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璟畢竟還是外人,她沒有在醫院多停留。
“有事的話給我打電話。”
他機械地點了點頭,“你開車多注意安全。”
所有的事都進行的意外順利,雖然離過年已經沒幾天了,但醫院門口殡葬一條龍的服務很不錯,第二天就可以安排火化。
她回到家,告訴了母親老人過世的消息,路安是經歷過相似場景的人,比起林璟,她更能明白無能為力的痛苦。
“一個人真的到了要走的時候,誰都攔不住。洗洗手吃飯吧。”
從衛生間走出來的時候,她一邊甩着手上的水,不自覺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萬年歷。
今天是1月27日,這意味着第二天是張路元二十三歲的生日。
“傻站在廁所門口幹嘛?”路安把早上煮剩下的魚湯熱了熱端上桌,“那你明天要去送送老人家嗎。”
“我不去了,本來也就是哄老人家開心,人都不在了,也用不着再騙了。”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要在這一天去接受這樣的殘忍,見證自己的親人從一個有血有肉人,變成木盒子裏的灰色粉末和一張黑白相片。
上天對他還真是憐愛。
就像是念書的時候,每年運動會都會是豔陽高照,落葬那天,上海也淅淅瀝瀝地下着雨。
在張路元爺爺過世的時候,家裏人就買好了雙穴的墓地,以往奶奶總在他耳朵邊唠叨,“我早晚也是要去陪你爺爺的。”
這句話終于成了真。
他堅持一切都要親自來,親手将奶奶送回了爺爺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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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挂念了爺爺十幾年了,這回總算可以見到了。”
奶奶過世後,他看着醫院裏來來往往,茍延殘喘的生命,漸漸失去了一開始難受的感覺。
一個人既然來到這世界上,本來也就是要走的,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而已。奶奶也快八十歲了,現在長壽的老人越來越多,他總以為她可以還有一年再一年。他沒注意到的是那愈發佝偻的身型和放不準鹽的飯菜,那是她即将離開的預告片。
與其在床上躺上變成一個什麽都做不了的廢人,可能回到爺爺身邊,是她更願意做出的選擇。
其實她是幸福的吧。
黑色的SUV開回小區,一個撐着黑色雨傘的女孩走進了汽車的擋風玻璃。
她怎麽來了。
挂擋,拉上手剎,他扭身和後座上的父母說話,“爸,媽,你們先上去,我等等再上來。”
“什麽事啊?”
張路元朝後面揚了揚下巴。林璟那瘦弱的身型一步步變得清晰。
彭林之只是嘆氣,她早就失去了幹涉的精力。
“你們倆就折騰吧。”
林璟看到夫妻二人下了車,卻并未見到張路元,她把步子又放慢了些,等到二人走進大樓,磨磨唧唧地走到車邊,敲了敲駕駛座的玻璃。
“你看到我了?”
“上車,你想淋雨吹冷風我還不想呢。”
她繞過車前蓋,走到副駕駛的位置,抖了抖上面的雨,才把傘收了起來。
“你能不能快點,就這麽喜歡淋雨啊。”
“你态度就不能好點?”
“找我什麽事兒?”
林璟小心翼翼地看他,又不敢一直直視他,眼神不停往車外瞟。
“你記得今天是幾號嗎?”
“二十八啊?怎麽了?”
她盯着自己懷裏的包,從嘴裏擠出了這四個字,“生日快樂。”
張路元自己都快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謝謝。我都忘了,你居然還記得。”
“你……還好吧?”
“挺好的啊,沒事。”
這個包的拉鏈一直有些卡,她一急,力氣用的大了些,“啊”地小聲叫了一下,拉鏈是開了,手上也劃了個口子。
“你怎麽能怎麽笨啊,連拉個拉鏈都能劃着。你有帶創可貼嗎?”
“哦,有的。在包裏,我找找。”
他把林璟的手摁回去,搶過她的包,“你別動了,我幫你找。什麽樣的?”
“就上次你給我推薦的那個液體創可貼,小林的那個,你應該認得。”
林璟的包裏并不整潔,零零散散地堆着各種各樣的雜物,與其說那是個包,不如說是個雜物箱更貼切一點。
“你能不能好好收拾收拾,我的包都比你幹淨。這麽找東西是夠費勁的。”
他翻了好久,才從底部摸出了那個很迷你的白色小罐子。
“那個黑色的盒子是你的生日禮物,你也拿出來吧。”
他把林璟說的盒子取出來,也不看,直接往後座上一扔,“手給我。”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
“你到底在客氣什麽,那什麽雨又不在,你難不成還怕他吃醋。他要真吃醋了,你就和他說你在我這兒就跟個男的一樣,叫他不用瞎擔心。”
“他叫莫暮雨,不是那什麽雨。”
張路元不搭理她的話,嘴裏只冷冰冰地蹦出一個字,“手。”
林璟把手伸給他,液體裏大概是有酒精的成分,塗在傷口上,疼得她“呲”了一聲。
“知道疼就不能小心點,還有啊你手上那麽多凍瘡,洗完手就不知道擦擦幹啊,生凍瘡不難受啊。”
她心裏生起了悶氣,一把将手抽回去,“你省省吧,管好自己就成了。說我說到現在,我就愛生凍瘡怎麽了。反正生日禮物我也送到了,我走了。”
林璟正要開車門,張路元眼疾手快,摁下了鎖門的鍵。
“我靠你今天一直罵我就算了,你這還不讓我走了?”
“你是不是傻啊。外面這麽大雨,我送你回去啊。”
她還在怄氣,“我不要。公交車也很方便”
張路元臉上悄悄爬上一抹壞笑,“那你就翻窗出去。”
她氣憤地拉上安全帶,“開車。”
林璟這兩天陪着,折騰的也夠嗆,送她回去的時候又正好趕上下班高峰,內環高架上的車和蝸牛爬一樣的慢,她強撐了好一陣子,卻終是沒等車開上盧浦大橋,就已經抱着安全帶睡着了。
他把她額前的那一縷碎發撥開,林璟今天沒化妝,只頂了一個黑色方框眼鏡遮了遮自己的黑眼圈,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嘴巴裏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說着些什麽夢話。
他一時走神,前面的車已經開出了十米,他的車還在原地不動,後面的車等不及摁了喇叭,要不是外面還在下着大雨,他毫不懷疑那司機師傅會搖下車窗來罵自己。
一腳油門跟上去,他的眼睛又向右瞟了一下,“都怪你。”
林璟睡的正香,根本不知道自己莫名背了個黑鍋。
車沿着上海的高架一路向東南面開,雨也逐漸變小,等快要到她家小區的時候基本已經停了。天完全黑了,他打開車窗,空氣裏是雨後一切都被洗刷過的味道。
林璟也不知道有什麽特異功能,到家的時候也不用人叫,就能自動感應,醒了過來。
她解開安全帶,“謝了啊,把我送回來。”
“你等一下,等我拆了禮物再走呗。”
“那行,你拆呗。不過你答應我,不喜歡別打我就成。”
“什麽東西啊,你說的這麽吓人。”他揭開那個黑色的盒蓋,裏面是一條藍色斜紋領帶。藍色是他最喜歡的顏色。
“我之前逛街的時候看見的,我想着你接下來學校裏還有pre啦,出去公司面試之類什麽的總要穿的人模狗樣的,應該還挺有用的。”
“你這張嘴裏也吐不出象牙來。”
他抽出盒子底下藏的那張小卡片,上面只寫了幾個字:生日快樂,凡事都會好的。
“這算什麽,毒雞湯啊?”
她被他惹的有點惱,“不想要還我。”
張路元把盒子藏進懷裏,“要的要的,謝謝你啦。其實我把奶奶送走的時候就已經想通了。我現在已經沒事了,你不用一直亂擔心我。”
“真的沒事了?”
他做了一個露出八顆牙的标準笑容,“你覺得呢?”
林璟兩邊的嘴角都垂了下來,“你媽要是看到這一幕非得氣死,自己是空姐,養了個兒子笑起來醜的吓人。”
“哦對了,我明天一早應該就會回多倫多,跟你說一聲,你今天好好睡一覺,也不用送我了。”他開了車鎖,“快上去吧,別讓你爸媽等了。”
“好,你萬事小心,等你下次回來再見。”
“拜拜。”
他看着她拉開防盜門,跑上樓梯,一把擰過方向盤,掉頭從小區裏開了出去。
林璟在二樓停了下來,從樓梯間的窗口看着他的車從視線裏消失,然後兩格一步,躍上了自家的五樓。
這一切總算是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