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候人兮猗
他說得不屑,薛默不由燃起好奇之心:“師父,那獨孤家什麽來頭,曾經很厲害麽?”少莊主微微一笑,把這段歷史向她娓娓道來。
原來獨孤氏是前朝廢太子的母家,出身本是微薄,機緣巧合下獨孤氏之女誕育太子并被立為皇後,這一門才顯貴起來。可皇帝到了暮年專寵其他妃子,漸漸有了廢太子之意,皇後心懷恐懼,竟讓父兄行巫蠱術詛咒寵妃母子;事情暴露後皇帝大怒,不僅廢殺皇後太子,還讓大理寺羅織個謀反的罪名,從此徹底拔除了獨孤家。
“當時獨孤氏十歲以上的男兒都被枭首,十歲以下的閹割為奴,家産抄沒,女眷罰入掖庭。”宋沅說道:“那些為奴的男孩後來也被新太子賜死,整個獨孤家沒一個男丁留下來——這些都是官面上的說法。其實當初獨孤家遭遇大劫時,獨孤公子有一姬妾身懷有孕、正回娘家待産,極可能給獨孤家留下一條根來。”
“哦?”薛默來了興致:“獨孤家高朋貴友遍天下都沒能給獨孤氏留後,什麽樣的姬妾還能有這樣的本事?”
宋沅不由冷笑:“自古是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獨孤家大廈已傾、頹勢難挽,連皇後和太子都不中用了,那些高官貴人又怎會伸手惹一身腥——獨孤公子這位姬妾出身彩石閣,與官場朝堂并無交涉,家族又無人敢惹,這才在血雨腥風中留下一絲縫隙來。”
薛默在腦中仔細搜索淩風蝶笑等人說過的江湖秘聞,啊的一聲:“彩石閣!不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用毒世家嗎?傳說他們慣常使毒害人,只看錢財、不講道義,即便在江湖中也是名聲大大的不好。沒想到獨孤家的公子竟會相中彩石閣的女兒!但即便是彩石閣,恐怕也沒法子擰過朝廷吧?”
“擰自然是擰不過的,只是追捕略略松動而已。”宋沅笑着搖頭:“當年獨孤公子為彩石姬鬧得與一高門幾乎退婚,整個朝堂和江湖都轟動極了;獨孤家主不得不退讓一步,同意彩石姬以妾室身份進門,這才得以收場。獨孤家事敗後彩石閣倒是護了彩石姬幾個月,可終究護不住,最後彩石姬被生生灌藥打下一個死胎來,是個女嬰。”
“打下一個死胎女嬰?”薛默撇撇嘴:“這算什麽留後,師父你不是在和我說笑吧?”
“不是說笑。彩石姬的胎懷得很大,獨孤家上下都說該是對雙生子。後來就有流言說彩石姬生下的其實是一對龍鳳胎,女嬰死了,男嬰活着,有人悄悄把那男嬰帶了出去。因交出一個死嬰、彩石姬并非正室,彩石閣又一連毒殺三名追查此事的官吏,此後沒人敢插手此事了。後來彩石姬被罰入掖庭,沒多久就不知所蹤,從此下落成迷。沒人知道她是死了或是逃了,也沒人知道那傳說中的另一個男嬰去了哪裏。”
“真是仗義每多屠狗輩,沒想到最後可能留下獨孤家血脈的,竟是臭名昭著的彩石閣。”薛默感慨地說:“那看來我們今天遇到的這位獨孤家遺孤,就是彩石姬所生的男嬰了。”
宋沅點了點頭:“除他之外不可能有別人。想來當年除了彩石閣,尚有一人對彩石姬施以援手,不但把她從掖庭宮救出去,還收養了她的孩兒、将獨孤家絕技盡數傳授——我們在這船中找一找,看可留下什麽蛛絲馬跡沒有。”
船中除了案上堆積的諸多畫卷并沒其他東西。他們将這些畫一一拆看,薛默忽然發現一幅與衆不同的:那畫的紙面上不再墨點一片,而是筆觸細膩地繪了一個作畫的人。畫中人臨窗而坐,窗外一彎淡淡新月。他像是坐在船中,烏發從肩頭垂下,襯得他的身影格外纖弱單薄。随着卷軸打開,畫中人徐徐擡頭朝畫外看來,眉眼五官叫薛默吃了一驚。
“師父快來。”她當即喚過宋沅,把那畫在燈下展開,指點着說:“這就是我在宣德坊時,從那貓鬼背上看到的人。”
當時她在宣德坊中用驚羽把墨變的貓鬼射中,從黑豹身上飄下來一個墨繪的人影;那人不但用手碰她,還在風中顯露出他的樣貌——沒想到如今竟讓她在畫上再次見着了這張臉。
宋沅忙過來将把畫仔細查看,畫中人随着卷軸角度變化擡頭或低頭,卻沒更多其他動作。很快少莊主做了判斷:“這也是墨變。但不是獨孤家的嫡傳、不可致術,不知是誰畫的。”
他們在畫上找着題跋,卻只找到四個小字:候人兮猗。這四字的筆跡秀美,與畫像線條的運筆方式一致,應是出于女子之手。薛默将那四字念了一念,恍然說道:“這必是把我诳出城的那個小姑娘畫的了,她不過只七八歲,怎地對那畫師有這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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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沅笑了:“模樣看着只七八歲,未必就真只有七八歲。有她這幅畫像存留,倒方便了我們按圖索骥。”他取過兩支筆來,把一支到那汪血泊上蘸滿鮮血,另一只在筆杆處從中掰斷,從斷口處把染血的狼毫塞進去、密密封存起來。
“師父,你留這血做什麽?”看他做這一切,薛默不由發問。
“憑血跡查找受傷的人,不愁不能把獨孤家的畫師揪出來。”
少莊主臉上滿是喜色,将筆放入懷中,再把畫細細收好,柔聲對薛默說道:“夜已深了,小九你好好休息,我們待天亮再想法子回去。”
薛默嗯了一聲,宋沅轉身推門,将她獨自留在艙中。她在艙中看他身影,看他轉到船舷抱劍坐下,久久地對着湖水出神。新月照着他的側顏,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一派沉沉心事,而在船中時他分明是愉悅地笑着的。他在擔憂着什麽呢?
她的心不由一絲絲升起惆悵。夜風拂動他的額發,她想着他在外面會不會冷,可艙中只有一張床榻,他如果要留下來,自己也是不願意的。候人兮猗……她突然又想起了那小姑娘題在畫軸上的四個字。畫中的獨孤家畫師坐在船內,那小姑娘想是在船艙外隔窗畫他,而此時宋沅卻是坐在窗外的。雕花窗棂将他的影子切割成一塊塊,薛默忽然不要再看到他,在榻上将身一翻,目光對上地面那汪血跡。
宋沅說要憑血跡查找受傷的人、進而揪出獨孤家畫師的蹤跡,不知要做到這一點需要多靈敏的獵犬,而即便有了血跡線索,要在人群中尋訪傷者無異于大海撈針,但看他神情胸有成竹,好像這不過一樁小事而已;再想到那類似于管理員空間的妝奁——
——綠柳山莊,有很多秘密呀。
而現在的自己,是否有能力面對那麽多秘密呢?
眼睛漸漸合起來,她颠簸了一天實在累了,握着頸下叮咛不覺進入夢鄉。夢中她仍身處這艘畫舫,船艙地面依舊一片駭人血色。那血的顏色殷紅,血下傳來陣陣叩門聲,一條蛇從血中爬了出來。
——終于找到你了。
蛇向她低語,嘶嘶吐着信子,蜿蜿蜒蜒游來,夢中的她兀自睡在榻上。在床榻邊圍着她游了幾圈,蛇頭上隐隐約約現出一張男人的臉來。
——我已經等了你很久。
它的聲音充滿喜悅渴望,仿佛看到了一只美味的白鼠。
噩夢?
恐懼将她全身籠罩,夢裏和夢外的她一道掙紮,終于在蛇信觸碰到臉上的一瞬翻身坐起,用驚羽一箭将蛇射得粉碎。而真實的她也終于驚醒,同時坐了起來。
噩夢……
薛默大口喘着氣,後背已被汗水濡濕。夢中的那條蛇,那蛇頭上後來出現的隐約人臉,都讓她覺得非常熟悉,卻在醒來的瞬間忘得幹幹淨淨。她的心砰砰狂跳,從空間中把驚羽取出來,突然聽到了船板下傳來的敲擊聲。
篤,篤篤。有如叩門,正是她夢中景象。她只覺全身汗毛都豎起來,馬上将驚羽的機簧扳滿,□□對準血跡:“誰?”
沒有人回答。倒是宋沅在艙外聽到,隔窗應了一聲:“怎麽?”
“沒事,師父。”薛默沉聲回答。艙中一時沒聲音了,她長籲口氣,可緊接着船下的叩擊又起。篤篤,篤篤篤,敲得又急又快,連宋沅都聽到了。艙外長劍嗆的出鞘,少莊主敲一敲門:“出什麽事了,小九?”
“先別進來,師父!”
水下有什麽動物來了,正圍着船底反複盤旋,頭顱一下下頂在船板上。它的能量場異常,不是盤古世界的自然之物。薛默将空間的能量測探靈敏度調整至最大,試圖與它建立鏈接。
——停下來,聽我吩咐。
她在心中默念,努力使用管理員的控制權限。那東西的動作慢了下來,被她的心念牽引、身子擦着船底一點點離船而去。船下一陣咯咯咯的響聲,薛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很好,小乖乖……不管你是什麽,請這就快走吧。
“小九,究竟出了什麽事,你開開門!”
你……別這麽奔喪似地敲行不o(╯□╰)o你這樣幹擾我了!
建立鏈接的過程不能分神,薛默恨得幾乎哭出聲。随着少莊主一腳破門,她對水下動物的控制立時中斷。嚓的一聲船底破了個大洞,湖水上湧,有東西從水中鑽了出來。