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香樟木【二】

蘇虬在客廳牆角面壁思過了十分鐘後,終于心如死灰,接受了自己“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莫須有罪名,在小籠雞毛撣子的鞭笞下,将受騙過程詳細交代。

原來他昨晚半夜溜到山上磨練自己作為野獸的各項技藝時,在山腰一戶農家院子裏聽到了哭聲,他一時心軟,天将亮時作為人類,特地去探訪了農戶。

農舍裏只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人坐在高高的門檻上唉聲嘆氣,蘇虬詢問了緣由,那女人說自己丈夫出了事故手術治療要花錢,可是家裏一貧如洗,唯一值錢的一張桌子也被人當做仿舊贗品典當不出去。

貌美女人哭得梨花帶雨,一雙眼紅腫如核,起了憐憫之心的蘇虬怎麽看都不覺得她在說謊,待他瞧見那張待售的方木桌子後,更加肯定了年輕女人的可憐。

“那桌子既然能成精,說明确實是前清的古物,”蘇虬可憐兮兮說道:“那木材也是很不錯的香樟木,本來是那家裏當做書案用的,那女人确實沒有騙我,我本來也是想先給她救急,等桌子拿回來,再找個可靠賣家轉手賣掉。”

“就那玩意兒,你打算賣給誰?”小籠手裏的雞毛撣子利劍一樣戳向即使被綁也要噔噔噔四腳亂踹的方木桌子,難以置信道:“或者說,你想害誰?”

蘇虬耷拉下臉,長嘆一聲。

聽了這麽多,蘇螭從沙發上站起身,冷着臉說道:“走吧,先去找那女人,是不是騙子,一看就知。”

小籠拍拍蘇虬的肩膀,笑道:“走吧走吧傻大個。”

蘇虬也從牆角站起身,愁眉苦臉地帶着兩個女孩出門尋仇,不,是退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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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虬口中的半山腰距離市區并不遠,他們攔了輛出租車,很快就在山上找到了蘇虬遇見年輕女人的那棟農舍。

小籠這回長了心眼,進院子之前先纏着蘇螭問道:“這房子風水怎麽樣?吉乎?邪乎?能進乎?”

蘇螭越過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小籠這才邁開大步跨進院子,幾步跑到前頭,咚咚咚敲響農家緊閉的大門。

門窗都鎖着,半天沒人應答。

小籠懷疑道:“不會是卷款逃逸了吧?”

蘇螭的視線掃過積滿灰塵的窗臺,默然不語。

蘇虬正要爬上人家窗戶往裏瞧的時候,隔壁院子裏跑出個懷抱嬰兒的中年婦人,義正言辭問他們道:“你們幾個幹什麽的?”

“這家的女主人呢?”蘇虬客客氣氣地問道:“我找她有事。”

“什麽女主人?”中年婦人陰沉下臉,怒道:“這家裏幾十年前就是個荒宅,根本不住人,哪裏來的女主人!你們大白天的,胡說八道什麽?”

“沒人?”蘇虬茫然地睜大眼,“可是我昨晚确确實實在這家裏見到一個年輕女人,她穿着條黃色裙子,年輕漂亮,一邊哭一邊和我說……”

“呸呸呸!阿彌陀佛!”中年婦人抱着孩子直往地上吐唾沫,氣道:“快別說了!晦氣!”

蘇虬轉頭疑惑地看向蘇螭。

蘇螭也是不解,她朝中年婦人走去,中年婦人卻趕緊後退,生怕這些人身帶不祥,口裏罵道:“你別過來!”

“……我不過去,我就站在這兒說話。”蘇螭隔着幾米遠,皺眉問道:“你知道這家裏有個剛剛出了事還在搶救的男人嗎?”

“我怎麽知道!不都說這兒沒住人了嗎?”中年婦人越想越害怕,白着張臉,見鬼似的往家跑。

三個人一起往院外走去,小籠生氣道:“難不成真被騙了?”

蘇虬着急道:“我怎麽會看錯?”

小籠取笑道:“你難不成真是活見鬼了?沒想到鬼也有財迷心竅的。”

“……從不知道,鬼也是要賣桌子的。”蘇虬有氣無力道:“現在想想,說不定真是鬼……”

“不一定是鬼,你應該也沒看錯,”二人身後,蘇螭忽然說道:“那年輕女人,說不定就是那張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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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螭他們回到家,客廳裏,被繩子結結實實綁在牆柱邊上的方木桌子依舊不老實,居然趁着他們不在家,偷偷拿桌腳磨蹭繩子,想把繩子磨斷。

蘇虬蹲在方木桌子前,懇求道:“你快把你主子供出來,我保證不折磨你。”

“跟它廢什麽話,”小籠一腳踹開蘇虬,她不知從哪弄出把鐵鋸,猙獰笑道:“先讓我把它的一條腿鋸下來再說!然後我還有汽油,再往它身上燒出幾個窟窿,死不了,但也絕對痛不欲生!呵呵呵呵呵呵呵!”

方木桌子在小籠的逼近下節節敗退,最後幹脆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蘇螭獨自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涼白開,盛夏白晝,她在外頭跑了一圈,背上衣服早已汗濕。

喝光了杯裏的水,蘇螭一轉身,卻被驟然逼近自己的一張女人臉吓了一跳,手裏杯子落到地上,哐當,碎了。

“姑娘救救我!救救我!”這位陌生女人緊拉住蘇螭的手,恨不得往她懷裏鑽,邊哭邊罵:“他們要放火燒我!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天理!太慘無人道了!太吓人了!”

蘇螭被推到水池邊上,驚駭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女人是誰?

這女人怎麽進的她家大門?

這女人……

等等。

“你是……”蘇螭腦子裏警鐘長鳴,大喊道:“小籠!蘇虬!”

聽到蘇螭的呼喚後,身輕體便的小籠最先沖進廚房,揪着陌生女人的後衣領,一把将她甩飛出去。

陌生女人撞進随後趕進來的蘇虬懷裏,一陣頭暈目眩後,又被蘇虬抓了個正着。

“就是你!”蘇虬緊緊攥住女人的手腕,氣到橫眉豎眼,“欺騙了我感情的家夥!”

“……”蘇螭翻了個白眼。

小籠将手掌撐在嘴前,小聲提醒道:“喂,是錢啦。”

蘇虬憤怒回頭,“同情心也是感情!”

小籠捂住嘴,不說話了。

蘇虬逼問陌生女人道:“你為什麽騙我?錢呢?我妹妹的錢去了哪裏?”

陌生女人手腕被捏疼,龇牙咧嘴叫嚷道:“我沒有騙你!錢都送去了醫院,全在醫院裏!”

小籠質問道:“你一個精怪,哪裏來的人類丈夫?”

“他不是我丈夫,但是他是我主人,我必須救他!”陌生女人高聲哭叫道:“家裏沒有錢!唯一值錢的就是我,不把我賣了,誰還能救他!”

“什麽情況?”蘇虬松開了鉗制着女人的手,問道:“你是為了救你主人?”

蘇螭看向身穿鵝黃連衣裙的年輕女人,她确實如蘇虬所說,貌美如花,見者生憐。

黃衣女人揉着手腕,面有哀色,“就像你們猜的,我确實是他們家祖傳下來的百年香樟桌,見多了人世間悲歡離合後,漸漸的,我也有了點能力,就成了你們口中的精怪,但我從沒害過人,我只要守着我的家人繼續十年百年地過下去就好了。”

“那你主人……”小籠疑惑道。

“想必你們去找我的時候也了解到了,我們家裏家道中落,到了我小主人這一代,更是只剩下他這麽一個孩子。本來我也不奢求什麽,只盼着小主人平平安安結婚生子,做一世幸福凡人。”黃衣女人臉色痛苦之色更甚,“可是誰知道,小主人幾天前在樓頂拍照,不慎摔下樓,雖然有人家陽臺攔住了他,但是幾米高的位置腦袋落地,差點性命不保。”

“那後來呢?”蘇虬問道。

黃衣女人哀哀哭道:“因為小主人身邊沒有親人,我只能顯出人形将他送進醫院,小主人的全部積蓄在他做完第一場急救手術後便所剩無幾,他至今昏迷未醒,醫生還要留他在重症監護室觀察,術後住院恢複,包括今後調理養傷,都是不菲的一筆賬,我實在沒辦法,便想将自己賣了換錢,可誰知因為我成了精,那桌子不知不覺便與尋常古物不同,典當行的人怎麽看都說是仿舊贗品,出的錢連我家小主人一天的醫藥費都付不起。”

蘇虬問道:“所以我遇見你的那天,你才會哭的那麽傷心?”

“我沒有守護好小主人,今後又不知該何去何從,實在傷心,那晚便是回祖宅向列祖列宗請罪的,沒想到就遇見了你。”黃衣女人說着說着,又要哭出聲。

“那蘇虬既然買了你,你又來了我家,為什麽不能做一張安分守已的飯桌?”小籠奇怪道:“最後既把自己暴露了,還差點傷到蘇螭。”

“因為你們說要退貨……”黃衣女人嗫嚅道:“我怕你們要我還錢,一時情急才……”

蘇螭問道:“那你家主人現在怎麽樣了?”

“不知道,我本來是想偷溜回去照顧小主人的,但是被你們用繩子綁住了……”黃衣女人委屈道:“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求求你們讓我出去,我得去醫院看看我家小主人。”

“不行!”蘇虬這次學聰明了,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要見見你主人我才能相信你的話,走,你帶我們去醫院。”

黃衣女人本來就擔心小主人,忙說道:“那快走吧,只要你們肯讓我見見他,我馬上就帶你們去!”

蘇虬和小籠都跟着女人往外走,唯獨蘇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籠退回到她身邊,問道:“你不想去嗎?”

蘇螭皺眉道:“我不僅自己不想去,說實話也不想讓你們去。”

“為什麽?”小籠眨巴眨巴眼睛,問道。

蘇螭嘆氣道:“……我怕你們這一去,我損失的就不止是五萬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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