閑褲,沒換禮服,站在那兒一副文靜模樣,看上去前所未有地随和,我沒感覺到有什麽殺氣。
聶因自動自發給我解開了綁手的繩子,嗫嚅着叫聶亦:“哥……”
雙手初獲自由,其實有點兒麻痹,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兩只手腕被勒出一圈一圈青印子,我左手揉右手、右手揉左手地揉了半天。
聶亦踱步到落地窗前拉開了攏得嚴實的窗簾。六點鐘,夕陽尚有紅光,暖洋洋的光線争相湧入。聶亦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頓了有三秒,俯身撥通了一個電話,讓對方拿冰袋上來。
我疑心有沒有過一分鐘,服務生已經貼心地送上來全套冷敷用具。
聶因走到窗前,又喊了聶亦一聲:“哥……”
聶亦問我:“會自己敷?”
我說:“會。”
他點頭:“照我那天晚上的法子,要敷足時間。”
我說:“好。”
他讓服務生将冷敷工具放進客廳,轉頭跟我說:“你先去客廳看會兒電視,我處理點兒事情。”
結果我剛轉移到客廳把電視打開,就聽到卧室裏傳來拆房子的響動,撞擊聲、東西倒下的聲音,還有杯子的粉碎聲。好一會兒,聶因艱難地咳嗽:“哥,你打我……到底誰是你的家人?你竟然為了一個外人打我!”
聶亦的聲音很平靜:“我記得前天和你說過,讓你離非非遠點兒。”
聶因激動道:“我和兮兮才是你的家人,是你最親的人!聶非非她什麽都不是!”
聶亦道:“這世上有兩種家人,一種是沒法兒選的,一種是可以自己選的。”
聶因冷笑:“你的意思是,我和兮兮是你不想要卻沒法兒選的家人?聶非非才是你選給自己的理想的家人?”
聶亦道:“簡兮不是我的家人,你算半個。”
我耳聞過,聶因的父親是外室所生,和聶亦的父親同父異母。
聶因沉默了兩秒,突然爆發似的怒吼:“你胡說,你才和聶非非認識多久,怎麽可能就把她看作家人了?你不過是随便找了一個人,想要兮兮放棄你,你覺得兮兮給你的愛是負擔,讓你覺得累,你不過就是,就是……”
聶亦似乎不耐煩,打斷道:“非非不是我随便找的,再說一次,你和簡兮以後離她遠點兒。”
正待此時,忽然門鈴大作,一陣急似一陣,我赤腳去開門,簡兮一陣風似的沖進來,我被她撞了一下,她卻像是吓了一跳,雙手合十匆忙地向我做了個道歉的手勢,下一秒整個人已經沖進了卧室。
然後卧室裏就傳來了哭聲。
細聽是簡兮在向聶因道歉,又向聶亦道歉,大意是說為了她聶因才做出出格的事情來,傷害了很多人,她覺得內心不安,她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我握着冰得發木的手腕,突然覺得這情況有點兒搞笑,明明今天被非法拘禁的是我,差點兒被人霸王硬上弓的也是我,已然被人破壞了一輩子只有一次的訂婚典禮的人還是我,我都沒哭,這些人到底在哭個什麽勁兒。
簡兮一遍又一遍自責:“都是我的錯,聶亦你原諒聶因,我和聶因去跟叔叔阿姨請罪,也去跟聶小姐的家人請罪,你和聶小姐的訂婚我一定竭盡所能地彌補,我……”
聶因忍無可忍,道:“兮兮,你為什麽認錯?錯的人不是你,是我哥,我太了解他,他其實不愛任何人,既然誰都不愛,那就應該誰都可以娶,他卻非不娶你,執意要去娶一個陌生人,讓大家都痛苦,訂不了婚,哈,正好!”
簡兮顫聲道:“聶因!”
聶因沒再說話。
聶亦道:“都出去,沒什麽需要你們彌補,剩下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簡兮道:“聶亦,我能為你做的事已經不多,這次的事我……”
聶因突兀地笑了一聲,簡兮一時頓住了。
聶因緩緩道:“哥,你是真的誰也不愛對不對?我剛剛那麽說你,你并沒有反駁。你其實并不愛聶非非是不是?我也奇怪,說愛情是化學反應的你,怎麽會突然愛上一個人而且非她不娶。你不想要兮兮,不過是因為兮兮太愛你,你想要的其實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婚姻,你要聶非非,是因為她也不愛你。”我愣了好一會兒,心想這小子也太聰明了。
他突然嘆了口氣:“那你就更應該娶兮兮啊,哥,你不知道……”
簡兮突然提高聲量道:“聶因,你住口!”
聶因卻并沒住口,繼續道:“哥,你不知道吧,兮兮她生了病。上個月醫生給了确診,是阿爾茨海默病,三十歲以下的病例稀少,但不幸兮兮就是其中一例,家族遺傳。”
電視裏放的影片是《美國隊長》,被我快進得已臨近結束。在大海中沉睡了七十年的美隊迷茫地看着七十年後這嶄新的新世界,傷感地說:“我錯過了一個約會。”
阿爾茨海默病,這病我聽過,初期是記憶力喪失、失語、失去思考能力和判斷能力,随着時間的進展,進而連獨立生活的能力都會喪失。是一點兒一點兒耗盡人活力和生命的可怕疾病。
冰袋掉到地上我都沒發現。隔壁房間一片寂靜,客廳裏的電視也因為影片播映完畢而自動轉入了無聲的主頁面。
卻是簡兮最先打破僵局,像是努力要呈現出活力滿滿的樣子,卻呈現得有點兒勉強,她說:“我有配合醫生努力接受治療,也、也不是什麽大病。”連我這個外行也知道,這是大病,是很嚴重的疾病。
聶因報複一般向聶亦道:“兮兮的記憶力會一點兒一點兒喪失,哥,不出兩年她就會忘了你,她連自己是誰都會忘記。她一輩子都不會再記得曾經愛過你,更談不上能再次愛上你,要是你打定了主意這輩子不想和愛情扯上關系,兮兮才是最适合你的伴侶。”
簡兮壓抑着哭腔道:“我有在配合醫生治療,醫生說過記憶力喪失可以慢慢控制,聶因你……”
聶因打斷她:“別搞笑了,阿爾茨海默病的失憶根本是不可逆的,總有一天你會全部都忘記,還充當什麽濫好人。你從小就喜歡聶亦,處處為他想,他可有一件事主動為你着想過?”
這期間,聶亦一直未發一言。
不知碰到哪個按鈕,電視裏開始另播一部懷舊電影,非常小聲的念白:“我親愛的孩子們,我已遷居紐約多年,不能如願常見你們……”
我去衛生間洗了個臉,水嘩啦啦沖進面盆,溫水灑在我的臉上。我看向鏡子裏,是一張年輕的臉。我試着笑了一下,是一張年輕的微笑的臉。
我點了個香薰蠟燭,兩手撐在洗面臺上,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戲劇化的,叫人除了發愣簡直沒法兒有其他反應的神轉折。
我的腦子空白了好一陣。
直到提神醒腦的薄荷香若有若無地彌漫于整個衛生間。
我關上水龍頭,用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