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死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我跟你一樣,是個死人。

一樣的麻木不仁,一樣的對外界毫無感知,一樣的躺在“棺材”裏做個面無表情的屍體。

後來,我發覺自己和所謂的活人一樣,都會有喜怒哀樂,知道疲憊和饑餓,盡管我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在仿照活人的方式生活罷了。

我不知從何時起,不能再開口說話。開始的時候,我只是簡單的認為那也是死人的一個特征之一,因為同為死人的你也不能說話。

我知道王永常每天都會去看你,待一小會兒,待上半個時辰,甚至待上一整天,只為了在你面前靜靜地說話。

一個兒子對于已故母親的依戀,在我面前毫無保留的展現。

但是,他的父親呢?

我曾經略微想過這個問題,然後就将其置之腦後。

我看着王永常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煉制所謂能夠起死回生的丹藥,不停地翻開幾乎翻爛了的書卷锲而不舍的尋找能讓死人活過來的辦法,如此執着而又執迷不悟。

他堅持說我是一個死了又活過來的人,不斷向我重複這個陳詞濫調,以至于我也幾乎相信:我是他唯一成功的試藥者。

當我在某天晚上偷偷潛入這個放着一副棺材的房間,打開那個沉重的棺蓋,仔細看你那依舊精致的容顏後,我又開始懷疑:

我是否活過?

與其說我死了又活,倒不如說我從未活過。因為在我的記憶中,從沒有關于龍牙谷以外的任何東西,就好像這些東西真的不存在。

我也曾經努力想要尋找自己的過去,王永常明顯是不會告訴我答案了,只靠我自己去尋找,得到何年何月才能有個結果呢?

跟王永常形成眼神交流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在那之前,我們之間幾乎不存在所謂“交流”。

也許是想要尋找一個輔助交談的工具,他在歷經千辛萬苦後終于教會了我讀書識字,這對我而言完全是新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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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這雙手拿柴刀比拿筆更習慣,但我終于習慣握筆之後,最初的別扭蕩然無存。

龍牙谷的日子如此枯燥而無味,以至于我有時間來思考很多問題。

看到你,我可以想象從前你們母子其樂融融的情形,這不禁讓我思考起自己的父母。

就算現在是個死人,我也總該有個父母吧。如果我死了,他們會怎麽想?會表現出悲傷嗎?

反正我是不知道的。

我用了七年的時間在龍牙谷思考人生,終于等來了打破沉寂的機會。

龍牙谷,這個被稱為禁忌的地方,迎來了闖入者。而我,當時竟然不知來者是故人。

不厚道的王永常,終于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那個還有月光的晚上,我在一潭深水旁找回了自己。但溫熱的鮮血滴在白色的花瓣上時,我終于确定——

我是王永常制造的死人,而你是他眼中的活人。

我怒不可遏的在水邊把那把剛剛砍出了一個缺口的柴刀認真的重新磨了一遍,撫着變得鋒利的刀刃,我故作平靜地回到了這個院子。

果不其然,錢明就在那兒等着我。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往事,都當我是個傻子。我越是沉默,他們越是說的起勁。終于,我忍不住摸出了柴刀。

也許,我的力氣足夠把他們的頭砍下來。不知道為什麽,我卻手軟了。

我的勇氣還不足以讓我直面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何況我從未考慮過要砍下你兒子的頭顱。

李善澤至少是我的哥哥,錢明至少是我表哥。我見過黑發人送白發人的痛,不願再親手造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

但是,我還是要打擊一下王永常的執着——

這世上絕無起死回生之法,珍惜眼前所有才是正經。

如果土裏埋過的人就算是死人,他該讓你入土為安。

我從不奢望能夠點醒誰。

現在,我在這兒向你道別。我要走了,雖然還不知道要去哪兒,但另一個的确不是我願意繼續待下去的地方。

感謝你這些年的陪伴,願你在天有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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