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世

“李鹽”,多麽久遠的記憶,久得好像前世一般。而事實上,我的經歷也夠得上前世今生了。

土裏埋過的人,便算是死了。

王永常那混蛋常說是他煉成了可以起死回生的丹藥讓我活過來,我不信他這鬼話的原因是,他那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但仍舊躺在隔壁屋子裏的老娘怎麽沒見活過來?

死人也是有尊嚴的。但作為一個寬宏大量的死人,我不得不照顧一下王永常那混蛋的感受,假裝自己是一個已經活過來的死人。

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像一個活人那樣飲食起居,聽着王永常那無聊至極的笑話,偶爾幫他洗洗那三年都未曾見過清水的道袍,并且安慰自己:這其實算是在報恩。

我們住的地方算不上好,最大的優點是人少,人少就可以不用擔心被人打擾,而實際上這是做不到的。因為我們不僅時常被人打擾,還經常主動去打擾別人。

最遺憾的事情是,我不能開口說話。也許我從前并不是這樣的,但見了王永常之後,竟然不能用罵人的話回敬他。也許是為了彌補這個遺憾,他教會了我讀書識字,只是這東西文雅的很,不足以表達我的心聲。

我也曾奇怪過,為什麽我的舌頭還在,牙齒也不曾脫落,怎麽就不能開口說話?王永常的解釋是,因為我前世話太多。

我一時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對我而言,“前世”是一段十分模糊而遙遠的記憶,不曾主動去想起,也沒有考慮過為什麽會忘得如此幹淨。

只是從王永常口中得知,七年前的一件事,将我至今不過二十三年的人生硬生生變成了“前世”和“今生”,而本以為可以就此撇的幹幹淨淨的兩段人生,竟會在某一天有重新連上的可能。

就是那日,王永常在屋子裏掐指一算,說什麽今天有故人來訪,便整了整行裝,提着一只破燈籠出去了。回來時,他帶了兩個人,安排下住宿。我躲在門後仔細觀察,忽然覺得這兩個人有些眼熟,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陌生而真實的畫面,叫人一邊頭疼一邊忍不住回味。

深夜的時候,我起來方便,沒帶燈籠,就這麽摸黑出去。回來時遠遠地看見菜地裏有個人形,身為死人的我一向告誡自己不要害怕,所以睜着眼睛盯了盯,發現是留宿的客人,便報之以友好的一笑,誰知對方竟然當場暈了過去。

這件事情再次提醒了我自己的身份,于是我過去講那個人挪了挪位置,以免他把我辛辛苦苦種的野菜糟蹋得不像話。這樣,我便心安理得的回了房間。

在打開房門之前,我感覺到客人所住的房間裏投射出來的探究目光,鑒于我不能開口又不能像剛才那樣報之一笑,便當做什麽也不知道。

畢竟作為安分守己的死人,我也不該跟活人有太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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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常還算懂事,知道要把客人早早攆走,但他未免太不厚道,竟将客人直接扔在半路上,偏偏那時又起了霧。

我提着一只白色的燈籠出了門,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使自己在霧中更顯眼一些,免得撞見了人還不知道。但是,我并沒有料到這樣會吓到人。

他叫我李鹽,這讓我那“只有王永常知道我的前世”的信念遭到毀滅性打擊。并且,他懷疑我不是個死人,這顯然是個需要解釋的問題。

我沒辦法開口說話,又沒帶紙筆,只想靠近一點,以便跟他用眼神交流交流,誰知這樣反而令他更激動,竟然拿出兵刃來威脅我。

威脅一個已經死了七年的人,這不是很好笑的事嗎?

我顯然不能笑。

在我避開他的襲擊那一剎那,腦海裏忽然出現一個名字——李善澤,接着是與他相關的各種記憶,心髒猛然收縮,莫名的痛突如其來。

忽然想向他問個明白,但人受到驚吓以後,很難做出理性的判斷。我只好跟着他跑,幸好他跑的不是很快,而我又不能跟的太緊,只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直到他累趴下。

他問我:“李鹽,你到底想怎麽樣?”

是啊,我到底想要幹什麽?意識到這個問題後,我略感歉意的走上前,特意用燈籠照了照他的臉,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你……難道是怪我弄壞了你的燈籠?”

他驚恐不已,大叫起來。

我有些不耐煩,将燈籠收了回來,不悅地瞧着他。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殺我!”

他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樣,在我看來一點都不好笑,反而有一種遇到麻煩的感覺。

“殺你的人不是我!你要報仇,不要來找我。”

我挑眉。

他連忙補充道:“當年,當年下令要殺你的是老太太,給你灌藥的人是錢明,我只是個幫埋土的人。說到底,我還讓你入土為安了呢。”

我一臉困惑。

“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我搖頭,然後亮出了剛才撿到的匕首。

“別殺我!別殺我!”

他以頭觸底,不住求饒。

“我好歹是你的親哥哥,大哥死了以後,李家就我一個兒子,上有老下有小,都是要吃飯的,我可不能死啊!”

眼淚鼻涕一齊湧出,倒也真實。

“如果你非要報仇的話,你找錢明去——”

他忽然擡高了音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是他,是他親自給你灌的藥,多狠的心吶!現在他又撇下我一個人溜了,真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看他一副痛哭流涕、悔不當初的模樣,我終于明白“錢明”指的就是那個與他同行的人,但我對于此人的印象竟還不如對李善澤的深刻,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按李善澤所說,他是我的親哥哥,錢明是殺我的主要兇手,沒有道理說我會記不得錢明這號人。也許,其中另有隐情。

我對着李善澤比劃了一下匕首,他吓得倒退了幾步,喃喃道:“別殺我!別殺我!”

他的模樣有點兒不對勁。

這時,我注意到他衣領上殘留的紅色汁液,難不成他誤食了山谷兩側生長的紅色果實?

王永常老早就告誡過我,那些紅色果實有劇毒,決不可食用。誤食者起初會神志不清,然後進入瘋癫狀态,七日之後在癫狂之中痛苦死去。李善澤如今的模樣,倒有些瘋了的感覺。

然而,我并未親眼見過此種情況,所以忍不住上前觀察,而李善澤本能般往後退,輕晃着腦袋,眼神呆滞,口中念念有詞,白沫沿着嘴角流下,滴到衣領上,慘不忍睹。

看到白沫後,我認為李善澤确實是瘋了。我沒有對付瘋子的經驗,必須去找王永常想辦法,可氣的是他現在不知到哪兒去了,只好讓我自己動手。

我拖住李善澤的兩條腿,緩緩地向那個破敗小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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