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香樟木【一】
“小籠。”深夜的超市裏,蘇螭搬出一箱袋裝方便面,一邊往貨櫃上填充,一邊說道:“你的身體已經恢複正常了吧。”
“哦,差不多了。”隔着一道貨櫃,小籠站在蘇螭對面整理包裝明亮的各色餅幹。
透過貨櫃的空隙,蘇螭一擡眼,便能看到對面心情愉悅的小籠,她本來就是個愛笑的人,心情大好的時候,更是恨不得把所有春光一并展現在臉上。
蘇螭心下有一瞬間的猶豫,但還是堅定說出口,“既然如此,我想你可以回自己家了。”
“诶?”小籠一把推開貨架上的餅幹方便面,只差将臉塞進貨架間,湊近蘇螭那張素來沒什麽表情的臉,“為什麽?”
蘇螭用兩根手指将小籠的臉推出貨架,又将散開的食物重新歸攏整理,這才淡然道:“我窮,養不起你和蘇虬兩個人。”
“我有工資啊。”小籠急道:“店長馬上就要發工資給我了!”
“……你沒有算過嗎?”蘇螭心中哭笑不得,臉上卻無什表情地說道:“你的工資一大半都被拿去抵你偷吃的零食了。”
“什麽?我是把整個超市的零食都吃光了嗎?”小籠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她的手掌不停地撥扯頭發,好不容易想起這事的決策人,立即篤定道:“不行,我要去找店長!”
說完,她興沖沖跑出貨櫃,朝收銀臺上的電話奔去,不顧一切地給熟睡中的店長打電話。
蘇螭等她打通了電話,這才擡起頭朝那個白發少女定睛望去。
小籠抓着話筒的手很緊,她在講話的時候總是伴随着許多肢體動作,有時候天真可愛,有時候兇神惡煞,有時候可以溫暖善良,有時候也會惡貫滿盈。
蘇螭說不清這個人與生俱來的種種性情,總之,沒有一點是和自己相似的。
其實住不住在一切都是無所謂的,以小籠那種黏人的性格,就算把她從家裏趕走,她也能分分鐘貼上來,與你糾纏個沒完沒了,因此蘇螭要她離開的話不過說了個七分滿,其中有幾分真心只有她自己明白。
有些時候,不過是想掙紮一番,代表她曾經好歹負隅頑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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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螭拿窮來要挾小籠,小籠既不能偷又不能搶,如蛇恰恰被摁住了七寸,便耷拉了一整晚的長臉,無計可施。
到了清晨,半夜被吵醒的店長黑着眼圈前來換班,瞧見萎靡不振的小籠,叫苦連天道:“為了錢憔悴成這樣又是何苦?來來來,你過來簽字畫押,我可以預支下個月的工資給你。”
小籠興高采烈地跳過去看所謂的“合同”,結果發現那分明就是份吃人不吐骨頭的賣身契,立即發作,拔了門口母雞的雞毛,追着店長滿超市鬧騰。
收拾好了東西的蘇螭推開玻璃門,輕聲喚了一句,“小籠,走了。”
“哦。”小籠扔掉雞毛和店長,小狗一樣跟在蘇螭身後。
兩個人頭頂朝陽腳踩晨露回到家,驚訝地發現客廳沙發前竟然多了張款式老舊四角堅硬的方桌。
蘇螭愣在大門口,皺眉盯着那古樸方桌,有些猶豫要不要踏進自己家大門。
“這是什麽?”警惕心沒有蘇螭那麽強烈的小籠已經圍着方桌轉了半天,好奇道:“這桌子又老又醜,誰把它搬進來的?還擺在這個地方?”
蘇螭想了想,高聲喚道:“蘇虬!”
大哥蘇虬從卧室裏揉着脖子走出來,睡眼惺忪地答道:“你們回來了啊……”
蘇螭沉下臉指着那桌子問道:“那桌子是怎麽回事?”
“哦……我買的。”蘇虬說道:“家裏不是沒有吃飯的桌子了嗎”
小籠将手撐在桌面上,用力摁了摁,奇怪道:“你為什麽要買一張這麽老舊的桌子,方方大大的,還高,如果不再買三張凳子,我們是要站着吃飯嗎?”
蘇虬和她一起圍着方桌瞎搗鼓,說道:“不會啊,飯桌本來就該這麽高啊。”
“可是……”小籠癟着嘴,還是嫌醜。
門口的蘇螭打斷他們的對話,忽然問道:“你哪裏來的錢買桌子?”
蘇虬頓時心虛道:“我把你銀行卡裏的錢給取出來了……”
蘇螭強忍住內心的不祥預感,摁着微微抽搐的額頭,低聲問道:“……多少錢?”
蘇虬這麽高大挺拔的男人在被妹妹問到價格時,也忍不住低下頭扭捏起衣擺,嘀咕道:“……五萬。”
“……”蘇螭覺得自己太陽穴那兒的青筋已經要跳出腦殼了。
小籠見蘇螭鐵青着臉,又見蘇虬颔首低眉,即使再不通人情,也感受到了風雨欲來的險兆,她默默退後一步,悄悄遠離罪魁禍首蘇虬。
蘇螭的聲音從未如此低沉冷峻過,“……五萬塊的破桌子,你好大的手筆。”
“妹妹你聽我解釋啊!這桌子是人家家裏祖傳的家具,別說是這木頭,單說它從明末清初傳到現在,如果不是因為那老太太家裏有變故急需用錢,五萬塊哪裏買的來?”蘇虬急道:“你來聞聞,這桌子真的是香的。”
“……”蘇螭有點不忍直視自己親兄長的智商了。
這麽尋常的騙術,他究竟是如何上當的?
蘇虬見蘇螭不信,抓了旁邊小籠的胳膊說道:“這木頭的年紀騙不了人的,不信你問小籠!”
“什什什麽?”小籠沒想到戰火突然波及到自己頭上,緊張道:“我怎麽知道!诶,五萬塊很貴嗎?”
“……我至今的全部積蓄。”蘇螭怒極反笑,“小籠,如果我還有這五萬塊,你就算一時拿不到工資,也可以在我這兒繼續吃住一段時間。”
這話一說出口,本來就為錢所困的小籠登時就惱了,她放開方桌,一腳跳到蘇虬身上挂着,氣得直掐他脖子,“把錢還給蘇螭!快還給蘇螭!”
蘇虬急道:“可是我已經貨到付款了啊。”
“退貨!”蘇螭怒不可遏。
“退貨!”小籠同仇敵忾。
蘇虬把小籠從自己身上抓下來,拎着她胳膊将她塞到方桌上坐下,垂死掙紮道:“你先坐坐看,這桌子真的很好。”
小籠正要掙紮,身下一晃,她一頭撞進蘇虬硬幫幫的胸膛,驚異道:“嗚,地震了?”
蘇虬扶穩小籠搖頭道:“沒有啊。”
“可是……诶?”小籠剛剛重新坐穩,身下的方木桌子忽然左右搖晃起來,它晃動地太劇烈,小籠只能壓低身抓緊桌沿,大叫道:“還說沒有地震!”
可事實上,整個客廳除了她身底下的方木桌子外,沒有一樣東西是有在震動的。
蘇螭盯着那張像是被安裝上了強力馬達自主晃動的桌子,驚道:“蘇虬,快攔住它!”
蘇虬離小籠本來就近,未等蘇螭吩咐,他已經伸手摁住桌角,用力壓制這張古怪木桌的咚咚震動。
誰知在蘇虬的鉗制之下,原本稍有平穩的木桌就像長了腳——它本來就有四只腳——從蘇虬的手掌下向後急退,一溜煙抵在了沙發前。
蘇虬愕然地看向木桌,“這……”
蘇螭也驚疑不定,“……”
被塞在了方木桌上一時間騎虎難下的小籠似乎還未回過神,讷讷地在蘇螭和蘇虬之間來回掃視,“……它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沒有人回答她,因為根本沒人有答案。
蘇虬與方木桌子成鬥牛之勢,他們各自蓄勢待發,客廳裏陷入詭異的死靜。
幾秒鐘後,蘇虬伸長胳膊撲長方桌,桌子四腳一邁,極其靈活地避過蘇虬,帶着小籠在客廳裏像匹瘋馬般拔足狂奔。
“啊啊啊啊!”小籠在桌面上被颠得頭昏腦脹,就連叫喊都顯出方桌得得得狂奔的節奏感。
“別跑!”蘇虬急得面紅耳赤,也不知是在追方桌,還是要去抓小籠。
蘇螭站在大門口目瞪口呆,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在自家客廳裏還能瞧見如此獵奇的一幕。
就在蘇螭怔愣間,被追得無處可躲的方木桌子帶着手足無措的小籠直直沖向大門。
它想逃跑。
可是門前卻堵着個無處可去的蘇螭。
“妹妹!”蘇虬急呼。
“蘇螭!”小籠尖叫。
方桌在撞上蘇螭的前一刻,小籠從桌上飛身撲出,擋在了呆若木雞的蘇螭身前。
砰。
方桌撞上小籠的背,小籠抱着蘇螭撞上大門,緊随其後的蘇虬拉住了方桌翹起的一條桌腿。
咚。
喧嚣一時的客廳終于恢複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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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疼疼!”小籠盤腿坐在沙發上,拔高了聲音響亮哀嚎。
“閉嘴!”蘇螭坐在她身後,一手撩高她的衣服,一手揉熱了紅花油,往她背後的淤青上摁壓揉散。
客廳裏,方木桌子被五花大綁捆在角落裏,盡管如此,它依舊不老實,恨不得掙開繩子繼續破壞世界和平。
蘇虬從卧室裏拎了跌打藥出來,一見到小籠紅紅白白青青紫紫的背,驚地立即背過身,支吾道:“傷傷傷傷得重不重?”
小籠倒是無所謂,蘇螭瞥了自己哥哥一眼,沒有說話。
蘇虬背對着她們倆,将藥放到地上,斜指了方木桌子,問道:“現在怎麽辦?”
蘇螭毫不猶豫說道:“退貨。”
小籠義憤填膺地幫腔道:“沒錯,換錢!錢錢錢!錢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蘇虬蹲到掙紮不休的方桌前,疑惑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小籠氣憤道:“你傻啊!幾百年的桌子,又是在老家庭裏接觸了幾代人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的,早就成了精怪,說不定還是人家世代家傳的鎮家寶,哪裏是你想買就能買的?你問過人家桌子的意見了嗎?昂?”
“呃……”蘇虬郁悶道:“……把桌子賣給我的人什麽也沒說啊。”
“……傻。”蘇螭搖搖頭,恨鐵不成鋼。
小籠也搖搖頭,落井下石道:“是真的傻。”
作者有話要說: 說小龍哥哥有一顆小鹿斑比一樣心靈,頭頂上冒出來的一定是鹿角的……放學別跑,小蘇妹妹一定不會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