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Ryan…You finally wake up.”

張路元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是Elio。

這張床顯然不是家裏的床,這比他自己的床硬了太多。白色的被子、枕套和被單,還有手背上的針,和懸起的吊瓶,原來是在醫院。右腿襲來一陣疼痛,他讓Elio幫忙把床搖起來了一些,這才看見自己的右腿被打上石膏,高高吊起。

“Ah……Traffic ident.”他終于想起來了幾個當時的片段。

Elio點點頭,猛一拍他的肩,“You are lucky, three people died! ”

雖然他主要的傷是右腿骨折,可目前的他渾身無力,被他一下拍得夠嗆。沒吃過豬肉,但也是看過豬跑的。出這種交通事故,輕微腦震蕩是标配,他的腦袋裏仿佛是被人扔了個小陀螺,附加一下一下的惡心。

Elio叫來了醫生,他說了不少專業術語,那些詞別說英文了,就是跟他說中文他都聽不明白,Elio也是足夠體貼,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個會說中文的醫生,給他翻譯了一通。

“說白了就是腦震蕩加右腿胫骨骨折,醫院裏大概要住個一個多禮拜,最近大概會有頭暈嘔吐什麽的症狀,正常的,好好休息,少玩手機少看電腦之類的。”

“醫生……那個……我只記得好像是出了個交通事故,其他什麽的都記不起來了……”他都不敢多想事兒,稍微多回憶一些,腦袋裏那個陀螺就好像被人拿鞭子抽了一下,轉的飛快了起來,“您能幫我問一下到底怎麽回事兒嗎?”

“是個13輛車連環追尾的事故,你好像被夾在當中,運氣算好了,第三輛車和第一輛車上的人都沒救回來。”那個女醫生和他的主治醫師又說了幾個他和Elio聽不懂的詞,然後雙手往白大褂的口袋裏一插,“警察晚點應該會來找你問問情況,腦震蕩之後對于當時的事情想不起來是正常的,我會幫你和警察解釋,你能說多少就多少。”

“好的好的,謝謝您了。”

“還有事兒嗎?沒事兒我走了。”

“沒了沒了,真的謝謝您幫忙。”

Elio的目光追随着那個女醫生的潇灑的背影,一路出了病房。

“She is so cooooooool!”

意大利男人的多情全世界有名的,他懶得理他那一臉墜入愛河的表情,“Where is my ph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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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o 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他的手機和錢包,“Someone has been keeping calling you.”(有人一直在給你打電話。)

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翻了翻記錄,百分之九十都是林璟打的,還有幾個是林仁禺和何佳那邊的。

他擡頭看了一眼邊上的Elio,“You didn’t help me pick up these calls, right”(你沒幫我接過電話吧)

Elio高舉雙手,“Of course.”

林璟電話還在不斷地進來,他向Elio投去一個乞求的目光,伸手問Elio要他的手機,“Someone is calling you Why don’t you pick up the calls”(有人在給你打電話呢,你幹嘛不接。)

“I will call back later, but now I need to call someone else first, I ha/ve an appointment with them.” (我晚點會回,但我現在要先給別人打一個,我和他們約好了。)

他先撥通的是林仁禺的號碼,電話鈴只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他甚至來不及“喂”一聲,對面的人就跟機關槍一樣的開始說話,“謝天謝地,你終于回電話了,你再不接電話我感覺林璟都快買機票飛過來了。”

“你到LA了?”

“沒有,我沒上飛機,出了個車禍,現在在機場邊上的醫院。”

林仁禺本來以為這不過是林璟杞人憂天,聽到車禍兩個字,他一下子跳到了自家沙發上,“我靠不是吧,那輛車真是你的啊,林璟說看着像是你的車,我和何佳還安慰她,這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情。你給她回電話了嗎?”

“還沒呢,我這不是先來跟你們通個氣,別和她說我出車禍了,她要是問你們,說我手機和護照忘在家裏了,來來回回花了點時間,然後就沒趕上飛機。”

林仁禺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想把這麽大的事瞞着林璟,“為什麽不和她說啊?”

“我怕她知道了和我爸媽說,那不是又多幾個人瞎擔心,本來也沒什麽大事。”他語氣平淡的就如同一碗清湯寡水的白粥,根本聽不出他是剛和死神擦肩的人。

“那你叮囑讓她別和你媽說不就完了,她又不是什麽大嘴巴,沒事跟你爸媽聯系個什麽勁。”

張路元對這件事情意外的堅持,“反正你別說了,我不想讓她知道。”

林仁禺問了一下他的傷情,本來說要麽來多倫多陪陪他,大家都是一個人在國外,報喜不報憂早成了習慣,張路元在多倫多也沒有什麽特別要好的朋友,一個人住在醫院怪冷清的,又沒人照顧,反正他和何佳也是放春假,去哪兒都成。

“行了,你就別同情心泛濫了,我室友在呢,再說醫院裏也有護工,你來照顧我我怕我病入膏肓。”

“好心當成驢肝肺。”

“對了,何佳在你這兒嗎,我有點事兒問她。”

林仁禺扯着嗓子喊了一聲,何佳就從房間裏出來,接過了他的手機。

“非法同居啊你們倆這是?”

他嘴上死要面子,非得怼個幾句才罷休,心裏卻是羨慕的。林仁禺和何佳,他們倆可以日日相對。他早上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她,她醒來以後會給他做早餐,他們倆可以一起出門,一起去學校,一起下課回家,一起在圖書館。

這樣的“一起”對于張路元而言,是多麽奢侈的字眼啊。

“你找我什麽事兒啊,”何佳“哦”了一聲,恍然大悟,“搞了半天你這是為了我出的車禍?”

“其實這事兒我不該來問你的,我這不是該準備着找工作了嗎,可我反而感覺自己沒那麽想留在加拿大,我記得林璟和我說過,你一開始的打算也不是去美國,是回上海找工作的,最後是為了林仁禺,你才決定去美國的對嗎?”

何佳掰開了林仁禺的手指,從他的懷裏鑽了出來,走到了陽臺上,“你想回國,那你就回去呗,何必來問我呢?”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想回去,現在大家都是削尖了腦袋想出國,想移民,但我……哎呀我就是想知道,你是為了他,所以決定出國的是嗎。”

她突然明白,為什麽張路元非要跑來洛杉矶,這個話題,确實是值得當面說個清楚。

“是。”

張路元不解,“可你已經是為了他去北京念書了,而且你們倆認識也有十七八年了,就算真的分開兩年,林仁禺也不會怎麽樣的,你對他這麽沒信心嗎?”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

“我只是覺得,人這一輩子真的很短,如果有機會能在一起,還是要抓緊有限的時間,說不定明天出門的時候,你就會被車撞到,說不定你去醫院做個檢查,就會發現自己得了癌症,哪有那麽多時間拿來浪費啊。”

張路元的腦回路清奇的吓人,“你得癌症了?”

“有你這麽咒老同學的嗎。是我和他的初中同學。”

何佳看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正是她猶豫不決的時刻。她相信兩年的時間不會改變她心裏的人,她不想因為林仁禺打亂她原本對于自己的規劃,可這世上的事情,有太多的始料未及了。

她和林仁禺初中的班長,在高二那年因為骨癌截了肢,他們倆還一起去醫院探望過那個姑娘,因為化療的關系,她從前那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已經掉了個精光,她知道所有的一切,自己的病情,即将接受的治療,即将失去一條腿的事實,可她是笑着接受的。

何佳差點在她面前哭出來,那個姑娘當時才十六歲啊,她是那麽愛跳舞的人,讓她失去一條腿,老天爺是多麽的殘忍。

四年後,她癌細胞擴散,她的生命停在了二十歲。何佳記得,再過一個月,那個小班長就要過二十一歲的生日了。

在那一刻,她決定陪他做他想做的事情,不過是多念兩年書,不過是換一個環境重新開始生活,誰能知道自己有沒有以後。從五歲到二十歲,她已經浪費了十五年的時光在等他,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應該是被抓在手裏的。

“我知道你在猶豫什麽,哪怕你不肯承認,我也明白的,為了喜歡的人而妥協,不是所有人都會做的決定。如果你去問林璟,她一定不會為了什麽人,然後就放棄了自己本來的目标,或者是她本來想好一定要去做的事情。你如果要留在加拿大,她會支持,你如果說想回國,她也會支持你,但如果你和她說,你想為了她回國,她一定會反對。你應該明白我意思。”

“其實我也不能說完全就是為了他來的美國,我不喜歡北京,最安穩的選擇本來是回上海,畢竟家裏人都在,我沒有林璟那樣的胸懷大志,我只想安安穩穩的找一份我還可以接受的工作,然後和他在一起,最後不過是挪了個地方,何況他也有犧牲。”

何佳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想回上海的想法,他就說想來美國念研究生。

她只和他說想去一個暖和點的地方,她不想去一個四月份還會下雪的城市,在收到的offer裏,洛杉矶的這個學校是她最好的選擇。

林仁禺其實也收到了CMU的offer,那是他最向往的學校,可匹茲堡的冬天太長了,何佳也沒收到同一所城市的大學的offer。

他放棄了CMU,選擇陪她去洛杉矶。

何佳以為林仁禺不知道自己原來的打算,可他怎麽可能看不出她眼睛裏的猶豫,林仁禺一直以為何佳不知道自己放棄了更好的學校,可以林仁禺的實力又怎麽可能會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們倆以為自己悄無聲息的犧牲,不過是對方不願意揭穿而又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是他們倆是心甘情願的。

“我其實給不了你什麽答案,但說句俗的吧,follow your heart。”

張路元的猶豫其實不僅因為林璟,也有擔心父母的成分在,奶奶走後,他才知道這些陪着自己的長輩早就老了,知道自己以為的“以後”可能根本就沒有以後,也是在一個個漫漫長夜裏,知道孤獨的劇毒。

“你這事兒還能再緩緩,沒那麽急,身體養好了再說。但我勸你快點回林璟電話,她打不通你電話就來找我和我家小林同學,你今天不給她回電話,她這一晚上肯定睡不着了,現在北京時間也兩點多了,你趕緊的。”

“知道了,你和老林記得別穿幫了,我馬上就給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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